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秦韶华已经走到了皇帝和贺兰馨藏身的幔帐前面。
贺兰馨的人做出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准备,明明已经没有攻击能力了,但个个都露出誓死护主的决心。
也许在下一秒,下一轮的战斗又要爆发。
只要秦韶华再朝前走上那么一步半步。
千妖月的碎玉夺魂刀准备出鞘,浓妆艳抹的脸上带着“妩媚”的笑意,寒意森森盯住面前每一个敌人。
对决一触即发。
“秦韶华你不要乱来!”皇帝突然喊了一嗓子,声音充满恐惧,哪还有什么帝王之威,“你你你只要退出皇宫,以往的过错朕既往不咎,放你一条生路,朕……朕还会遵照先帝意愿封你为后,履行和你的婚约,你立刻就能登临凤位,朕赐你与朕共同治理大楚的权力!你要是杀了朕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能名正言顺站在大楚最高处吗?”
咦?
秦韶华可没想到,这种关头皇帝竟然想起了婚约。
那可是陈年往事了啊。
亏他还记得!
但他难道忘了,当初金銮殿上,她曾经当众宣布退婚了吗?
婚约不是你想有,想有就能有啊……
幔帐后,就连贺兰馨就奇怪地看住皇帝,实在是感到意外。她妙曼的美目中锋芒频闪,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场面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千妖月一声冷哼打破了宁静:“立后?说得好听,不就是想让本座的秦妹妹做你女人,以你为天吗,想得美!本座的妹妹岂是谁想娶就能娶的,你经过本座同意了吗,单方面宣布嫁娶真蠢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秦妹妹想登临天下还用嫁给你那么麻烦?现在杀了你坐到九龙御座上去,她就是大楚的女皇!”
一句话把大殿里那些留下来围观的大臣和禁军们都震了。
弑君?女皇?
大楚的天这就要变了吗?
只听皇帝躲在幔帐后声音发抖地反驳:“妄想!朕才是天命之子,皇族夏侯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杀了朕,大楚万万子民群起而攻之,那九龙御座你坐上半日就会被赶下去……”
秦韶华瞥了千妖月一眼,“只会给我找麻烦。”
她才不想做什么女皇。
拴在宫里很有意思吗?
皇帝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辩解反驳,仿佛要把一辈子的话赶在这时候说出来。
人在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很多可笑的事情。
遥远的鼓楼上传来交三更的声音。
秦韶华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眼神一冷,一双匕首已从袖筒中滑落。
机括轻响,千妖月的宝刀准备出鞘。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就在大楚的皇帝将要失去性命,以自作孽不可活的方式被杀掉的时候……
殿外一声气喘吁吁的高呼:“住手!手下留情!”
苍老的声音。
秦韶华嘴角一勾,一个眼风,制止了将要暴起的千妖月。
她微笑转头,寒夜似的目光笼罩在匆匆奔入大殿的老者身上。
“老太师,你终于肯来了。”
来者正是蔡烈,先帝朝煊赫一时的全国兵马大元帅,赐封超品英国公,加封一等太师衔的军中老臣。
他腿瘸,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跑进殿中来,速度倒是不慢,眨眼间就踩着满地血腥跑到了后殿这边。
今天的晚宴他告病没有参加,这是临时赶来的。
“手下留情,不可轻举妄动,铸成大错!”蔡烈喘着粗气跑到了秦韶华跟前,一伸手拽住了她紧握匕首的胳膊。
千妖月眼神一变,就要出招。
秦韶华手上轻轻一振,将蔡太师振开,摆手阻止千妖月。
“好啊,老太师,咱们就说一说,我会铸成什么大错吧。”
蔡烈面露震惊。
他是军人出身,年事虽高但依然有拉开八百石强弓的力气,却被秦韶华轻易振开双手!
满殿血腥和幔帐后面随时可以就戮的皇帝,提醒着他务必要长话短说,“秦丫头!威远侯当年……”
“不好意思,老太师,我外祖今夜已经被提封为’烈国公’了。”
“好,烈国公当年忠心为国,明知自身危险也未曾放弃保家卫国的决心,如今他刚刚洗清冤屈,得享大楚万民祭祀,你若是弑君刺驾,他一世英名可又要蒙污!而且现在大楚表面太平,其实各处军将拥兵自重,并不忠心,一旦没了君王,会有不少人闻风而动举旗自立,国内很快会烽烟四起,生灵涂炭!还有这卫国长公主,若是在大楚发生了任何闪失,后果难料!你可知楚卫边境上已经有卫国军队大肆集结?若你今晚动手,也许明日卫军就会开战!丫头,为一己之私惹得天下大乱,得不偿失啊!”
