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珠毫不犹豫说：“当然了，这些都是钱，以备不时之需。”
江明川就没说什么了，他知道这些都是好东西，但内心波动并不大，比起这些，他更难过的是母亲曾经对他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金秀珠将怀中的礼盒塞给他，自己和两个孩子拿起地上的糕点，然后每人分了几个吃。
贺岩忍不住小声问：“妈妈，这么多钱怎么花呀？”
“放心，自然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贺岩哦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他们先去把昨天拍的照片取了，一家四口并排站在一起，中间的贺岩笑得最开心，付燕燕原以为自己是最冷淡的一个，没想到看到照片时，就发现自己居然也在笑，她不像贺岩那样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牙齿，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乌黑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光彩。
这样的自己她从来没有见过，她曾经也看过自己的照片，那是上辈子全班毕业的合照，她站在角落里，长长的刘海遮住她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整个人看起来阴森森的。
而现在的她，身上好像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又看向照片中站在旁边的金秀珠，金秀珠右手搭在她肩膀上，特意将她冻得通红的耳朵捂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另一张照片中，她拉住自己将要滑落的围巾。
不经意的细节里，都是她对自己的照顾。
付燕燕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取到照片，一家四口又去国营饭店点了饺子和烤鸭，本来打算中午回去自己做的，现在有钱了，也不在乎这顿了。
四人吃得嘴巴油油的才回去，招待所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金秀珠把小黄鱼放进包里，左三层右三层的包裹后，才放心的拉上拉链。
最后江明川把所有包拎上，带着金秀珠和两个孩子一起踏上了前往s省的路。
第三十三章
一家四口到达s省已经是初五了，下午四点到的，在妹妹家附近的招待所住下。
江明川到了后，特意提前给妹妹养父母打了个电话，直接打到她养父的厂里，那电话号码他早就深刻记在心里了，都不需要去想。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接听员听到是找刘勤时，就让江明川等一会儿，过了好久，电话里才传来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对方略带喘息说：“你好同志，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好，刘叔叔，我是江明川，我现在在s省，想明天带着妻儿上门拜访一下，请问有空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尴尬道：“是你呀，应该有空吧。”
江明川抿了抿唇，又有些紧张问：“景芝在家吗？”
“在家的，这几天都在家里。”
“那就好，明天上午九点我们过来，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挂断电话，江明川松了口气，金秀珠在一旁也听见了，忍不住问：“妹妹养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江明川听到这话，想了想道：“也算是老实人，她养父叫刘勤，父亲以前是我妈妈家的长工，年轻时候差点饿死，我外公出去做生意路过看到了，好心把人带回了自己家，他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金秀珠点点头，要是不好，她那个没见过面的婆婆也不会把亲生女儿交给他们一家。
“刘勤跟他媳妇都比较老实勤快，不过他们生的小女儿有些……”
后面的话江明川没有说出来，他不会说别人坏话，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姑娘，只不过作为刘景芝的亲哥哥，他心里更偏心的是自己的妹妹。
对上金秀珠疑惑的眼神，江明川解释了一句，“有次过来，给她和妹妹买了不同颜色的围巾和棉袄，第二年再去的时候，都穿戴在她身上了，而妹妹穿着有些不太合身的旧衣服。”
金秀珠不知道怎么说，不管多好的人，亲生的肯定会更偏疼一些。
所以前世她就算再受宠，也不愿意抚养其实妾室的孩子，因为她知道待那些孩子再好，也比不上一层血缘关系。
