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驾崩!
他真的死了?
极琰震惊地看向床上昏睡的一朵,只见她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似有知觉也似乎陷入更深的沉睡。极琰并不知道一朵和无殇之间的太多爱恨纠葛,只困惑为何一朵会在最后狠下心来刺无殇致命一刀。
难道因为她已无心,便无情绝爱了?
他了解一朵,她不是这样的女子,一旦爱上便是奉献一切不求回报的深爱。当年他们那一段,他给一朵的伤害极深,她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反倒一个人藏起来一百年之久。不管她爱无殇已到了深入灵魂的地步,极琰还是觉得她不该对无殇痛下杀手。
极琰很是费解,想要问一问一朵到底为什么了,可她始终昏迷不肯苏醒。身为狐皇,他不相信无殇那一掌会伤她这般严重。
极琰将狐王宫珍藏很多年的千年人参熬成汤汁喂一朵喝下,明知道这样俗鄙之物对于狐皇的身体不见得有太大效用,他还是打算试上一试。他的朵儿,即便成了狐皇依旧还是他心底那个单纯善良有点笨笨的朵儿。连喝了几日的千年人参,一朵还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极琰痛心地抓着一朵冰凉的小手,“朵儿,醒过来吧,树爷爷和颜女都醒了。”
“朵儿,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
“若我足够强大,不被尊上封印灵力,早早将你从玄水明宫救出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朵儿,都是我的错。若我再逼得紧一些,或许尊上能早些放了你,也不至于让你伤得如此重。”
“你让寂染带信出来,我好开心你愿意离开玄水明宫。醒过来吧朵儿,哪怕你要去寻你的海阔天空,我也不再阻拦你的脚步。”
“朵儿,难道你要随他一并而去?不为别的,为了你腹中孩子,你也该振作快点醒来。”
极琰日日在耳边呱噪,吵得一朵无法安心睡觉。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醒着的,不然不会听到极琰在耳边说话。可既然醒着,为何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她觉得自己应该虚弱到了极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有一口气勉强悬着。受了无殇强劲的一掌,又汇聚强大的力量刺向无殇胸膛。明明记得不曾用全力相博,为何会无力到整个身体都空了?许是因为没有心而空荡吧。
应该是这样。
她听到了来人通报无殇驾崩的消息,也在昏昏沉沉中看到了无殇在一团白雾中飘飘而来。她嗅到了无殇身上浓烈的魂魄气息,她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她该开心的,在最后为自己博得了报复的快感,确实应该开心。
可他为何不躲不避?她明明没有用全力啊!难道他就笃定她不会痛下杀手?她讨厌被人低估的羞辱,尤其在他为了花水对她动了杀念时,极为痛恨这个男人为何如此狠心不问青红皂白。原来在他的心里,始终都是花水上仙最为重要。
为什么!
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血脉相连的牵绊,还是他真正爱的始终都是那个阴毒女子!
既然他始终割舍不下他和花水上仙的牵绊,那么她便与他割舍一切牵绊。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所有的一切。
树爷爷来看她,粗造的手掌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扎得她的皮肤有些疼。树爷爷好像哭了,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在她的手上。树爷爷没有说什么,只唤了她一声。
“一朵花……”
她不知道树爷爷在身边守了多久,她看到无殇的魂魄随着那团白雾渐渐消失,始终没有对她说一句话。
她一直觉得他应该对她说点什么,他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一对黑眸深深地望着她,深到铭刻骨髓。
她不断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他死了,结束了。
那些纷乱如麻无法抛舍的羁绊全部都结束了。
再没有他的世界安静了,一切都安静了,她也安静了。
好静。
这个不再有他的世界安静得有些难以适应。她不应该害怕,会适应的,一年不能适应便十年,十年不能适应便百年。
她相信,终有一日会适应。
她开始每天努力睁开眼睛,不断告诉自己,生活还要继续,她的孩子需要她坚强下去。
颜女终于还是来看她了,正是她缓缓睁开沉重眼皮之时,她看到颜女满面泪痕形容消瘦光华不在。
一朵本想问问颜女怎么哭了,可所有声音都堵在喉口发不出丁点声响。不用问的,她知道颜女为谁在哭。哭吧,哭出来发泄后,就不再那么难受了。
“为什么!”颜女尖声质问一朵。
一朵望着床畔燃着的琉璃灯,火光跳跃光线柔和,却在她刚睁开眼时刺得她眼睛涨痛。
“为什么!”颜女尖声大喊。
一朵还是只望着琉璃灯,那灯光刺得她眼睛泛红,还是忍不住贪恋地望着。这样美好的灯光,若有一日再也看不到多么可惜。
“为什么……”颜女失声痛哭,虚弱地栽倒在一朵床边,手不住捶打床板,手上的痛不及心头万分之一。
“他要杀我,我不想死。”一朵淡声道。
“你不是爱他吗?为了他什么都舍得付出!你都付出六命了,居然在最后因为怕死杀他?你变了,变得我再不认识你了!”
“颜女,我不再是原先那个白一朵了,我也不想再继续懦弱地活着。我累了,太累了。”一朵闭上眼,“我饿了,想吃东西。”
颜女哑声哭着,指着一朵半天才喊出声来,“你是变了!你变得铁石心肠了!”
