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华,我们夫人派我前来见你。”
为首的婆子四十岁上下,相貌普通,可是穿金戴银浑身上下装扮得十分奢侈,一身行头不知要穷苦人家吃用多少年。
果然是段夫人跟前奴才的标准扮相,恨不得把所有金子都堆在身上。
秦韶华对段夫人庶女发迹的暴发户性子是一点也瞧不上眼的。闻言不动声色,骑在马上审视着说话人。
这婆子她认识。记忆中是段夫人身边的左膀右臂,和上次被她抽了一鞭子的魏嬷嬷地位类似,姓刘。
“秦韶华?”刘嬷嬷说完话没人搭理,以为秦韶华没听见。
秦韶华声音清寒:“你叫我什么?”
她的眼眸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黑衢石,闪烁着冰冷慑人的光芒。
一眼盯过去,刘嬷嬷就打了一个寒颤。
同伴魏嬷嬷挨的鞭子很重很重,这几日纱布裹头很是狼狈,她可不想步魏嬷嬷后尘。“秦……秦姑娘?”当即就改口赔笑,“看我,老糊涂了,秦姑娘别和我一般计较,我这里给你赔罪。”
秦韶华不屑。
轻轻抖了一下缰绳,冷冷道:“你哪里是糊涂,分明是直呼我姓名习惯了,见面都不知收敛。你一个奴才都敢背后直呼我名姓,可想而知护国公府的主子们会怎样称呼我了,一定很不好听。”
“没有没有,秦姑娘多心……”
“我多心无所谓,只怕齐王殿下会多心。”秦韶华似笑非笑,红衣耀眼,“我是王府里的人,却被你们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把姓名挂在嘴边,不知道殿下心里会怎么想。是觉得护国公秦云治家不严,府里奴才要翻天呢,还是他会认为,这本就是护国公故意侮辱王府,意图把他踩下去?”
刘嬷嬷惊了一身冷汗。
这秦韶华,忒厉害!
三句两句就把人架在火上烤,轻飘飘害死人不偿命!
“秦姑娘误会了!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她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那利索劲,把她身后跟着的婆子丫鬟都吓了一大跳。
“秦姑娘,都是我这个当奴才的不知礼数冲撞了您,您不要多想,我做错了事回去就跟我们夫人领罚,夫人和国公爷可绝对绝对没有轻视齐王府的心思,他们敬重齐王殿下还敬重不过来呢!”
秦韶华眨眨眼。
这个老婆子倒是识趣。
也就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和一个下人多作纠缠。
淡淡道:“起来吧。没有就好。”
“多谢秦姑娘宽宏大量!多谢秦姑娘不和奴才我计较!”刘嬷嬷小心翼翼站了起来。
后头有婆子提醒:“嬷嬷谨慎啊,你丢了脸不要紧,回头夫人怪你给府里丢脸,你交待不过去。”
“轻声!你懂什么!”刘嬷嬷呵斥婆子闭嘴。
转过脸来继续和秦韶华赔笑。
秦韶华将她们低声对话都听在耳里,觉得好笑,“我问你,你们出来做什么?”
刘嬷嬷笑道:“夫人身体不适卧病在床,特意遣奴婢来见秦姑娘。”
“她卧病?”
“是,夫人旧疾犯了,这几日头痛……”
“我管她头痛还是脚丫子痛!”秦韶华毫不客气打断,“她既不能见我,却给王府下什么帖子?王府的人是那么好请的吗。我不过看在与她相识一场才接了请帖,她还敢拿大把我晾在门口。”
微抖缰绳,策马上前两步,雄健的高头大马在刘嬷嬷眼前仰脖喷气。马蹄微微一抬,就把刘嬷嬷等人吓了一跳,生恐那沉重的马蹄踩上来。
秦韶华冷哼:“还说不是故意折辱齐王府!我之前可正在伺候王爷读书,你们却突然叫我来这里,又不让我进门,只一群奴才和我说话,呵呵,原来护国公府就是这么对待皇家的。”
“迟青。”
“在!”
“咱们走着。回去就告诉王爷,咱们被护国公府大大羞辱了一番。”
“是!”
马蹄得得,迟青几个把刘嬷嬷一众狠狠瞪了两眼,护着秦韶华调转马头。
“秦姑娘!秦姑娘息怒!您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刘嬷嬷话音未落,秦韶华已经策马走出几丈远了。
刘嬷嬷哪敢承受气走了秦韶华的重责,连忙扯着嗓子喊,“您可别走,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夫人肯定会给您一个交待,您等等啊!您千万等等!”
秦韶华勒住马头,转过脸,“要去快去,本人耐心有限!”
刘嬷嬷带人连滚带爬往回跑着报信。
门房们也趁机躲进去,生怕秦韶华又拿鞭子抽谁。
护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前顿时没了一个人影,唯有两边街上走过的路人零零散散,过门前时都狐疑地打量秦韶华几个。
段夫人闻讯大怒:“什么?她还要我亲自去迎她不成?请她过来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除了籍的下贱罪奴,现在跟在齐王身边也不过是个玩物,竟然还跟我论高低尊卑?”
