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英雄用力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贺岩就站在门口等他，看到他过来，什么都没说，一直到两人躺在床上，他才安慰道：“我以前比你更惨，后来幸亏遇到了爸爸。”
杨英雄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眼泪缓慢从眼角滑落。
贺岩不知道的是，在他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前，他是准备回家跟爸爸认错的。
可是在他心里，那里早就不是他的家了。
爸爸有了新的妻子，现在还有了一个亲生的孩子，自己对他来说再也不是唯一的亲人了。
这种感觉贺岩永远都不会明白，以前疼爱过自己的父亲渐渐疏离自己，看着他有了更重要的亲人，那种感觉比以前奶奶欺负自己还要痛苦，而他连一点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他不愿意回去，也是想让爸爸看一看自己，明明他也是他的儿子，他以前对他也是很好的。
可是爸爸没有，他说以后再也不管自己了。
或许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吧？
大人总是这么残忍的，他们将他生下来，却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
——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杨英雄就跟着兄妹俩一起去上学。
杨英雄平时就经常去金秀珠家，一开始大家都没发现，还是隔壁两家住得近，才渐渐察觉到不对。
这事祝政委不好问，便让方敏去打听什么情况。方敏也不会转弯，直接问了金秀珠。
金秀珠就把前几天发生的事跟她说了，“是那孩子自己选择了我们家，而我和明川也都很喜欢他，我们也不是跟杨耀抢儿子，明川说了，孩子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也随时可以走。”
说完叹了口气，“他这个年龄其实是最难受的，什么都懂，却什么都做不了，也养活不了自己，我和明川就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方敏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刚被接回首都的那段时间，父母的客气与冷漠，姐姐的敌意怨恨，她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幸好后来遇到了外公外婆，不然，恐怕没有现在的自己。
对杨英雄那孩子来说，金秀珠两口子，应该就像那时候的外公外婆吧。
方敏：“以后晚上不用多给钱了，你们家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我和政委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
有了孩子后，总是不由自主心软。
金秀珠笑了，“就知道你最好了。”
方敏叹了口气，“长大就好了。”
金秀珠回头就把这事跟杨英雄说了，杨英雄听完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之后每天放学回来，都会去隔壁帮张秋来干活，准备晚饭。
金婶婶和方婶婶对他好，他也想对她们好。
贺岩看到了，也跟着一起干活。
张秋来一开始想劝他们不用这样，还是金秀珠道：“让他们做，男孩子就要手脚放勤快点，以后就不用担心饿死了。”
金秀珠向来分得清亲疏远近，干儿子只会宠，但亲儿子肯定有宠有教，教导的时候一点都不心疼。
但杨英雄更喜欢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吃白饭的，也不仅仅是因为可怜自己才能留下来，他也能给家里帮忙。
杨英雄确实能帮很多忙，在金秀珠生产时，他跟贺岩两人轮流请假，去医院里照顾金秀珠。
本来金秀珠是不同意的，但杨英雄和贺岩已经商量好了，他们两个成绩都好，耽误一天影响不大，一个在医院照顾金秀珠，一个去上课，杨英雄比贺岩低一个年级，他就下课去抄魏宁青的笔记和作业，然后一起带到医院里给贺岩，晚上两人一起学习。
金秀珠是十二月九号生的。
生之前没有出什么意外，她提前两天去了县里医院，这时候天气冷，江明川和三个孩子大包小包拎了很多东西，但他没办法一直陪在金秀珠身边，晚上天黑就离开了。
只有贺岩和杨英雄陪在身边。
女儿还小，金秀珠让她跟江明川一起回去。
付燕燕走之前，频频回头担忧地看着她，上辈子金秀珠和江爸爸没有生孩子，这个孩子是个意外。
但她希望，千万不要有意外。
这是她两辈子好不容易拥有的家，她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
隔壁病床是空的，晚上贺岩就和杨英雄睡在上面，半夜金秀珠上厕所的时候，都不用喊，两人就跑起来扶着她。
然后第二天早上天不亮，贺岩就去上学，杨英雄陪他一起去大门口，顺便买早点，医院对面就是一家国营饭店，江爸爸走之前给他们留下很多钱和票子。
贺岩买了两个馒头两个包子，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留给妹妹。
杨英雄没吃，买好带回去跟金秀珠一起吃。
两人在门口分别。
住了两天，第三天凌晨，金秀珠肚子开始疼了。
