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江昭阳和颜以冬刚踏进市局大门, 就听到身后传来警笛声, 回头一看,两辆警车扬起道旁的尘土, 飞也似地开了进来。
  之后从车上下来六七个刑警,个个顶着黑眼圈,头发乱糟糟地耷·拉在头皮上, 像是被海浪冲刷过的海藻。
  他们看到江昭阳, 纷纷挥手打起了招呼,江昭阳则连忙站到楼梯的一侧,给这群正同疲劳作战的人让开了一条路。
  江昭阳上楼之后,发现这群人没进专案组的办公室, 而是直接走进了市局的大会议室,大会议室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江昭阳一瞥, 陈权和沈建国都在其中。
  江昭阳和颜以冬在大会议室外等了大概四十分钟,这个会才终于开完了。
  陈权和沈建国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后来还跟着徐秘书和一个西装革履,满头银发的陌生人。
  “郑教授, 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国家安全部的江昭阳队长和颜以冬调查员。”陈权热络地拍了拍江昭阳的肩膀, 夸赞道:“这次的案件能够顺利侦破, 多亏了他们俩。”
  介绍完江昭阳, 他忙不迭地把身边的陌生人推介了出去:
  “昭阳, 这位是来自中科院林业研究所的郑西南教授,他可是我们中国蚂蚁研究学界的泰山北斗。郑教授这次连夜从北京赶过来,刚才在会上,为我们解开了很多疑惑,你们几位都是这次洪川11.27案的功臣。”
  江昭阳赶忙同郑教授握了下手,郑教授儒雅地一笑,道:
  “陈部,功臣这俩字,我可不敢当!我只不过是个研究了一辈子蚂蚁的老头子,如今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了,没想到还能在闭眼之前看到这种前所未见的蚂蚁,说起来,我要谢谢你们才对。”
  “嗳……郑老言重了。”
  “您这种‘朝闻道,夕可死矣’的学术精神,很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
  陈权的连番夸奖,让郑西南颇为受用,几秒钟的时间,把一张老脸笑成了扇子。
  同时,随着陈权的这番客套,江昭阳也马上明白了目前案件的进展。看来陈权仅用了一个夜晚,就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搞了个明明白白。
  既然现在蚂蚁专家就在现场,机会难得,江昭阳马上将心底那个深藏已久的谜团和盘托出:
  “郑教授,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无明山里的蚂蚁能够让人发疯,而林染饲养的蚂蚁能够让人失忆,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话刚问完,陈权摆了摆手,示意郑教授连夜赶来,又参加了那么长时间的讨论,去会议室休息一下再说也不迟。
  一行人在小会议室就坐之后,郑西南喝了口热茶,马上开口解释道: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部里就找过我在林业大学的同行,他当时也给我打过电话,这边的情况我多少都提前了解了一些。洪川地区的蚂蚁构成不算太复杂,根据我们多年的统计,广泛分布的主要有四种蚂蚁,分别是掘穴蚁,日本黑褐蚁,日本弓背蚁和丝光褐林蚁,这四种蚂蚁经过检测都是无毒的。除了这四种蚂蚁外,还有一种蚂蚁,就是那个叫秦朗的人从东北林区带来的,就是你们早就知道的——血红林蚁。血红林蚁呢,我们学界一般简称血红蚁,这在世界范围内都是比较有名的一种蚂蚁。因为它凶悍,好斗,而且还属于蓄奴蚁,所以饲养起来比较有趣,比较受那些蚂蚁爱好者的追捧。”
  “那地下室的那个少年饲养的是这种蚂蚁吗?”江昭阳追问道。
  郑西南摆了摆手,“经过我对地下室蚂蚁的反复检查,可以肯定那些蚂蚁并非血红林蚁,而是北京凹头蚁。”
  “北京凹头蚁……?!!!”
