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傍晚，江明川才鬼鬼祟祟开了门，见外面没人，才回身去抱床上的金秀珠，用自己的外套将人裹住。
他一碰到人，金秀珠就轮着胳膊打他。
江明川脸上讪讪，小声道：“先回去再说，再不回去孩子就该担心了。”
金秀珠臭着一张脸，“你也知道你还有三个孩子呀？”
江明川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将她抱到自行车后座，关上门，推着车从小路上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一路上遇到不少人，金秀珠怕人看出什么，用外套遮了遮脸和脖子。
好在出了部队大门就好了，江明川一路快速骑着，七点多的时候到家。
三个孩子刚好吃完饭，贺岩已经回学校看书了，付燕燕带着妹妹写作业，明天就要上学了，妹妹才告诉她老师布置了作业。
昨天问她的时候还说没有。付燕燕又好气又无奈，只好按着妹妹乖乖写作业，写到一半的时候，六六忍不住问姐姐，“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付燕燕默默翻了个白眼，谁知道那两口子又去干什么了？
不过嘴上还是道：“可能有事耽误了吧。”
“好吧。”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就传来敲门声，还伴随着金秀珠的声音，“燕燕，六六，妈妈回来了，快来开门——”
六六眼睛一亮，甩掉手中的笔，登登登跑到门口，不过没有立马开门，而是十分聪明的问：“我妈妈叫什么名字呀？”
门口的金秀珠听笑了，“叫金秀珠，你爸爸叫江明川。”
六六开心道：“答对了。”
然后踮起脚尖将门后面的栓子往右边拉，不过她力气太小了，拉了半天都没拉动，只好扭过头找姐姐，“姐姐，快来帮忙。”
付燕燕慢吞吞走过去。
门打开后，就看到站在门口的金秀珠和推着车的江明川。
六六很开心，围着金秀珠转，“妈妈——”
又去喊江明川，“爸爸——”
围着跑了一圈后，看到妈妈头上搭着爸爸的外套，歪了歪脑袋凑过去好奇道：“妈妈，你很冷吗？”
金秀珠脸一红，“没有，外面蚊子太多了，挡一挡蚊子。”
六六：“哦哦。”
江明川清了清嗓子，“吃了吗？没吃的话爸爸给你做点饭。”
付燕燕回他，“已经吃了，厨房里给你们留了饭菜。”
金秀珠早就饿了，听到这话，忍不住夸道：“还是我女儿好，还给我留了饭。”
付燕燕面无表情道：“大哥做的。”
金秀珠嗯嗯了一声，“我儿子女儿都好。”
付燕燕转身去厨房拿饭，转过身去的那一刹，没忍住撇了撇嘴。
别以为她没看见，金秀珠嘴巴都肿了，脖子那里好多红印。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六六，上辈子读私立学校的时候，学校里就有很多同学谈恋爱，还有闹出孩子的，虽然她没有经历过，不过看多了也自然懂了一些事。
这两口子真不正经，还以为他们出去办什么大事了呢。
江明川明天早上还要开会，他吃完饭就走了。
晚上六六吵着要跟妈妈姐姐一起睡，没法子，金秀珠只好带着两个女儿一起睡。
燕燕睡觉很乖，但六六就不一样了，一晚上都在动，以前江明川肚子都被踹红了。
好在昨晚六六睡觉还算乖的，只踹了两下她的小腿，不过早上起来，金秀珠的小腿也红了。
早上，金秀珠有些起不来，直接给钱给贺岩，让他去学校门口买早点吃。
学校门口这几天出现了不少卖早餐的摊子，一开始只有晚上放学时有，而且只是卖棉花糖和炸串的，后来大概是看到没事，摊子就陆陆续续变多了，早上还出现了卖早点的，有包子馒头，还有包饭和面条。
贺岩每天早上都是吃完饭去学校，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嘴馋。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也要在外面买早餐吃。
平时买早餐的，都是家里特别远的同学。
贺岩买了一个包饭、两个鸡蛋、两个馒头，他饭量大，所以买的都是饱肚子的。至于鸡蛋，妈妈说他现在学习累，必须要吃点好的，鸡蛋和肉不能少。
贺岩一边啃着包饭一边往学校去。他到了班上后，就发现自己前桌的女生已经来了，人正低着头默默看书。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女生他知道，叫林招娣，每天都来很早。贺岩住在学校对面，所以哪怕每天六点起床，到学校来也是很早的那个，不像别的同学，有的四五点钟起来，到学校也没有他早。
可是贺岩发现，不管自己多早起床，这个林招娣永远是第一个来班里。
不过，她家里条件好像不是很好，他来这边上学已经是九月中旬了，但他交学费的时候，这个女生也在交，交的还是一小半，她跟老师说，剩下的她过段时间再给。
老师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好好学习。
两人一前一后坐在一起有段时间了，贺岩性子活泼，虽然语言上还有些沟通障碍，但已经跟周围同学混熟了，大家都喜欢他。唯有前面这个林招娣不爱搭理他，找她说话，她也不理人，除非是学习上的事。
他以为这么刻苦学习的人，成绩会很好，但让他意外的是，对方的成绩并没有那么太好，星期六的考试，她成绩全班中等。
同桌还偷偷问他，是不是喜欢林招娣？还说别看林招娣成绩不怎么样，性子也不讨喜，但她长得却很好看，就是皮肤有点黑。
他同桌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家里父母都是工厂职工，所以不是很在乎成绩，就算考不上大学，他也可以代替父母进入工厂。
贺岩听了这话很生气，他只是从林招娣身上看到了大丫姐姐的身影，大丫姐姐以前也不敢跟人说话，总是低着头做事。大丫姐姐没有大名，她的名字就叫吴大丫，而她弟弟则叫吴小军。
林招娣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她家里恐怕也是重男轻女的。
不过可能是同桌的话让他不舒服了，那之后，贺岩就不敢找林招娣说话了，怕让人误会什么。
他坐下后翻开语文书，一边吃鸡蛋一边看书。
