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乞巧市依旧很热闹,五彩华灯色彩斑斓,将整个京城衬托得如流光溢彩的琉璃仙境。人如潮涌,竟比白日更加拥挤。不过大多都是情侣,一对一对,或娇或羞或暧昧,有的肩并肩,有的相互依偎,也有的扭扭捏捏隔着一人之距眉目传情。
一朵在小贩之间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空隙,一展画轴,也学着商贩的姿态叫卖起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缔俊公子亲笔真迹,新鲜出炉,热乎乎上市。”
一朵初次做生意,喊的声音并不大。可拥挤的人群一听是“缔俊公子真迹”,当即向一朵围了上来。密密麻麻的人墙,将一朵周围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并不问价,也不说想买,只是细细端详着一朵手中的画卷,品头论足一阵,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缔俊公子的真迹。
“原来画的正是卖画这女子。”
一朵狐疑地看了看画。画上的的确确画的就是自己,而且没有夸张也没有刻意美化,至于这么半天才认出来么!
“据说缔俊公子从不画女人,生平也只画过一副女子的画像。传说那女子一袭红裙,站在一片火红的花海之中,虽然只是一个侧脸,美得仅是一句倾国倾城可以形容?不知迷倒了多少男子为画中女子疯狂至巅。”
“你难道亲眼见过缔俊公子的成名大作?”有人急切又好奇地追问。
“我哪有那个福气,只是听人这般说的。”
这时,人群中挤上来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摇着折扇一副十足十的书生卷气息。仔细端摩一阵一朵手里的画卷,各抒己见起来。
“能做出惊世之作的缔俊公子乃京城第一画师,庸脂俗粉自然再入不了缔俊公子法眼。达官贵人王侯将相想求一副自画像都接连碰灰,甚至宫里的贵人主子都吃了闭门羹,怎会给一个布衣丫头作画?我看是假的!”
“画上的落款确实是缔俊公子的盖印,我看未必不真。”
“得了缔俊公子之画,谁会舍得拿出来贩卖!这肯定是赝品。”
“不买便不买,干嘛诋毁我的真迹!”一朵不悦地收了画卷,准备离开这里换个地方卖。
这时候从人群中又走出来一个摇着折扇的紫衣男子,他身后跟着一个秀气的侍从,亦步亦趋毕恭毕敬。
“莫不是骗计破漏,想逃之夭夭。”紫衣男子轻轻一笑,折扇帅气一收,“原来是你。”
“你认得我?”一朵凝眉想了想,不记得见过紫衣男子。
“白日在乞巧市上,姑娘好像扭到了腰。”紫衣男子拖着长音轻声提醒,眼底有着点点笑意。
一朵想了又想,吐吐舌头,脸颊微红起来。原来他看见自己出丑了呀,嘻嘻。
紫衣男子指着一朵手中画,口气虽然平和,更像命令,“打开给我瞧瞧。”
“不买画不给瞧。”一朵摇摇头。那画上画的可是她的画像,被他们指来指去,很不舒服。
“不给瞧,我怎知道买与不买。”紫衣男子又上前一步,黑亮的眸子蕴着淡淡的笑,映着五彩华灯的绚烂光彩,竟透着几分摄人的凌厉。
一朵想了下,便打开画卷在紫衣男子面前,让他瞧个仔细。
“用不用我再找一盏灯笼?”一朵问道。
“何意?”紫衣男子显然没明白一朵的意思,一挑眉峰。
“怕你眼神不好,强说我这画是赝品假货,我可不想被人拿着珍珠当沙粒。”想要抬高自己商品的身价,就要气场强大,不去阿谀祈求对方购买,那样反倒降低了价值。何况这本就是真品,又不做贼心虚。既然他们怀疑,她反倒要高抬价格,用昂贵的价钱驱除他们心底的疑惑。
紫衣男子低低笑起来,“本公子眼力极好,就不烦姑娘劳力了。”
“既然眼力好,一眼便能认出此画真伪,敢问公子可看出什么名堂来?”一朵再次收了画卷,扬起小脸不卑不亢地仰视眼前身材高颀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展开折扇轻轻摇起来,一副不急于下结论的神色。
一朵也不着急,就默默地等着他说话。
在众人急于看热闹的迫切心情下,紫衣男子终于悠悠开口,问道。“姑娘这画想卖多少银两?”
