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中,秦逸依旧一身素白亵衣靠在床头,修长的手中捻了一块秦御从茶楼带回来的玫瑰糕,轻轻送到唇边,那玫瑰糕透着一层薄粉色,映衬的他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唇色,平添几分清隽的体弱之态。
一双眼眸却深邃沉静,正听秦御说着此番衙门的事儿。
听到秦御提点顾卿晚用那块玉佩去救庄悦娴时,他探手拿糕点的动作一顿,手指动了动,弹去指间碎屑,将手收了回来,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手指,道:“到底是友人之妻,你行事太过莽撞了。幸而无事,若然真出了事儿,大哥却不好再见闽宁了。”
前朝余孽周利王带着兵马退居南陵一带,建立了后周政权,一直在负隅顽抗。他们兄弟奉命领兵平定,一个月前大胜,生擒后周皇帝,原本是要随着大军一起凯旋的。
然而到了荆城,却收到了朝廷的传书,言道太皇太后病重。他们兄弟便带了一队人马,快马加鞭得往回赶,谁知一进寿州地界便遭受大股兵马追杀,一路从寿州过随州,经湖州,身边带着的人,一个个护主而死。
他们兄弟二人也一路逃进了这洛京城,那样大股人马明目张胆的扮成官兵以搜捕钦犯为名,追杀他们,寿州随州等几州官府视而不见,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待进了这洛京城所在的沧州,那些大股的官兵便分散成了好几队,这般有所收敛的情景,令秦逸猜测,这沧州当还算安全。
然而到底不敢肯定此点,所以才暂时躲避在了这胭脂巷。秦御这两日就打算探一探洛京官府的情况,秦逸却没想到,他会趁今日之机便利用顾卿晚姑嫂办了此事。
也就是说,若是这沧州也和前头几个州府一样,那么顾卿晚拿着秦御的玉佩现身,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一去无回的!
说白了,顾卿晚就是秦御丢出去的一颗探路石,信手拿来用的一枚棋子。
看孙知府对待顾卿晚的态度,自然便能猜测出沧州官府的态度,若然孙知府拿下了顾卿晚,有所行动,秦御自然会立马带着秦逸在官兵到来前离开胭脂巷。这也是顾卿晚在衙堂中自辩清白,秦御却会在对面茶楼中观望的原因。
并非他担心顾卿晚姑嫂的死活,只是在观察孙知府的态度罢了。
不过,好在,这沧州果然如他们所料,是安全的,顾卿晚姑嫂二人有惊无险。
秦逸和娄闽宁是至交好友,对顾卿晚也有意照顾,秦御明明还有旁的手段可以一试孙俊伟,却偏不愿多费事,随手就将顾卿晚当了棋子,秦逸念及娄闽宁便不认同的念叨了两句。
秦御闻言却不置可否,面色冷淡的道:“若然有事儿,也是她命该如此,关大哥何事儿?再说,那娄闽宁是大哥的至交好友,可不是我的。更有,什么友人之妻,不过是订过亲罢了,更何况如今那亲事早便作罢了。”
若然没有他,今日顾卿晚姑嫂是定然要死在孙知府手中的,秦御却并不觉得自己亏欠顾卿晚什么。
秦逸闻言却也没再多和他做口舌之争,只摇头一笑,却于此时,外头响起了一阵动静。
秦逸二人皆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自然是辨出了那大队人马正急速靠近的声音。
秦逸抬手揉了下额头,道:“你去应付吧。”
秦御没多言,起身道:“夜里只怕不得安宁,大哥再睡会儿,养养精神。”说着扶了秦逸躺下,帮忙压好了被子,这才转身往院中去。
顾卿晚走在前头,轻轻将院门推开,孙知府低着头紧随其后。
“大人请。”
顾卿晚虽然恨死了狗官,可人在屋檐下,哪里能不低头?方才在巷子里已经表示过对孙知府将她们姑嫂无罪释放的感谢,此刻引着孙知府进门,态度也算客气。
她言罢抬眸却是一愣,只见院子中的那颗唯一的歪脖子老槐树下,此刻金刀大马的坐着一个人。
他身上还穿着的是今日一早那件月白色的云纹长袍,老槐上翠绿的叶间已经打了许多白色的花苞,一串串的垂挂下来,午后璀璨刺眼的阳光,从花蕾枝叶间洒下,落在那人身上,映的他那过分昳丽的容貌愈发恍若妖神临世。
午后的蝉声聒噪,那人坐在树下,略垂着眼眸,指间把玩着一柄薄若蝉翼的匕首,匕首在修长的手指间灵活的穿梭,寒光凛凛,忽而一道冷光折射进他的眉眼,凌冽却妖异的眉目愈发冷若冰霜。
他长腿伸展着,光影流泻,挺拔的身影愈见欣长,浑身气场全开,这样的一幕,竟令人一望不敢直视。再难感受到那扰人的蝉鸣声,好似这如火如荼的空气都清冷了起来,让人禁不住寒气凌头,只差打个哆嗦了。
顾卿晚正因这一幕愣住,身子却被人从后头撞开,直撞的她踉跄了两步,这才将将站稳。
她蹙眉抬头去看,只见先前在她后头跟着的孙知府已是踉踉跄跄的冲到了秦御的身前,扑通一声便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几乎是五体投地的砰砰磕起头来,口中痛心疾首的喊道:“下官有罪,下官渎职,竟然不知道有乱臣贼子进了我洛京城,还差点令七爷和九爷遇险,下官率人救驾来迟,九爷赎罪啊!九爷!”
