*
  要如何在自己情绪崩溃的时候及时建立起一个保护体系?
  上辻不清楚别人是怎么做的。但他尝试了利用自己上辈子的记忆。
  最开始的42对73是仅有他自己知道的玩笑,而后面的所有触发词都来自于他曾经喜爱过的那些虚拟作品。
  他现在活在一个曾经同样被他认定为虚拟的世界中,那或许,那些他曾经觉得只是文字和图像的东西也真实的存在于某个他无法接触到的维度。
  ——我曾经喜欢过的那些东西。
  ——哪怕我现在想起它们时已经没有当初的触动感,但至少,那些词语能让我记起自己是谁。
  这是只有他自己能使用的、独一无二、且无法被任何人理解的自我保护机制。
  *
  “抱歉,我刚刚只是——”
  “——如果这会对你带来严重的损伤,那么你可以停下来。”诸伏关切地说,“我们确实认为你提供的情报会非常有价值,但这并不应该以你自身的精神状况为可牺牲的代价。”
  “但我总要试着说出来。”上辻轻声说,“我现在短时间内应该会很稳定……而那也只是一句话的内容。”
  降谷零看了一眼萩原研二。
  最有资格也最有可能阻止上辻祐希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重新静默了下来。
  于是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上辻。
  “他们最开始认为你对痛觉不敏感,但发现实际上不是这样。”
  同样为了接下来自己可能听到的内容而心惊的公安冷静地重复了一遍上辻失控之前所说的话,“然后呢?”
  *
  ——然后呢?
  在这个短暂的时间内,上辻拥有能勉强自我控制住的保护能力。
  这是一个非常强力的自我暗示,足以支撑他说完这句话,并处理好自己的后续反应。
  ——那段记忆他其实不记得太多,毕竟他真正能维持清醒的时间也总是片段的、破碎的。
  但他知道他们都对他做了什么。
  上辻轻声说:“然后他们测试了我的最大疼痛耐受值。”
  第126章 file.126
  在最一开始,萩原研二甚至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测试了我的最大疼痛耐受值”——什么意思?这是可以测试出来的吗?
  然后在下一刻,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并毛骨悚然。
  ——当然可以。
  只要从某个固定的疼痛感开始、逐级往上加……直到被测试者表现出了无法承受的反应——
  上辻丢开手里的那两个握力计,侧身按住萩原的手腕。他能感觉到萩原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抱歉……是不是有点吓到你了?”
  萩原眨了眨眼。
  他向来善于体察旁人的心思,这像是他独有的天赋——能够从最基础的细节中摸索出别人的心意,并迅速找出最合适的应对方式。
  但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反倒在陈述自己的经历的上辻,这会儿竟然露出关切的神情,试图安慰他。
  “你——”他试图张开嘴,但发出了两个音节后就感觉喉咙被堵住,无法正常地发声。
  ——那个时候,甚至还只是个孩子的上辻祐希。
  ——他到底遭遇过多么可怕的事情。
  ——那些人又究竟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然后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他感觉有谁用力地拥抱了他。
  *
  ——就在意识到萩原因为感同身受而痛苦的瞬间。
  之前那些就像是自我暗示一样的保护机制给了他短暂的冷静时间,而萩原的反应让他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别难过啊。
  他想。
  ——我怎么样都没关系。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克服了,走过来了……可是,我唯独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而难过。
  关于过去的痛苦在那一瞬间被冲刷开来,因为在意而衍生出来的担忧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我不记得了。”上辻拥抱了萩原,并努力地试图安抚他,“而且也就是一周的时间——西田之后负责接手我的教官认为我有潜力成长到和琴酒比肩的程度,所以把我从他们那里带回去了——”
  萩原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词语。
  “——一周?”他震惊地低声道,“他们、他们——”
  上辻:“……”
  他自知失言,不得不解释:“因为我当时还小。他们认为我还有继续成长的空间——”
  ——成长的空间。
  ——什么成长的空间、对疼痛耐受能力的成长空间吗?
  ——怎么会有人残忍到花费整整七天时间来折磨一个年幼的孩子,只为了研究他所能承受的最惨烈的痛苦?
  ——“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不记得?因为那段经历一定是简单而苍白的,所有的过程都只有痛苦。而到达极限之后,他当然就——
  简直是越说越多,越多越错。
  上辻祐希罕有这种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甚至完全忘了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还在身边,只是紧张地抓着萩原的手:“我真的没事了、已经都结束了——别——”
  “……啊。”
  上辻重复了三次之后,他才得到萩原的回应。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用力地回抱住他,就好像想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内一样的用力的拥抱。
  “——我感受到了。”萩原轻声回答,“小祐希在我身边。现在看起来不太好……但你会变得更好起来的,我发誓。”
  *
  这不是个适合继续询问、或者聆听下去的场合。
  所以诸伏景光站起身,和萩原、上辻道别,然后跟降谷零一同离开。
  他们两个在凌晨的夜风中安静了很久。
  “——你觉得还要多久?”诸伏突然问。
  “整个组织?”降谷摸了摸口袋,没有摸到烟盒,“很难说。但如果接下来能动摇朗姆,那就是向前跨出了很大的一步。”
  “催一下fbi?”
  “赤井秀一是个很敏锐的男人。他一定会问起原因。我不觉得在得到许可之前贸然传播这些事情很合适。”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觉得当初做这些事的人——”
  “……很难说。大部分人都会在获得力量之后报复回去,甚至我觉得那非常合情合理。但马尔贝克——”
  “……”
  安静了片刻后,诸伏景光终于没克制住自己骂了句脏话。
  他很少会这样说。
  降谷零:“……”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也跟着骂了一句脏话。
  *
  ——某种意义上来说,本堂瑛海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
  旧日的伤口在内里腐坏,表面的愈合是没有帮助的。只有重新切开,将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展露出来,才有最终治好的可能。
  但真正把自己最糟糕的回忆说出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离开后,萩原不太习惯地改换了一个姿势。他们相处的时候更多的是萩原安抚上辻……所以他重新把比自己矮一些的年轻人揽入怀中,以最亲密的姿态贴住他的脸颊。
  ——给予你所爱的人足够的拥抱。这对抑郁症有好处。
  他想起他做咨询时心理医生的建议。
  “……会很累吗?”他问。
  上辻理解了萩原的意思。
  ——叙述这些故事并不需要太多体力,但他确实有一种从精神到意志都近乎干涸的疲倦感。
  “有一点。”他安静地把脑袋靠在萩原的肩膀上。
  面对萩原研二,他逐渐学会坦诚自己的心灵。所以这一次他也没有试图撒谎:“研二先生会感觉累吗?”
  萩原伸出手,感觉上辻细软的黑色短发和手指腹相触及的感觉。
  “我也有一点。”他低声说,“太过强烈的负面情绪和正面情绪都很消耗人。而我刚刚也确实很难控制住自己。”
  “哪怕那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我也没办法接受这种事情……而小祐希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想要携手一起走完未来的所有日子的人……我真希望我能在更早的时候遇到你。”
  “那个时机就很好。”上辻尝试把自己的重心完全靠在萩原身上。他不太习惯彻底放松,但现在他太累了……而萩原也更希望他能学会依靠别人。
  他找到了一个足够舒服的姿势,然后继续说:“更早的时候,我没有脆弱到会贸然相信别人;而再迟一点——”
  他静默了一瞬,然后跳过了不太愉快的那些描述:“……我很高兴能在那时候认识研二先生。”
  萩原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