一朵按奈住心底的小兴奋,面色不动,淡然道,“公子打算出多少钱?可不要辱了缔俊公子的亲笔真迹。”
紫衣男子又不说话了,好像在掂量给多少银两,也好像在犹豫买不买。
一朵更不着急,今天卖不出去就明天卖。卖不出高价,那就降低价钱,反正是白得的钱财,也不用太贪心。不过眼前的紫衣男子,一身料子上乘的锦缎,袖口还用金线绣制的祥云图案,针线考究绣工精致,一看便知出身显赫。皮肤细腻光滑,透着淡淡的莹润光泽。一对黑眸晶亮透彻,长而浓密的睫毛,竟在眼中映出如水晶般的剔透倒影,带着包容万物的深邃,又蕴着深不见底的悠远,透着一股摄人的气势,想来身份极高。
“本公子若买了这幅画,倒让人觉得我对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紫衣男子轻声说道,似有调侃之意。接着又说,“若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倒也罢了。”
一朵轻哼一声,对他言辞之间的贬低意味很是不满。在妖界她被称之为丑女也就算了,毕竟群妖幻化后都是一顶一的大美人。可在人界,她虽比不上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那也是清秀绝灵的小家碧玉呀。
“不买的话,就请公子移步,别耽误我做生意。”一朵口气不冷不热,不温不和。
越不求着对方买,对方反而越觉得物贵难舍。
果然。
紫衣男子低低笑起来,而他身边的秀气侍从却低喝一声。
“大胆!”
紫衣男子扬了扬折扇示意侍从退下,侍从赶紧低下头恭敬地后退一步。
“一千两。姑娘卖不卖?”紫衣男子道。
“一千五百两,黄金,不还价。”一朵强制压住心底的欢呼,狮子大开口。
瞬时,人群中传出低低的惊叹声,窃窃私语此起彼伏,无外乎谈论此画居然价格如此之高。
“缔俊公子的画,市价就是一千两黄金。”紫衣男子也不愠恼,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
“市价虽是一千两,可有价无货,公子是买还是不买?”一朵也笑得云淡风轻,耐心地耗着等待对方让步。
紫衣男子沉吟思忖稍许,最后还是动摇了。示意侍从付钱,侍从却犯难地低声说。
“公子,咱们出来没带那么多银两。”
一朵一脸天真无害,笑道,“公子买不起么?”
紫衣男子的脸上当即有了一丝不悦,显然不喜欢被人如此戳伤自尊。唇角微微动了下,依旧还是笑意淡然。眼下若他就这样转身离去,倒真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了,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姑娘有睿智之气,本公子很欣赏。”紫衣男子扬声赞道。
一朵心下嘻嘻一笑,很有优越感。在妖界她名不见经传,可是人界她可是活了一千岁的人精,心态思绪自然超越凡人许多。
于是,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散着淡淡荧光的翠绿玉佩,递给一朵。
“公子!”侍从低呼一声。
人群隐约传出几声惊叹,显然有识货之人。
“这块玉价值连城,可以买下缔俊公子百幅画,姑娘可愿意交换?”他似在问,也是一锤定音。
一朵当然也一眼就看出此玉价值不菲,却没有紫衣男子说的那样名贵,许是什么信物至此价值连成。按奈住心底的狂喜,为了不显得自己贪心过大,一边接过玉佩一边说道。
“小女子只收一千五百两黄金,待公子回家取了足够银两,大可来我这里换回此玉。”
“不必了!”紫衣男子从一朵手中接过画卷,转身洒然离去。
周围众人为一朵捡到如此大便宜,赞叹羡慕一番之后四散离去。这场精彩的博价戏码也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不时还要议论一番。有赞一朵会做生意的,也有贬一朵趁火打劫的。有赞紫衣男子视金钱如粪土气势洒脱的,也有贬他挥金如土奢靡浪费的。
不过议论之余也对紫衣男子和一朵的身份猜测颇多,能拿出那块翠绿欲滴好玉之人,会是哪家贵族的公子哥?那个灵秀智气的女子又是什么来头?为何缔俊公子会为其作画?而其又为何会将如此珍贵之物拿出来变卖?他们不禁又猜,那女子会如何处理那块价值连城的宝玉?那个紫衣男子会不会反悔取来一千五百两黄金换回宝玉?毕竟谁都不会做亏本如此之多的买卖。除非那人对画中之人动了心思,有意收藏为宝。
这不过都是众人心中的猜测。
一朵得了大便宜,心花怒放喜不胜收。在灯火下细细观摩了下那翠绿的玉佩,一面雕刻两条腾飞的云龙,一面雕刻着几个古字,一朵有点不认识,也没仔细辨认。无外乎就是那人的名字,她也没兴趣知道。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这块玉佩换成银两。想必京城的当铺也没人能拿得出来缔俊公子一百幅画的价钱,要是低价当掉,又有点舍不得。万一当铺也拿什么宝贝来兑换,岂不是一直没钱到手了。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先看看情况再说。
一朵离开乞巧市,想寻个京城最好的客栈享受享受。不经意来到一条红灯高悬彩绸高结的街道。这里非常热闹,不过来这里的都是男子,且有的醉醺醺走路歪斜。楼阁里走出一群柔柳扶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拥着男子们,姿态风骚地往楼里去了。
“这是哪里?”一朵很好奇。
“这里是青楼。”袖子内传出小彩的声音。
“青楼?”一朵有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是妓院!”