蔡太师气还没喘匀就说了一大通话,最后干咳不止。
咳得整个人都弯腰下去,脸色憋得紫红。
“太师忠义,心系天下,我很佩服。”秦韶华走到一席侥幸没有翻倒的桌子旁,倒了杯甜酒递过去。
蔡太师一口饮下,润了喉咙,稍稍平复。
继续劝道:“丫头你可知齐王殿下为何甘愿远赴北方?”
言下之意,他明明有自立为皇的能力,却为何依然留着侄子在龙椅上坐着呢?
秦韶华笑道:“我知道。因他还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顺利取代某人而不引起烽烟。他够强,可是时机未到,还不能完全控制太师方才所说的,那些拥兵自重的家伙。”
“那你……”
“我之前和齐王想的一样。留着某人在龙椅上坐着,起码是个皇权象征,能平衡各方势力。可是啊,某人他总是干蠢事啊。既然是象征而已,为何不换个老实听话不出格的?”
“你到底要怎样?你可知京中还有御林军无数、巡城军无数,京畿附近驻军也已经闻讯赶来?丫头你要和数十万军队为敌吗?你走得出这大殿,未必走得出京城!”
蔡烈很震惊。听秦韶华这口气,难道她必杀皇帝无疑了?
“老太师别着急。”秦韶华又给蔡烈倒了杯酒,“告诉您一个秘密,卫国军队陈兵边境,原本是为了捉拿贺兰馨回国问罪的。”
啊?
蔡烈惊讶。
他刚得到卫国在边境调军的消息不久,尚未查清调兵原因,怎么秦韶华已经查清了?
贺兰馨陡然在幔帐后厉声反驳:“胡言乱语!本公主奉命出使楚国,只为两国睦邻友好,你竟敢造谣!”
蔡烈听到贺兰馨底气不足的惊惶质问,突然明白了。
原来秦韶华所说的,是真的。
秦韶华慢悠悠道:“老太师不必担心卫国军队,这贺兰馨不知为何与卫帝生了嫌隙,自己带着人手悄悄潜入楚国,趁我们还未得知真相,谎称出使骗取我们的信任,暗地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依照今夜的事情看,她恐怕是要蛊惑皇帝,以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也是秦韶华今夜入宫之前,信门探子新鲜送上来的消息。
蔡烈目光变了几变。
如果贺兰馨是逃亡楚国,那么两国形势更加莫测了。
他将秦韶华拉到一边,坚持请秦韶华手下留情,不要乱上加乱。
“留着皇帝的命?也不是不可以。”秦韶华笑着抛出条件,“让建恒王辅政吧。从此大楚任何朝政,都要有半数以上朝臣同意才能通过。蔡太师,我希望您能继续中立,以大局和公理为重。皇帝和建恒王做得好不好,就看您监督得好不好了。”
蔡太师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让建恒王辅政,这是什么鬼意思?建恒王不是得罪过她吗,她为何帮建恒王说话?
然而他陡然意识到什么。
脸色大变。
“秦丫头,你这是……”
秦韶华似笑非笑地说:“我并非齐王一党,也不关心皇族甚至整个大楚的未来。我只是个小人物,想自在活着而已。”
她一招手,毫无征兆地,带着千妖月等人飘然离去。
清冷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上空。
“谁让我不自在,我就让他更不自在。这朝廷格局让我不爽,那就改一改好了!”
鬼魅一样,秦韶华带着人一出大殿,就悄无声息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
只有殿中满地血腥证明着她确实来过。
蔡烈拄着拐杖,看到金银珠宝沾着血水,看到皇帝依然躲在幔帐后不敢现身,看到呆若木鸡的禁军和朝臣,花白的眉毛抖了几抖,突然感觉到一阵疲惫。
秦韶华寥寥几句话的交待,却需要他拼上全力去执行啊!
她到底是怎么看穿了他的心思,笃定他一定会照她的意思做?
“老大,为什么不杀了那条小色狗?”
夜色里,流光一样闪过屋顶高墙的千妖月,朝秦韶华不解发问。
他确定秦韶华今夜一度是起了杀心的,可最后却没动手?他可不信是因为蔡烈的劝说。
秦韶华乌黑的长发在疾奔中飞扬,简短答道:“为了绝后患。”
嗯?千妖月想不通。
秦韶华素净的脸庞像是秋光里含苞的白色桂花,声音也像桂花一样清香飘渺,“不杀,有时比杀人更有用。”
嗯?还是不明白。
秦韶华不再多说了。
千妖月却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发现,所谓“后患”,果然从这一夜之后完全消失。
他们再也没遇到过来自皇宫以及皇族的麻烦。
而大楚的朝政格局,也在那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时候他才对秦韶华生出更深的敬畏。
一个未满十七岁的少女,是如何谈笑间让风云变幻,不动声色就解决了最棘手难题的?
那都是后话了。
这一夜天将黎明的时候,秦韶华再次踏入金玉阁后院。
魏清狂已经醒了。
见面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们齐王殿下派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