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回到寝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真是一个大怪人,那位白衣仙子姐姐的画卷上不过染了红墨和水迹,他便怒得惩罚她。她放的钉子刺伤了他,他反而不那么在意。可见那位画中女子对他已比他自己还重要的程度。越想越生气,那画明明不是她毁掉的。
婉莲见她还没睡,便点了檀香在床边,“王后,檀香可以安神凝气。”
兔儿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檀香的味道反而熏得她更加难受了。婉莲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帐外传来她轻轻的声音。
“王后不知,在妖界有这样一说,红墨洒在人画的脸上,视为不得好死的诅咒。”
兔儿心尖一寒,如此怨毒怪不得他生气!是谁毁了那位白衣仙子的画?盯着床帐,眨着眼睛,不知不觉就有些倦了。朦胧间,隐约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好像有人硬闯玄水宫。待倾耳细听,辨别出是无忧的声音。
“谁敢阻拦本公主,杀了你们!”
殿门传来被人一脚踹开的声音,兔儿翻身坐起来,挑开纱幔,看到无忧手握长剑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听说你诅咒我娘的画像!”无忧举着长剑直指兔儿。
兔儿挠了挠鼻头,这件事似乎传的有点太快了。她只是给别人背了黑锅。
“看你粉雕玉琢清透可人!原来心思这么恶毒!本来见你年岁幼小,不跟你一般见识,待我娘从天界回来,爹爹休了你也就算了,没成想你居然诅咒我娘!”无忧挥舞着长剑要冲上来,被赶来的小彩一把抱住。
“无忧!你要冷静!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小彩试图劝服,却被无忧一个掣肘撞在胸口痛得半天喘不上气,“你个死丫头,玩真的。”
“本公主何时玩过假的!”怒吼一声,扬着长剑便刺来,小彩一把拽住无忧的脚踝,带着无忧一起滚在地上。
兔儿看的心惊肉跳,不住拍着心口,站在床上见他们两个滚成一团又觉得好玩。
“你个臭石头!你到底要干嘛!本公主的玉足也敢染指!”无忧用力踹小彩,他赶紧左右躲避,无忧落了空哪里肯占不到便宜,回手一把拽住小彩的头发,“本公主今天就拔光你的毛!”
吼着,无忧就已骑在小彩身上,用力扯拽小彩的头发,痛得小彩大叫,“石头哪有头发!你是不是疯了!出门没吃药吧!”
“吃你个老娘!”奋力之下,无忧已拽掉小彩几缕发丝,看得殿内宫女一阵肉疼,道道抽气声闭着眼不忍再看。
“无忧!”一声低沉的怒喝,终于喝止住了无忧的打闹。
无殇一手负手站在殿门口,眉心紧锁脸色苍白,幽深的眼底蕴着冰霜。无忧赶紧从小彩身上起来,还不忘踹了小彩一脚,痛得小彩狠狠咬牙,暗里咒骂。
“身为公主打打闹闹成何体统!”无殇一个眼神,殿内的宫女纷纷低头撤退,之后将殿门掩紧。无殇睨一眼因打闹已衣衫不整的无忧,又睨一眼站在床上只着内衫看好戏的兔儿。他顿觉有些头疼,这娘俩果然如小彩经常喊的那句“一个德行”。
无殇落下帷幔遮住床上衣衫不规整的兔儿,小彩是男子,岂能被他看了去。
无忧深深低下头,怄气地揪着衣袖,一言不发。自从无殇娶了兔儿,她就没和无殇说过一句话,就连他去看她也都避而不见。她想要他一个强而有力的解释,他却始终不跟她解释。好吧,无忧可以以为她爹移情别恋,可是喜欢一个女娃不管什么借口,她都无法信服。小彩好像知道什么,可那丫地嘴风太紧,什么都套不出来。
“小彩身为男子,日后不许在后宫走动!”无殇冷声呵斥。
“是,尊上。”小彩恭敬行礼,正要欢喜出门被无忧拦住,“他是我娘送给我的!”
“他已修成男身,不该再与你常伴左右!”无殇的声音软下来几分,想要触摸无忧被她避开。
“他只是一颗石头!”无忧倔强迎上无殇的冷眸,气场瞬时矮了下去,深深低下头,“他是我娘送给我的,他是我娘送给我的!”一遍遍念叨这句话,声音渐渐变得颤抖,眼泪涌上眼眶,“他是我娘送给我的。”
原来爹爹真的忘记了娘亲,忘记了当初跟他情定生死的娘亲。
无殇心疼地搂过无忧,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无忧,爹知道你想念你娘。再等些年,你娘就会回来了。”他的目光落在床幔后短小的身影上,“爹会把你娘找回来。”
无忧噙满泪水的眼底燃起星星之火,“爹,你说的可是真的?”她顺着他的目光亦看向床幔后的身影,“可是爹却娶了旁人为妻!”
