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吟,“金玉阁……”
月昭仪向他低声解释:“金玉阁是咱们盛京第一大首饰行,极受京都名门女眷推崇。可以这样说,现在这殿中一半以上女眷都是那里的常客。就是咱们宫里,也有许多姐妹经常去那里定做首饰呢。陛下您看臣妾现在佩戴的耳坠子和璎珞,可都是金玉阁买来的。”
皇帝想起来了,倒是经常有嫔妃和他说起这家首饰店。
皇家宫宴本和民间无关,但人家主动锦上添花,又把贺词说得那么讨喜,皇帝自然愿意首肯这种无伤大雅的妙事。
甚至对于他来说,这可能是今晚唯一让他感到不憋屈的事。
“把东西盛上来。”
一声令下,太监就去将金玉阁送礼的人带进大殿。
这一个意外的插曲引起了满殿人的兴趣,别说是女眷们一个个从昏昏欲睡中清醒,瞪眼看着殿门对金玉阁的献礼翘首以盼,就算男性臣工们也愿意凑趣欣赏一下。
秦韶华亦不例外。
她对这家首饰店周到的服务和良好的购物环境印象颇深,因此也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把生意做到宫宴上来的。
要知道这种皇家宫宴,面对的是高官贵族,民间甚至很少有人知道风声,更不会有谁大胆到把主意打到这上头。可这金玉阁竟然打着祝贺的旗号,跑来敬献什么首饰。听起来好像是金玉阁大出血,自掏腰包为皇家增光添彩,可是熟谙经商之道的人就会明白,这分明是一本万利的最好的广告方式。
只要满殿女眷接了金玉阁的献礼,今后金玉阁就多了一块为宫宴提供首饰的金招牌,比什么宣传都管用,只会让满京城甚至满大楚的女人趋之若鹜,把金玉阁的首饰看成相当高大上的东西。
秦韶华很佩服金玉阁的店主。
宫宴岂是人人都可进的?没有大把的银子打通关节,没有肯进来禀报引领的宫人,恐怕连九华殿的门都摸不到呢,想打广告也进不来!
她也跟着兴致勃勃看向殿门口。
想着来送礼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像当初接待她的福娘那样吗,干净温柔,彬彬有礼?
跟着太监跨进殿门的却是一个男子。
三十岁上下的模样,相貌谈不上多英俊,但一眼看上去给人感觉非常舒服。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天青色的长衫干净又体面,就那么不卑不亢地走了进来。
一般来说,普通百姓见到这么盛大的场合,见到皇帝嫔妃和王公贵族们济济一堂,难免都会露出些胆怯之色。即便是贵族对他和颜悦色,他也会因为彼此身份的差距和巨大鸿沟下意识产生自卑感,态度不由自主就变得卑微了。
可是这个男子,虽然从殿门走到御座前的一路上都很有礼貌地微微低头,不拿眼睛乱瞟,但整个人的气度却和卑微一点沾不上边。仿佛……他只是随便串个门,拜访个朋友那么从容。
秦韶华不由在心底暗暗赞了一声。
有这样出色的人,难怪金玉阁能把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在贵族圈地位稳固!
“小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男子在御座前倒身下拜,行了大礼。礼敬完皇帝又把嫔妃和重臣们问候了一遍,礼数甚为周到。之后,更是说了一番十分应景的贺词,与之前太监进来禀报的相差无几,可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些话就显得更加入耳动听。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显然十分高兴。
“平身吧。你是金玉阁的店东么,叫什么名字?”
男子叩谢站起,温和地回答说:“我们店东跟着船南下采购去了,没有幸运地赶上这次宫廷盛宴,十分遗憾。特意让小民代表金玉阁入宫进献。小民是金玉阁的首饰师傅,带来的全是店中精品,还有未曾亮于人前的夏日新品。如果各位娘娘和夫人们感兴趣,小民可以一一介绍每样首饰的用料、来历和设计灵感。”
只是个首饰匠人?
按理来说,入宫进献的不是店东就该是大掌柜,派个首饰匠来显得不够尊重。不过他既然说可以介绍首饰,倒也说得过去了。
皇帝点了点头。因为心怀大慰,倒没有计较这男子身份低微。
旁边的月昭仪却眼波微动,“你是金玉阁的首饰师傅?你们店中有位手艺极为精湛的大师傅,姓胡,似乎是叫做胡平,今日这些进献之中可有他的作品?”
男子欠身:“多谢娘娘夸赞。小民正是胡平,技艺尚谈不上精湛,是各位娘娘夫人肯给小民几分脸面罢了。今日小民拿来的四十九件首饰,有九件皆是小民亲手制作的孤品,希望各位能够喜欢。”
此言一出,满场连番响起惊叹声。
“什么?他就是胡平?”