杨英雄很慌，但他还是按照金秀珠的吩咐，将所有钱拿在身上，然后抱着小孩子的衣物，等护士过来推金秀珠去产房时，他紧紧跟在后面。
金秀珠进去之前，将手表给了杨英雄。
杨英雄怕弄丢了，扣在了左手手腕上。
然后时不时抬头看看产房大门，又看看手腕上的表，心里默默祈求着。
产房里的叫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金秀珠的谩骂，几乎把江爸爸的祖祖辈辈都骂完了。
杨英雄从来不知道，一向温柔善良的金婶婶，竟然这么会骂人。
他眼睛死死盯着手表，从早上四点钟进去的，指针刚好转到七点半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道嚎亮的婴儿啼哭声。
听到这道声音，他整个人都无力瘫软下来。
很快有护士出来，看到杨英雄，直接问小孩子衣服有吗？
杨英雄赶紧将衣服递过去，护士拿走就又关上了门。
再过一会儿，护士就抱着穿好衣服的小家伙出来，直接递给了他。
“六斤六两，女孩。”
杨英雄整个人都懵了。
他僵硬抱着怀中的孩子，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反应。
很快，金秀珠也被推出来了，她人脸色惨白。
杨英雄跟在她身后，回到病房后，金秀珠被抬到病床上躺着，人直接睡了过去。
杨英雄怀中的小家伙也在睡觉，护士让他把孩子放在妈妈身边，外面有点冷。
孩子放进被窝里后，杨英雄也不敢走，他很想去给江叔叔打个电话，但又怕自己不在这里，金婶婶醒了找不到人。
想了想，还是乖乖坐在旁边等着。
一直等到金秀珠上午九点钟醒过来，杨英雄才出去打了个电话。
中午，江明川带着张秋来一起过来的，手上拎着饭盒，宝宝刚吃完奶睡下了，金秀珠没睡，等着杨英雄买饭回来。
最后杨英雄买的饭，由他和江明川吃了，金秀珠吃张秋来带来的饭菜。
金秀珠在医院住了三天，出院的那天刚好是星期天，不仅江明川和三个孩子都来了，连祝政委也来了。
回到家后，没过一会儿，钱玉凤和汪玲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钱玉凤带了半篮子鸡蛋和两只母鸡，还带了一床新被子。
汪玲则带了两罐麦乳精和两匹好布料。
她们知道金秀珠要休息，也没多打扰，看完孩子就留下东西走了。
不光是他们，傍晚时候，魏宁青也带了一大包东西过来，说是他奶奶让他送来的，里面是红糖、桂圆和麦乳精这些好东西。
方敏现在在家带孩子，她也没空出去买，所以给金秀珠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这让金秀珠想起来了钟雪，还没生之前，就收到她的包裹，除了小孩子的新衣服，还有她的一封信，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剩下是一百块钱。
当时都把她吓住了，
不过后来陆陆续续收到江明川战友送来的礼物，就渐渐习惯了。
反正现在家里东西多的堆不下，全都往孩子房间里塞。
金秀珠在家坐月子期间就不用两儿子轮流请假了，一般早上江明川将早饭做好，白天张秋来过来给她帮忙，下午两个儿子回来做饭和帮她带孩子。
也算是轻松。
不过从医院回来的第一晚，她就跟江明川严肃道：“我觉得四个孩子够了，再多就养不起了。”
关键是太疼了，她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
白天带孩子也烦人，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快活。
江明川听到这话，想都不想就点头，“都听你的。”
他还记得上次方敏生孩子的状况，这次金秀珠生孩子他都不在身边。
之前她还说要生七八个，现在想想就觉得吓人。
第五十四章
金秀珠给孩子取名江寒雪，生下孩子那天上午，外面下起了一些小雪，金秀珠突然想起了儿子之前背的那首诗，有一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她十分喜欢里面的意境。
之前她想将孩子取名江胜男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向乖巧的女儿直说自己不喜欢，她说男孩女孩没有好与不好的，胜男这个名字就像一道枷锁，让妹妹从一出生就禁锢在自己要比男孩子更优秀的牢笼里，对你们来说是期望，但对她来说是压力，她也可以做最优秀的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跟男孩子比？是不是在你们心里男孩子才是最棒的？
金秀珠和江明川听了半天没说话，两人面面相觑。
一方面觉得女儿说得很有道理，他们还没有想到那么多，另一方面惊讶女儿这么小就能把问题思考的这么深。
只有贺岩傻乎乎问：“啥意思？”
他觉得胜男这个名字很酷啊，没太听懂妹妹的意思，“要不叫江胜利？”
付燕燕低下头。
她只是想，如果金秀珠肚子里的是妹妹，那么她希望妹妹不要像上辈子的自己一样，总是被拿来和别人比较，那样的生活并不快乐。
金秀珠不知道女儿以前经历过什么，才会让她这么早熟懂事，她伸手抱住了女儿，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温柔道：“妈妈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那就不叫江胜男了，妈妈重新想个好听的名字，好不好？”
金秀珠对“金秀珠”以前的记忆其实不太完整的，只模糊记得母女俩当初在付家过得并不是很好，女儿早慧她是知道的，可能一直将当初受的委屈藏在心里了。
想到这里，心里更加怜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