颜女掩面哭着跑了出去,留下一道震撼人心的摔门声。
极琰很开心,一朵苏醒过来,虽然虚弱命总算保住了。一朵每天都吃很多东西,只要醒着就不断地吃,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吃她都吃。极琰原本的欣喜心情渐渐暗淡下来,心疼地望着一朵,想要说点什么,见她总是笑盈盈地看向自己,千言万语都凝在心口再说不出来一句。
瑾瑜拿着一个红色小瓷瓶来看一朵,双手环胸紧挨着一朵坐在榻上,一朵没躲他便大咧咧地一手搭在一朵肩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极不正经。
“你丰满了。”瑾瑜不安分的手掌捏了捏一朵圆润的肩膀。
一朵歪头一笑,“这叫胖了。”
“好吧,是胖了。”瑾瑜挑了挑眼角,深邃的眼窝透着邪气的妖美。
“你的手好沉。”一朵笑容愈发灿丽,眼中妩媚的光芒不经意间魅惑了瑾瑜的眼,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耸耸肩膀。
“送给你,我的狐皇大人。”
一朵接过红色的小瓷瓶,打开盖子一股子新鲜魂魄的气息让她顿时馋虫大作,直接张口吞食了那个想要挣扎逃脱的魂魄。
瑾瑜勾唇笑起来,不安分的手又搭在一朵的肩膀上,还向怀里紧紧一收将一朵搂入怀中。
“我的狐皇大人,我们才是同类。”
一朵没有挣开他的怀抱,眸光晶亮地望着瑾瑜,平声道,“瑾瑜,我每次看到你,都会想到商公公那张皱纹横生的老脸,还有公鸭嗓子的尖细声音。”
瑾瑜邪美的面皮狠狠抽了一抽,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耳朵隐隐浮上一层红晕,寒声道。
“煞风景。”
一朵“咯咯”笑起来,“瑾瑜,你还活着,真好。”
瑾瑜愣住,邪魅的眼底浮现一抹欣喜,“王上,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一朵推开他的怀抱,不再理他开始调息刚刚吞食的魂魄,虚空的身体顿觉充实不少。果然还是魂魄的效果最为显著。手悄悄抚在小腹上,我的孩子,母亲会保你平安降世让你健康快乐长大。
傍晚时,一朵倚在窗前矮榻上看火红的夕阳。喜子躲在门口想要进来却始终不肯迈过门槛。一朵早就看到他,见他迟迟不肯进来,便道。
“你怕什么。”
喜子深深低着头进来,噗通跪在地上。“小妖参见狐皇王上。”
一朵见喜子脸色雪白的吓人,“你病了?”
喜子摇了摇头,头低得更低。
一朵微微眯起眸子,即便他极力掩饰还是看到他白皙脖颈和脸颊上有隐约的淤青。
“瑾瑜为难你了?”
喜子迟疑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一朵一手撑头,雪白的纱裙逶迤于地,姿态妩媚而娇丽,有些忍俊不禁地望着喜子。她听说瑾瑜用了几个好男色的男妖欺负喜子,即便不被占尽便宜喜子也受了不少的欺辱。现在一副受气小媳妇的哀怨样,岂能不让人觉得好笑。
“瑾瑜君上逼问小妖缘何私藏蟠桃,小妖只字未说。”喜子小声道。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一朵又看向窗外染血的残阳,“已经不重要了。”
“婆婆说过,金鳞银鱼的后代,注定要入玄水明宫,注定终身使命为王上报仇为狐族报仇。喜子不才,潜伏玄水明宫两百年,未能完成任务。”喜子愧疚地匍匐在地上,“求王上责罚。”
一朵微微勾起唇角笑了,其实她已猜到了。金鳞银鱼居住的幽江之岸,正是她曾经的家园。那曾经花开遍野其乐融融的美丽之地,现已冰雪一片杳无人烟。在已经毁灭的家园,无殇在遗忘记忆之后还用寒冰之咒封印幽江之岸。她应该说他狠毒吗?