顾卿晚看的目瞪口呆,她敢肯定,以这胖知府的吨位,就那么直挺挺的往地上一跪,那膝盖肯定是紫青一片了,还有这磕头法,这么胖的人,他到底是怎么就五体投地贴在地上的?这砰砰的磕头声,简直就像那额头不是自己的一般。
顾卿晚放在左肩上准备揉捏两下的手登时便顿住了,那里方才被胖知府撞了一下,她还觉得有点发疼,想要揉揉来着。
这会子都不好意思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娇气了,还是这古代人都这样生猛的,一个个都能对自己这么狠?
顾卿晚正感叹,那边,秦御却抬起眼眸来,淡淡扫了眼她,目光在她捂的肩头上划过,眼光收敛回来,下一刻,却是抬脚便踹在了孙知府的脑门上。
也没见他怎么用力,那孙知府却被整个踢了出去,圆滚滚的身子竟然在地上滚了五六下,这才停下。
头晕眼花,耳鸣转向,孙知府从地上爬起来,辨不清方向就动作敏捷的再度膝行着往树下爬,爬了几下发现方向错了,忙又迅速调转,眨眼便又滚到了秦御的脚下,再度砰砰的磕头,道:“九爷饶命,九爷息怒,息怒啊!”
蝉鸣声都好像被这冷凝骇人的气氛给惊住了,停了叫声,院子中一时间就只剩下孙知府不知疲倦的砰砰磕头声,秦御还是没有吱声,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匕首。
孙知府的额头上,鲜血一滴滴像小河般往下落,顾卿晚都不忍看下去了,耳边听着那磕头声,只觉着牙疼的慌。
她悄然移步往后退了两步,拽着庄悦娴的手臂,站在了她后头。
又听那孙知府磕了七八下,秦御的袖口动了动,兔兔懒洋洋的伸着脑袋钻了出来,好像是刚刚睡醒来,迷茫的揉了揉眼睛,不满的看了眼跌在主子脚下一直发出声音的孙知府,像是嫌他太吵,它抬手捂住两耳吱吱的带着些委屈叫了两声。
秦御扫了兔兔一眼,兔兔立马闭了嘴,然后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顾卿晚。
好似刚发现她回来了,兔兔两眼一亮,双腿一蹬,从秦御的手臂上一跃跳上孙知府的脑袋,又沿着他的脊背跳下,很快便到了顾卿晚的腿边儿,趴在她的绣花鞋上,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脚踝。
顾卿晚弯腰去抱兔兔,那边秦御也终于开了口,声音冷淡,道:“行了,起吧。”
孙知府这会子已磕的身子打摆,意识勉强还算清醒,闻言却没敢真起来,忙道:“谢九爷,下官还是跪着听候九爷训话吧。”
秦御好似不耐烦了,抚了抚袍角,又像是拍落方才孙知府靠近不小心碰到的靴口,起身方居高临下的看着孙知府,吩咐道:“其一,准备笔墨纸砚,本王要送信进京,八百里加急,三日内务必送到。其二,本王懒得挪动,大哥也受了伤,暂时下不得床,你看着办吧。”
他言罢,负手而立,冷冷盯着孙知府。
孙知府忙又叩了个头,道:“下官这就安排。”
言罢,他撑着身子想要起来,谁知也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额头上的伤失血过多,刚一抬身,整个人便又虚脱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院门还是开着的,里头的动静,外头人自然都听的到。
崔师爷本双腿发软的靠在墙上,这会子见自家老爷实在起不了身,这才颤颤巍巍的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汗,轻步进了院,将知府大人给搀扶了起来。
谁知孙知府已经无法自行站立行走,差点将崔师爷给压垮,还是庄悦娴站在门口冲外头的人摆了摆手,才进来两个小兵,战战兢兢的合力将孙知府给送了出去。
顾卿晚见那孙知府额头已磕的稀巴烂,留了一脸的血,不由唏嘘的撇了撇嘴。
庄悦娴这才拉着顾卿晚上前,行礼,道:“多谢燕广王仗义相助,民妇姑嫂感激不尽。”
秦御却只抬了下手,道:“顾夫人受惊了,且去歇息吧。”
他言罢,目光却落在了跟在庄悦娴身后的顾卿晚身上。那意思很明显,是让庄悦娴退避,他有话和顾卿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