“原来他是胡平啊!那个名声显赫的金玉阁第一大师傅,很少在人前露面的!”
“是啊,上回我娘点名要他设计头面,都没能见到他呢。”
“他好年轻呀。一直以为手艺那么好的大师傅怎么也要年过半百,几十年磨练才成的,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岁?”
“相貌也不错!”
“不知他娶妻没有,若是没有,把我的贴身侍女配给他正好!”
“人家是京都第一首饰匠,你把个奴才配给他岂不折辱?”
“怎么算是折辱,他再出名不过是个草民,我的侍女身份高出多少去了!”
各种嘈杂的议论。
秦韶华听得分明,她相信胡平也基本都听得到。
可是他被人说成不如丫鬟的草民,脸上也没有露出一点不悦之色,一直温和微笑。
皇帝对女眷们追捧的首饰师傅并不感兴趣,只问:“四十九件首饰?拿出来给朕看看。”
胡平就把提在手里的黑漆雕花斗屉盒放在地上,将几层首饰一一从内抽出,摆在地上。
珠光宝气,霎时璀璨成一片星海,光华夺目!
殿中女眷纷纷看直了眼,就连男人们也都兴致勃勃地观看。坐在后面的许多人看不清楚,甚至站了起来。
秦韶华也为之一振。
她在近处看得十分清晰,这些首饰,果然件件都是精品,比她上次在金玉阁三楼见到的都还要好。
金玉阁不愧是盛京第一大首饰行,这些别出心裁的设计和层次多样的用料,果然不是一般商铺能做出来的。
秦韶华在一支金步摇上停住了目光。
她认识这支步摇!
不就是因了这个才和段素娥起争执,事后福娘又说本店大师傅要白送给她的那支么!
怎么出现在这里?
论材质,金子并不如一些罕见宝石名贵,论设计,这支步摇的款式虽然新颖,但也不是十分出众,只是看上去特别舒服罢了。此时它静静躺在周围一堆璀璨的宝石之中,显得那么不起眼。
但也有一种看了第一眼让人想看第二眼的特殊气质。
秦韶华看了看胡平。金玉阁有几个大师傅?上次福娘说的大师傅,是不是他呢?
只听胡平恭敬地禀报说:“今夜陛下为齐王殿下举行宫宴,九华殿中最尊贵的女眷莫过于太后和皇后,而齐王殿下作为主客,他的女伴也很重要。还有皇后娘娘荣登后位不久,她的母亲也该与之同乐。所以本店特意为太后、皇后、齐王殿下的女伴以及护国公府段夫人四个人,分别准备了独一无二的礼物。其余的,将会献给在场各位。”
“哦?”皇帝没想到这家首饰店还想得挺周全,“哪四个呢?”
胡平将第一个屉层中的四支首饰捧起,“请陛下过目。小民眼拙,不知太后娘娘等人坐在哪里?”
场中略有尴尬气氛流过。
他说的这四个人,三个并不在场。而齐王殿下的女伴……齐王身后除了男性侍从就是秦韶华了,难道是指秦韶华?
齐王微微眯了眯眼。
秦韶华心念微动。怎么觉得这四人名单很古怪呢。
月昭仪本来听说特别敬献的四个人里没有她,脸上还有一丝不悦,可是此时却突然笑得很开心,“胡师傅,很可惜呢,太后娘娘根本没出席,皇后娘娘中途去了火场就没再回来,而段夫人么,近日以来京中流言纷纷,听说她似乎颇为困扰,自然也不可能出现在人前了。”
一副段夫人没脸见人的口气,把秦云听得脸色难看,皱眉说:“内人卧病在家,并非为流言所困。”
越描越黑。
月昭仪掩口一笑:“哦,是卧病,本宫误会了呢。至于齐王殿下的女伴么……本宫可说不准是谁。”
此时,一直没出声的齐王突然插言,向胡平道,“将东西拿来。”
胡平立刻将金步摇捧到齐王桌上。
正是当日那支。
秦韶华眉头微挑。
齐王转目看她:“可喜欢?”
秦韶华道:“看起来不错。”决定暂时不当众询问那日的事。
齐王就把步摇递给了她。
殿中人脸色各异。
齐王这举动,是宣布秦韶华是他女伴了!侍女,和女伴,可是完全不同的身份!
御座上皇帝脸色微凝,而月昭仪将眼珠子转了转,用团扇折了面颊掩口不语。秦云则是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什么。殿中一些王公子弟看了看一身冷峻的齐王,再看看挺拔傲立的秦韶华,各自暗暗惆怅。
胡平献上步摇时目光微转,冲秦韶华笑了一笑。
秦韶华觉得他这一笑颇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