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咕噜声，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又传来一阵更响亮的咕噜声。
他抬头一看，发现前面的女生耳朵通红，对方还用手偷偷按住肚子。
贺岩并没有觉得好笑，他看着女生狼狈的背影，想了想后，突然起身将书桌上的两个馒头放到前面女生桌子上。
女生下意识回过头看他，乌黑的大眼睛里带着羞耻和自卑。
贺岩对她认真道：“不吃饱肚子是学不进去的，我已经吃饱了，你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
说着拿起书去了外面走廊里。
林招娣看着贺岩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热意渐渐消退，她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大馒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换做平时，林招娣肯定不会吃别人给的东西，因为她很穷，她根本还不起，她能来这里读书，已经是她争取到的最大的机会了，班上同学谁都不知道，她每天凌晨三点就从家里出发，要穿过好几座山头才能来学校里。
也不知道是那句“不吃饱肚子是学不进去的”话打动了她，还是被贺岩的善良感动，林招娣犹豫着拿起桌子上的馒头，明知道班上没有别人，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没看到人，也没看到外面的贺岩，她心里松口了口气，然后打开油纸吃了起来。
馒头很好吃，很软，嚼着嚼着还有股甜甜的味道。这是林招娣第一次吃馒头，她觉得这比她过年时吃得那片肉还要美味。
她想吃慢一点，细细品味，但又怕被早来的同学看到了。
吃着吃着，她就红了眼睛。
她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把今天这个馒头还给贺岩。
上午，林招娣难得没有在上课的时候分神，她在心里想，原来肚子饱了，真的对学习有帮助。
不像平时，她一边听课一边担心肚子饿的叫，有时候饿狠了，老师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难受。
后面林招娣就发现，每天早上贺岩过来时都会给自己带两个馒头，他也不多说什么，把馒头放在她桌子上后，就拿着书出去。
两人什么交流都没有，却又无比默契。
对于贺岩的举动，家里人都没有发现。金秀珠最近按照女儿的建议，天天抽出空来画画。
里面的主角是一个叫豆豆的七岁女孩，扎着羊角辫，小脸蛋圆圆的，原型就是六六，金秀珠私心里想将女儿画进书里。
豆豆本来出生在农村里，跟着奶奶生活，有山有水，有田地和有牛，农村里的面貌都用画表现出来了，然后奶奶去世了，亲戚不愿意养她，豆豆就拿着奶奶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钱，背着书包出去找当兵的爸爸了。
豆豆被路上好心的爷爷用牛车拉去了县城，又在县城遇到了好心的姐姐，被姐姐送去了汽车站……
豆豆一个农村的小女孩，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和新奇的，汽车、火车、百货大楼……
她遇到过好心人，也遇到过坏人，惊险的从那些人手里逃脱，还十分聪明的去找警察叔叔。
金秀珠画的很慢，她觉得既然是画给小孩子看的，那就尽量把现实里的世界还原上去，如果乡下的孩子有机会看到，也能通过这本书了解外面的世界。
当然，这时候的金秀珠还不知道以后这本书的影响有多大，她只是在心里畅想着这本书能够在报社出版。
不过，她心里是没底气的，因为她在市面上没看过类似的书，所以就算画了十几页后也没敢寄给报社，还怕砸了自己的招牌，连自己现在合作的报社也没敢寄，她想了想，决定给白景芝写一封信，让她帮忙给自己出版。
信寄出去了，金秀珠也收到了方敏的信。
方敏在信中跟她说，自从他们走后，繁繁吃饭都没劲儿了，隔壁重新搬来一户人家，来的那天，繁繁还挡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说这是六六和婶婶的家。拉他他都不走，最后没法子，方敏打他屁股两巴掌，事后又后悔，这孩子就是性子太犟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金秀珠看得心里酸酸的，笑着对大女儿道：“没白疼这小子。”
付燕燕看着不远处开心翻礼物的六六，六六没心没肺的，来到这里后就没见她想过繁繁。
金秀珠继续看，方敏还在信里写着，在他们走后，魏宁青父母就回来了，他们还特意带着魏宁青上门一趟，感激以前对魏宁青的照顾。
以前魏宁青跟着贺岩来方敏家吃过几顿饭。
还有杨英雄，他们走的晚几天，老家的人过来帮忙收拾东西，方敏还看到了杨英雄奶奶，老太太倒是没有以前那么精神了，不过看样子身体还算健朗。
他们家走之前，杨英雄也带着弟弟上门来感谢她和张秋来，说等他长大了再来看她。
方敏当时听得心里暖暖的。不过他们家也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了，政委跟她说，不是明年就是后年，他们家也要搬走了。但不要紧，到时候她们继续用书信联系就是了。
金秀珠看了笑，忍不住拿起笔就写下回信，告诉她没关系，就算离得再远，他们两家以后关系都不会断，因为过年时候政委侄子就要来他们家了，还让她猜猜是什么原因。
接着又写了自己最近的近况，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最后让她告诉繁繁，婶婶可想他了。
第六十七章
到了十一月份，天气渐渐转凉，不过白天还是很热的，昼夜温差比较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在学校玩得太开心了，身上出了汗没注意，六六这几天突然咳嗽起来，金秀珠给她摸了摸脉，然后去附近的中医院里抓了一些药煮水给她喝，虽然里面放了甘草，但六六喝一口就吐了，然后死活不愿意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