将东西放到招待所后，一家四口出来吃饭，也不知道是不是金秀珠的错觉，她感觉这里比起首都还要繁荣些，他们吃完饭出来，对面就是百货大楼，里面灯光照的像白天一样，有很多人，老远就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
一家四口好奇走过去看，里面卖什么的都有，一楼有卖自行车、电视机、收音机的，还有卖汽车的，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着看，卖的最好的还是电视机，排了长长两条队，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票。
金秀珠知道电视机贵，之前县里都没有电视机卖，她还是在市里看到的，但柜台上只摆放了两台，因为几乎没人买，在这里却需要排队等。
金秀珠感受到了大城市和农村的区别。
二楼更加繁华，都是卖糖果和糕点，三楼卖衣服和生活用品的，这里还有四楼，卖的是手表和眼镜那些精细物件。
金秀珠去卖衣服的那里看看，这里卖的衣服价格昂贵，以前在市里看到的衣服最多三四十一件，这里七八十乃至上百的都有，金秀珠甚至看到一件外套要三百多，柜员给人解释说是什么北方貂毛。
金秀珠好奇多看了两眼，发现确实不错，光泽细腻，是件好皮子。她以前也有件白裘披风，是白狐腋下毛制成，价值千金，两者相比，这件毫不逊色。
忍痛收回视线，金秀珠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两顶帽子，依着江明川的描述，刘景芝皮肤白，身材高挑，随了母亲。而她那个妹妹就很普通了，长得比较像他爸爸，皮肤黑黑，也不怎么高。
于是她挑了两顶同样的红色帽子，可能是过年的缘故，商场里多了很多其他颜色的衣服帽子，然后又挑了几根一模一样的头绳和发卡，总共没花多少钱，买完金秀珠跟江明川道：“剩下的咱们包红包，给妹妹多包一点，她现在上大学了，不住家里，花销肯定大些。”
江明川知道她是为了妹妹好，点点头，“都听你的。”
回去的时候，江明川又买了两兜水果。
回到招待所的时候，金秀珠就把红包分配好，江明川妹妹的塞了一百块，她养父母家孩子的只有两块钱，一百块用的是大数额，看着薄薄的，两块钱的用的是一分分纸钱，摸着厚实。
江明川没想到还能这么做，以前他怕妹妹养父母家芥蒂，都是包一样的钱。
金秀珠看了他一眼，“放心，除了你妹妹，不会有人发现的。”
也就是江明川傻，明明知道自己妹妹吃了些亏也不敢明说，只想着加倍对她养父母好，把人胃口养大了。现在孩子大了，出息了，该怕的是她养父母才对，怕孩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跟他们离了心。
江明川点点头，其实他来的路上就在想，这次要是妹妹再受委屈，他就站出来给她撑腰，以前总想着妹妹已经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不打扰才是最好的，哪怕是要求他以亲戚的身份去看望她，他也同意了，可是这趟回首都的经历，他发现不是这样。
所以在电话里，他态度强硬了一些，没有问他们能不能去，而是直接说过去。
第二天吃完早饭，江明川就带着金秀珠和两个孩子去了妹妹养父母家。路上，他给金秀珠介绍，“刘勤在机械厂当临时工，他妻子叫宋小茹，在啤酒厂当临时工，妹妹叫刘景芝，良辰美景的景，芝兰玉树的芝，她养父母生的妹妹叫刘爱花。”
光听这名字，金秀珠也知道妹妹那名字应该是江明川母亲取的，忍不住夸了一句，“是个好名字。”
江明川脸上露出笑容，“妹妹性子也很好，每次去他们家，她都会主动帮我把鞋子刷干净，或者将我的手套暖热。”
这些都是很细节的地方，要不是他的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恐怕都察觉不到。
金秀珠差不多能猜到妹妹不仅性子不错，恐怕在养父母家还受到不少的委屈，所以多问了一句，“你去他家的时候，是谁给你倒茶的？”
要是妹妹养母做的，她也就不说了，如果是妹妹养母家的孩子，那就有些值得注意了。
妹妹养母做的，那妹妹做那些是懂事体贴，但如果不是，那就说明妹妹养父母家的那个孩子会在平时打压妹妹，出风头的事抢着做。
江明川想了想，“不太记得了。”
确实不太记得了，他每次去了妹妹家，都想趁机偷偷多看两眼妹妹，血缘真的很奇怪，哪怕他们从小不在一块长大，但知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就打心眼里亲近她，想对她好。
金秀珠就不说什么了。
刘景芝家住在机械厂后面的筒子楼里，那里原本是工厂正式职工的宿舍，但后来工厂建了员工宿舍大楼，正式职工搬到那里去了，这里分配给了临时工，刘勤在厂里干了不少年了，所以很幸运的领到一个房子，不过每个月要交五块钱就是了。
临时工的工资不多，好在两口子都有工作，加起来也有三十块钱了，加上江明川每个月的十几块钱补贴，一家四口的日子并不算多难过，甚至称得上富裕。
江明川妹妹家在五楼，筒子楼墙壁都是红砖，不像他们家的房子墙壁上糊上水泥，这里什么都没有，似乎也没有厨房，每家都把炉子放在走廊里，旁边就是小桌子，走廊里都走不开。
金秀珠好奇打量着，走在前面的江明川突然停下敲门，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男人看到江明川，脸上露出憨憨的笑，不太自然道：“表弟来了？快进来坐。”