  突然面对这么一个连听都没听过的名字,江昭阳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声隔行如隔山。没想到这些连一厘米都不到的黑乎乎的小东西,内部分类竟然会如此复杂。
  “北京凹头蚁呢……名气虽然没有血红林大,不过在学界却是大名鼎鼎,因为他属于一种新被发现的蚂蚁。由吴坚教授于1990年在北京的西南山区首次发现,这种蚂蚁也很凶悍,喜欢建金字塔一样的巨巢,集团作战能力很强。”
  “那它和血红林蚁谁更强?”颜以冬感兴趣地问。
  “问题就出在这里……”郑教授解释道,“这也是最有意思的地方。蓄奴蚁这种东西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它们的作战能力都很强。其实这跟我们人类社会非常像,就像原来的匈奴,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战斗力强,经常在我们的边境烧杀抢掠,把人弄到牧区去,帮他们干活,这其实就是一种蓄奴行为。”
  又说:
  “既然叫蓄奴,那肯定就有奴役的一方和被奴役的一方,这其中就牵扯到战斗力的问题了。动物世界跟人类世界还是有些不同,那是一个完全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所谓的正义和道德。我比你强,自然就能奴役你,你比我弱,自然就可以被我奴役。有意思的是,根据我们的调查,血红林蚁和北京凹头蚁的战斗力应该是不相上下的,所以虽然血红林蚁是蓄奴蚁,北京凹头蚁不是蓄奴蚁,它们之间到底能不能形成蓄奴关系,我们在野外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大概听明白了。”江昭阳插话道,“就是它们即使在野外遇到,血红林蚁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北京凹头蚁,所以在自然界,凹头蚁不太可能成为血红林蚁的奴隶。”
  “但这也只是在自然规律的情况下,如果人力干预的话,就不一定是这样了。”郑西南继续说道:“按照林染在日记中的记载,她一开始在无明山捕捉到的就是血红林蚁,后来也通过蒸馏的方式提取到了血红林蚁的毒素,就是那种在短时间内能让人丧失理智,血管爆裂的毒素……”
  颜以冬又想起古墓里刘队那张如丧尸一样的脸来,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宛如刚刚发生一样清晰,它们就像一根根蚂蚁腹部尖利的尾刺,企图穿越时空,朝她飞来。
  颜以冬瞬间感到了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恶寒,她忍不住把双手环在胸前,紧紧抱住了自己。
  郑西南这时继续说道:
  “后来,她最终放弃使用了那种毒素,原因也在日记里说明了。因为她觉得那种毒素太烈,使用起来太容易引起社会的恐慌,一旦出现社会恐慌,政府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清真·相。对她这样一个谨小慎微,又心狠手辣的犯罪者来说,血红林蚁的毒素显然不太合适。”
  又说:
  “后来,根据血红林的蓄奴特性,她尝试过把很多不同种类的蚂蚁卵提供给血红林蚁,但是最后发现,虽然血红林蚁把它们的卵都拉回了自己的巢穴,不过等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任何新型蚂蚁被孵化出来。也就是它们疯狂地往自己的巢穴里拉卵蓄奴,但是一个奴隶都没孵化出来。林染一开始很不解,还以为是它们把那些蚂蚁卵带回去吃了,直到她有一次剖开了一座蚁巢,在里面发现了许多幼蚁的尸体,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在其他蚂蚁刚孵化出来的时候,它们会用一种类似于乳汁的东西哺育它们,但是它们自身有毒,它们的乳汁当然也有毒,但它们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毒,刚被孵化出来的其他幼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批被它们毒死了。”
  停了停,又说: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无明山的血红林蚁的巢穴中没有发现洪川最常见的那四种蚂蚁的原因,不是血红林蚁被转移到洪川之后,失去了它们的蓄奴性,而是它们就算劫掠了其他蚂蚁的蚂蚁卵,也无法将它们养活。”
  说到这,江昭阳似乎明白了过来,分析道:
  “所以,林染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提供给了它们北京凹头蚁的蚁卵,这种蚂蚁的战斗力跟它们同样凶悍。没想到,这类蚂蚁的幼蚁在喝下它们有毒的乳汁之后,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再后来,她还发现,这种蚂蚁不仅安然地活了下来,而且血红林蚁带给它们的毒素,竟然在它们的体内产生了变异,转化成了另一种毒素。”
  郑教授听完江昭阳的分析,颔首道:
  “你刚才说的,跟我猜测的一样,不过也都是猜测罢了。因为林染在日记里关于这部分的记录比较少,她只是写道:经过实验,凹头蚁更符合我内心的要求。”
  “这个林染……”江昭阳表情无奈地笑了笑,“真有意思。”
  “昭阳,这还不算有意思的,你再看看这个……”陈权说着从一侧抽·出了一份报告,扔在了江昭阳的面前。
  江昭阳拿起一看,是洪川市市立医院的验伤报告,另外,后面还附录着一份洪川市公安局法·医出具的检验报告。
  “这……”江昭阳一愣,“怎么还有两份?”
  “你先看看内容。”陈权笑而不答。
  江昭阳大体翻阅了一下市立医院的报告,报告的内容很详细,是对昨天那个身份不明的少年进行的全面体检报告,但当他翻开洪川市局法·医的报告结论时,却不禁吓了一跳:
  “齿痕16处,鞭痕59处,勒痕重叠,粗略估计有20有余条左右,其余陈旧伤疤若干,另外经过检查发现,被检查人有轻微肛·门撕裂伤……”
  看到这里,江昭阳不禁把报告合上,丢给了陈权,忍不住叹道:
  “嚯,这么狠!”
  沈建国哈哈一笑,“没想到吧,江队!这娘们比李思刚还会玩。”
  郑西南却摇了摇头,推断道:
  “也许她是从蚂蚁蓄奴上得到了启发,自己也想蓄奴试试。”
  “恐怕不仅仅是蓄奴这么简单,你们看看这个就知道了。”陈权把一张影印着林染日记的纸递给了江昭阳。
  江昭阳用眼扫了一眼那张纸,上面记录着当天几点几分,给那少年注射了多少剂量的毒素,那少年有什么反应。
  “李行墨……?”江昭阳忽然看到了林染在日记中对那少年的称呼。
  “是,那个被从地下室解救上来的少年确实是叫李行墨。”沈建国确认道,“当日·你在现场推理说林染可能是通过对李行墨注射毒素,得到自己想要的实验数据,现在看来,已经成为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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