无殇搂着无忧的手一抖,本想向无忧解释一切,可又怕无忧接受不了她娘已去转世为凡人的事实。在无忧的世界里,她娘是高高在上的狐皇王上,拥有无上的地位。这几年,狐皇为消灭魔魂与兆瑾同归于尽的事迹已在三界传遍,奉为一段不朽的英勇传奇。无忧又岂能一点风声没听说,只是一直相信她娘留下的家书,深信她娘在天界任职。凭无忧率直执拗的性子,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事实。不管出于对一朵当年决定的尊重,还是对无忧信仰的尊重,现在告诉她实情都还不是时机。
“无忧,有些事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小彩适时出声,解了些许无忧的心疑。
“不是表面的简单?”无忧的眼里燃起光亮,擦干眼角的眼泪,仰望无殇问道,“爹爹是有苦衷的对吗?爹爹根本不想娶一个凡尘女孩的对吗?”
无殇的身体僵了一僵,生硬地点下头。
无忧终于破涕为笑,从无殇的怀里跳起来,勾着无殇的脖颈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我就知道爹爹不会忘记娘亲,爹爹最爱的人是娘亲。”回身拉住小彩的胳膊,“小彩走吧,我们回去睡觉。”
无殇本还沉浸在女儿亲昵的一吻中,随即俊脸一紧,“无忧,你身为公主要知道男女有别。”
“爹爹,小彩只是石头!”无忧拽着小彩的胳膊不放,瞪一眼小彩,他赶紧附和,“我只是石头,只是石头。”说着就化成一颗五彩石头落在无忧的掌心,“尊上放心,小彩绝不越矩。”
无殇还是不能容忍,正要说什么,无忧已抓着掌心的小彩风一般飞走了。无殇要说的话噎在喉口,望着无忧消失的方向只能将要说的话硬生生咽下去,心底叹息一声,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姑娘。
兔儿还站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看看吧,就说他娶她是情非所愿,跟他女儿都说了实话。难道她身上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自己打量自己一圈,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特别之处让他不能放舍。
无殇撩开纱幔走进来,兔儿还困步在惶惑中不能自解,便问他,“你是不是想吃了我?”
无殇一怔,“吃你?”
“小彩说你们妖界很多妖精会吃人界的小孩,你是不是就想吃我?”
“……”
“你是真的想吃我?”她眨巴大眼睛,恐惧之中又忍不住好奇。“你真的会吃掉我?”
“会。”他僵硬着声音回道。
兔儿周身一寒,冷汗透衣而出,“你打算什么时候吃掉我?”
“在你及笄之年。”他勾起唇角,笑意深邃。
“你会从哪里开始吃我呢?”她很好奇,看看胳膊看看腿,又摸了摸脖子。他却盯着她红润的嘴唇发呆,她猛地摸下嘴唇,“吃我的嘴?”
无殇的眼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灼热火焰,闭目喘息,薄唇紧抿,“兔儿,你该睡觉了。”
兔儿颓然坐在床上,“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啊?”
“不可以。”他抓起被子盖在她身上。
“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啊。”
“睡觉!”
“真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
“再不睡觉现在就吃了你。”
兔儿赶紧闭上眼。
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微微挑起一丝缝隙看向他,只见他走路姿势有点僵硬,到了门口对晴桐低声说了两个字。
“拿药。”
次日一早,一向做事持重的婉莲在打开无殇的衣柜时还是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兔儿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坐起,儿时的阴影早已让她动作敏捷,还以为是娘又被张麻子打了,睡意全无后才想起来在这里没有娘和张麻子。
“尊上的衣服……”婉莲吓得身体抖若筛糠。
无殇等婉莲送衣服迟迟不来,听到尖叫便飞一般过来,还以为兔儿出了什么事。当他发现衣柜内的衣物都被毁时,瞪向床上一脸童真的兔儿,他闭上眼,重重喘口气。
“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叹息一声,对婉莲摆摆手,“还是穿昨日那件吧。”
“是。”婉莲战战兢兢应道,紧步退出去。
无殇一步步靠近床榻,吓得兔儿在床上赶紧向后退。他高颀的身影挡住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漆黑的影子将她笼在一片压抑的阴霾之下,小手抓紧身下的被子。
“你你……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