在妖界是没有青楼的。男妖们想发泄**,只需随便找个女妖大多都能如愿,完全不需要青楼这种提供寻欢作乐的地方,浪费他们修炼的宝贵时间。
“哟!小姑娘,花儿街是男人们的地界儿,你来这里溜达什么。”一个徐娘半老的胖女人,坐在路边小凳上,翘着二郎腿闲闲地磕瓜子。她吐了一口瓜子皮子,对一朵带笑不笑地嚷了一句。
“我在找京城最好的客栈,不小心走到这里了。”一朵如实回答。
那胖女人笑了起来,扶了扶鬓边的发,“我崔妈妈的醉悦阁便是京城最好最奢华的客栈,姑娘可愿来住?”
“那不是青楼么。”一朵抬头看了看挂着醉悦阁鎏金牌子的楼阁,敞开门窗映出女子们或唱或跳的翩跹身影,莺声燕语娇嗔婉转,好不热闹。
“虽是青楼,却是京城最好的!全京城没有人不知道我崔妈妈的醉悦阁的,除了皇宫王府,这里就是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崔妈妈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道。
“这么好呀。”一朵动摇了。袖子里的小彩叫嚷起来。
“一朵别去!那种地方脏乱的很,就不怕她诓骗你,把你强留下来接客!”
“开开眼界而已。”一朵低声安抚小彩,“我们难道还害怕个凡人不成。”话落便对崔妈妈说,“你给我找个最好的房间,我要住几天。”
“只要你银两丰足,住多久我崔妈妈都招待的起。”崔妈妈丢了瓜子,拍拍手上的细屑。
“银子自然够。”
崔妈妈扭着肥胖的身子带一朵进门,当即有几个无客的女子花蝴蝶似的迎上来,搀扶崔妈妈进门,又是端茶又是捶背的,好不殷勤。
“妈妈,我没客人,客人都让花玉带迷惑走了,您给我想想办法呀。”
“妈妈,昨日花玉带说了,让我今日接李老爷,她今日居然又让玉琴接了。”
“妈妈,你管管玉带吧,您说她一天也不正经接客,年年霸着花魁又不放,我们都没活路了。”
一帮女子你一言我一语,针对的人都是花玉带。
“玉环,你将阁里最好的房间空出来给这位姑娘住下。”崔妈妈吩咐着,便向一朵伸出手来,一朵识趣地摸索出一锭金子给崔妈妈。
崔妈妈咬了下,确定是真的,也不是很欢喜地收入囊中。她这个财大气粗的老鸨,已经对金子不那么热爱了,不过有钱赚,她还是不放过。
玉环不大乐意地带一朵上楼。“这里是青楼,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来这里住什么劲儿。”
“好奇。嘻嘻。”一朵一边上楼,一边左顾右看。
这座富丽堂皇的青楼,说是华丽的宫殿也不夸张。望眼到处金碧辉煌,装修豪华,而在这里的客人也都是锦衣华服,披金戴银,不是富商就是达官。丝竹管弦奏着美妙的音乐,艳舞翩翩,彩袖飞扬,一帮美艳的女子伺候客人们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间香艳亲昵的画面,让人脸红心跳不敢直眼相望。
就在走上二楼时,一个娇丽女子从房里跑出来,伏到在楼道的围栏上,叫声叫喊起来,“妈妈,妈妈,花玉带疯了!她疯了!居然让我们都扮成那个黑衣男子的模样,与她……与她……”
就在这时,那个房间里又跑出来几个女子和几个醉醺醺神志不清的男人,他们大笑着披着黑色的外衫追逐着跑出来的女子,喊着淫词秽语,形态极度下流。
“妈妈……玉带疯了……真的疯了……”
崔妈妈这才慵懒起身,扭着胖胖的身体一步步缓慢上楼。喧哗热闹的醉悦阁也渐渐安静下来,纷纷仰头看二楼上的热闹,猜测风靡京城十几年的金牌花魁,如何就疯了。
“闹什么闹!她这些年一直这个样子,你们不是不知道。就是疯了,她也是我醉悦阁的金牌花魁,京城的第一花魁。你们一个个的都巴不得她疯了,好取而代之,别以为我不知道。”崔妈妈一声低喝,一帮女子当即低下头不再说话。
“赶紧带着客人们各自回房,谁再咋呼,小心我家法伺候!”崔妈妈又一声厉呵,女子们赶紧搀扶东倒西歪的客人各自去了自己房里。
崔妈妈走向方才女子们奔跑出来的房间。
一朵好奇就跟上去想看看金牌花魁长什么样子,就在门口她只看到一个红裙女子在屋内仰头灌酒,曼妙的身姿醉得晃来晃去,如在春风中荡漾的翠柳柔枝,甚是迷人。
“快别看了,小心妈妈生气骂人。”玉环拽着一朵来开那个房间门口。屋内传来崔妈妈的斥骂声。
“没出息的东西!越来越疯了!居然让客人装扮成那男人的模样供你寻欢!”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屋内一片寂静,随后传来女子盈盈哭泣的声音。
“十二年了……我等了盼了十二年了……呜呜呜……他居然一直没有出现……妈妈……我的心好苦啊……我都二十八岁了……再等不下去了,我的青春已经没有了……呜呜……妈妈救救我吧……我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