男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脸方方正正的，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都是褶子，他看到江明川身后的金秀珠和两个孩子，脸上更加努力的挤出笑来。
金秀珠跟着江明川进门，小小的客厅里站着穿着围裙的妇女和两个女孩，母女三人都很拘谨，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妇女和旁边的白皮肤女孩都老老实实的样子，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笑容，中间矮个子女孩眼睛滴溜溜乱转，视线老是往她手中拎得袋子上瞄。
金秀珠心下有了判断，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高个子女孩，江明川没撒谎，他妹妹确实好看，皮肤白嫩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的缘故，脸颊和放在身前的手都有些红，不过五官很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生的极妙，略微圆钝的杏眼，褶子恰到好处，乌黑的眸子像一面平静的湖水，给人沉静安宁的气质。
个子高高瘦瘦的，哪怕穿着不太合身的新衣服，依旧很漂亮。
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剪了短发。
金秀珠下意识看向中间的女孩，女孩衣服恰到好处，袖子和裤脚都没有短。
妇女对着金秀珠介绍，“这是大女儿刘景芝，这是小女儿刘爱花。”
然后赶紧让两个孩子喊人。
刘爱花在听到自己名字时，撅了撅嘴，似乎有些不高兴。
刘景芝喊人，“表叔，表婶——”
刘爱花听到姐姐喊人，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金秀珠堆起笑，用更大的声音道：“表叔表婶。”
金秀珠没说什么，倒是旁边的妇女脸上有些尴尬。
金秀珠也让两个孩子喊人，“姐姐好——”
刘景芝对上两个孩子白嫩嫩的小脸蛋，露出温柔的笑容。
妇女让他们赶紧进来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江明川放下手中的水果和糕点，金秀珠则拿出昨晚买的礼物，帽子和头绳，还拿出两个红包，塞给了两个女孩。
刘爱花看到袋子里装的是帽子，脸上笑容就有些淡了，她又不缺帽子，不过摸到红包厚度，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尤其是看到姐姐的红包没有自己的厚，满意了不少。
然后直接拿过金秀珠手中的几根头发绳，喜滋滋道：“姐姐不扎头发，谢谢表婶。”
说完转身就去了外面找母亲。
刘景芝有些开心的摸着帽子，听到妹妹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不过还是抬起头对金秀珠道：“谢谢表婶，我很喜欢。”
金秀珠将红包塞给她，刘景芝下意识摇摇头，“不用不用，我已经上大学了。”
金秀珠用巧劲儿捏住她的手腕，让刘景芝挣扎不得，直接将红包塞进了她口袋中，刘景芝看向门口的爸爸，金秀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上中年男人的脸庞，笑着道：“表哥，景芝上大学了，花销大了不少，包个红包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觉得呢？”
刘勤憨憨笑着，听到这声表哥更加不自在，这个“表弟媳妇”长得漂亮，穿的也好，一看就是富裕家里长大的，今天过来，恐怕已经知道了大女儿的身世。
赶紧对大女儿道：“那就接着。”
刘景芝听到爸爸这么说，红着脸收下了。
金秀珠却对刘勤继续道：“侄女这个样貌长得好，来的路上我就听明川说，表哥家有个妹妹长得好看，还聪明，我想着能有多好看？好吧，是我孤陋寡闻了，刚才进门看到人我就感觉眼前一亮。”
“这么好看乖巧的孩子，我最是喜欢了，唉，可惜身份不对，不然我肯定抢走当亲妹妹疼着。”
刘景芝被金秀珠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也感受到了金秀珠对她的喜爱，心里很高兴。
昨晚知道表叔今天要来家里时，她就很开心了，从小到大，她最喜欢过年了，因为每年过年表叔都会来家里，会给她们买很多礼物，虽然妹妹总是喜欢抢走，但她还是很开心。
因为她有感觉，比起妹妹，表叔好像更喜欢自己，这是她唯一从别人身上获得的偏爱。
刘勤本来还笑着，听到这话，莫名感觉哪里不对了，他再看金秀珠，对方已经把头转回去了，亲亲热热拉着大女儿说话，那熟悉的程度，仿佛一家人。
他还没想通金秀珠话中的意思，就听见旁边江明川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道：“我妹妹好像在你们家过得并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