刘嬷嬷道:“可她要回去跟齐王殿下告状呢,请夫人消消气,先顾大局。”
贺姨娘也劝:“夫人暂且别跟她一般见识,过了此刻她还能嚣张多久?忍一时之气,图将来的风平浪静,她要面子咱们就给她面子。”
段夫人也不过是私下撒撒气罢了。人都请来了,她当然得把计划好的事情进行下去。
听了下人的劝解觉得有了台阶,就说:“就依你们所言,我就让她嚣张一会,看她最后什么下场。既然她想让我亲去迎接……”
目光落在贺姨娘身上:“我还在‘卧病’,肯定不能出府让人看见。你替我去见她吧。”
贺姨娘心头重重一跳。
明知道秦韶华会用毒还派她去!
夫人怎么不自己去呢!
可哪里敢露出一点不愿意的神色,赶紧站起来答应:“是。我这就替夫人去走一趟。”
段夫人叮嘱:“只在门口和她说话,不能让她进门。”附耳小声道,“她身上说不定带着毒药,可不给她带进府的机会!”
贺姨娘暗暗咬牙。
不让毒物进府,却让她去接近带毒的人……
“夫人放心,奴婢晓得。”嘴上却必须痛快应下。
“去吧。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段夫人根本没察觉心腹的情绪变化。
贺姨娘带着刘嬷嬷走了。
一路走到府门,脸上都是沉郁的神色。
“贺姨娘。”秦韶华预料到段夫人必定不敢现身,见到来者并不意外。
贺姨娘在门前站定,却是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讶。
昔日柔弱得谁见了都想欺负一下的大小姐,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高头大马,红衣烈火,面纱之上一双清澈如寒星的眼睛光芒迫人,干净利落的简束长发,挺胸仰头的骄傲姿态……
如此光华夺目!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就是秦韶华,凭空走在街上撞见了,她是绝对不可能认出来的。
变化太大了,和之前反差太大了!
贺姨娘早已打好腹稿,到了嘴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那么愣愣地呆在门口,口唇微张,像个傻子。
该死,魏嬷嬷刘嬷嬷这些奴才,根本就没把大小姐的变化如实交待啊!
她的惊诧,都被秦韶华看在眼里。秦韶华神色一缓,微微笑了:“贺姨娘,别来无恙啊。”
清浅的笑容掩藏在面纱之下,贺姨娘只看见那双清明的眸子半眯,只听见一声辨不清喜怒的问候。
“大小姐”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舌头打了几个结才变成“秦姑娘”。
“秦姑娘……你比以前漂亮了。”贺姨娘由衷赞叹。
秦韶华直接摘了面纱,将那道还未褪疤的鞭伤展露在众人眼前,“这样还漂亮么?”
贺姨娘一顿,但是坚持说:“漂亮。气质出众的人无论如何都漂亮。秦姑娘气质超乎从前,以前是盆玉兰花,虽然也美,但是不开花只有叶子,现在却是开得正盛,漂亮极了!”
秦韶华放声而笑。
笑容恣意张扬,毫无女孩子的矜持。
“贺姨娘真会夸人。可我这盆玉兰开了花,还要多些你们这些肥料的浇灌呢。没有你们风刀霜剑,哪有我今日扬眉吐蕊!”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别说是原本的秦大小姐死了才有她破茧重生。
就是她上辈子横行佣兵界,也是无数血汗辛酸换来的名声和地位。
成就一个人的,往往是她的敌人。
贺姨娘腼腆赔笑:“秦姑娘说笑了。”
“我可没心情说笑。”秦韶华瞬间冷下脸色,好像夏日突然大雪纷飞转了严寒,那神情让人又惊又冷又怕,“看来你们家夫人是不敢来见我了。既如此,下什么请帖呢?胆小如鼠让人笑话!我不与她计较这个,说罢,请我来为了什么?”
贺姨娘未说来意先夸人:“多谢秦姑娘心地宽广。我们夫人身体不适,的确怠慢了你。你肯和我说话是我的荣幸。”
“不过是看在你以前对我‘多有照顾’的面上。”秦韶华语气幽幽的。
那“多有照顾”四字听得贺姨娘心里打鼓。
飞快回忆了一下以前的言行,似乎没有直接对秦韶华下手让她记住的事?这才略略放心。
“秦姑娘,这次请你来,主要是为了……”
“等等。”秦韶华打断,“请我来,就随便把我放在门外说话,齐王府的人原来可以被你们这样怠慢。”
“不不不,看我糊涂了。”贺姨娘心念一动,自作主张违背了段夫人叮嘱,“请秦姑娘随我来。”
不顾刘嬷嬷等人拼命使眼色,就这么把秦韶华几人请进了府门。
安置在距离府门不远的一处小待客室里。
“请秦姑娘来,是想和你说说令堂嫁妆的事情。”贺姨娘开门见山,“当初令堂嫁过来时,五万两银子陪嫁,还有田庄产业等,嫁妆单子写得清清楚楚。不过那五万银子令堂平日可能花了不少,所以她过世之后府里并没有见到剩余,至于产业……这些年没人打理该赔的赔,该抵的抵,也剩不下多少了,统共大概也就值三五千银子。”
近百万两,和三五千两,差得不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