“王上,是喜子没用!求王上处罚喜子!喜子不能保护王上,还让王上身负重伤。”喜子愧疚的砰砰磕头。
一朵挥挥手,“你起来吧,我知道你尽力了。”
喜子又重重磕了一头才起身,“喜子日后会拼了性命保护王上。”
一朵望着喜子磕得通红的额头,笑起来,“喜子,你还活着,真好。”
喜子一怔,又深深低下头,垂落的长发遮住白皙面皮上淡淡淤痕。
树爷爷来看一朵时已经很晚了,一朵放下看的书籍正准备睡觉。树爷爷进来,她便披着外衫倒了一杯热茶给树爷爷。一年多不见,树爷爷好像又苍老很多,本就雪白的须发更加白的刺眼。他的眼睛有些泛红,好像哭过。
一朵好笑问道,“向来清心寡欲的树爷爷原来也会哭。”
“一朵花,整日闷在房里,也该出去散散心。”树爷爷轻叹一声,似有难以纾解的哀伤。
“天色这么晚了,出去看星星么。”一朵打趣一句,坐在树爷爷的对面。
“一朵花……”树爷爷望着一朵,眼中泛着心疼,“是树爷爷的错,若当年执意留你不让你入宫,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树爷爷,你说过,人各有命,强加干涉亦不能改变什么。”一朵伸手掌心化出一把白色象牙小梳子,“树爷爷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梳一梳。”
白色象牙梳轻轻梳理树爷爷雪白的长发,一缕一缕小心翼翼,生怕弄疼树爷爷。就像以前那样,没事就帮树爷爷梳梳头发梳梳胡子。
“树爷爷就喜欢一朵花的小手帮树爷爷梳理头发。”树爷爷欣慰地笑了笑,抓着一朵的小手,心疼又怜惜地望着一朵,声音忽然有些颤抖,“一朵花,想哭就哭出来,心里能舒服很多。”
“树爷爷,我很开心,为什么要哭呢。”一朵抽回自己的手,继续给树爷爷梳头发。
“是树爷爷不好,不该错信了花水上仙说她那有你的消息,才被她借机将我和颜女关了起来要挟你。”树爷爷擦了擦眼角,苍老的声音很沉重。
一朵从后面抱住树爷爷,亲昵地靠着他的肩膀,“树爷爷,你还活着,真好。”
次日一早,一朵对极琰说想去幽江之岸看一看。本来打算安安静静地就跟极琰一起去,喜子一直守在一朵房外见一朵出门便不远不近地跟着。不知瑾瑜从哪里冒出来,拿着狗皮膏药的精神打着保护狐皇王上的旗号寸步不离。晴萝来寻极琰,见他们要出门也非要跟着,说身为女子照顾一朵也方便,一行人便上路了。没想到在半路上居然碰见也要去幽江之岸的树爷爷。自从颜女小产后,简直和树爷爷成了不可分割的老少搭配档。只要树爷爷在,颜女就跟在身边,她对一朵抛来寒冷的目光便低下头没说话。
就这样一群人大有浩浩荡荡的架势,一起往幽江之岸而去。
喜子知道近路,大家飞了一天也便到了幽江之岸。那个在一朵印象中应该漫天飞雪千里冰原的幽江之岸,居然已经晴空万里,积压千年的冰川雪海渐渐融化,有了些许抽芽的绿意。
一朵沉默了。
冰寒之咒破解便表示着施法之人已亡故。望着一望无际的平原,远处隐约的青峰绿影,犹记得那山上有个温泉,熊大勇曾带着她经常去洗澡。
虽然恢复了记忆,还是觉得现世的记忆更为清晰亲切一些。
空落落地走在这片曾经熟悉的土地上,已经有了陌生的感觉。这里的风愈加温暖,身体反而愈加冰冷。
他是真的死了啊,死的这么彻底。
连那么厚的积雪都融化了,连常年不断的飞雪都停止了。
来到银老太住了几千年的小屋,那个面容尽毁的丑陋老妪而今已经不在了,屋里一切如故却再没有她的气息。
喜子抱着银老太缝补一半的鞋子哭了,那是给他做的鞋子。
树爷爷居然也哭了,一朵看出来树爷爷好像和银老太有一段故事。那是一段她所不知的故事。望着大家各怀心思地拥挤在这间不大的小屋子内,一朵笑了。
“大家都还活着,真好。”她笑着喃语。
极琰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晴萝看了一眼极琰便咬住嘴唇低下头。
晴萝在银老太后院种的菜园子摘了点蔬菜给大家做饭。这顿饭在晴萝的巧手下,虽然都是蔬菜还是做的很丰盛,可大家都没吃多少。还是一朵比较没心没肺将全部都纳入腹中才满意地拍拍小肚腩。
夜里无事,一朵便出去散步,极琰默默跟在身后。一朵指着远处的青山,对他说,“那里有个温泉,很好。还有一只神兽,很凶猛。那神兽曾经是我的坐骑,我想去唤醒它归顺我。”
极琰没有说话。
“你不赞同?”一朵声音微凛,透着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
“朵儿……”极琰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心疼。
一朵往青山方向走,极琰还跟在身后。极琰在身后喊了一声,一朵忽然顿住脚步。
“你是为了大家才对尊上痛下杀手,对吗?”
一朵僵直的背影,白裙飞扬,长发浮动,如一道亘久不变的雪景,圣洁无暇又透着几分让人难以亲近的冰冷。
“他不死,死的便是所有人。”一朵淡淡一笑。
“那么你呢?为了大家苦了你自己……我的心好痛。”
极琰柔润的声音如一缕清泉滋润了一朵枯萎干涸的心灵深处,她忽然好像发泄,好想寻到一个出口好好发泄一通,却不知如何发泄,便轻轻叹息一声,笑道。
“前世我没有能力护住我的子民,今生断然不会再让悲剧重演。他那时入魔了,嗜杀成性也不是传说,他绝对做得到杀完我们几个人,再出宫将狐族全部斩杀。在他的骨子里,有着让人恐惧的邪念,比前世更疯狂。你没见过,他翻手覆灭所有生灵时的残戾狠绝,简直比魔魂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