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把身体微微挪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后, 他的动作很轻,全程竟然没有发出超过远处风声的异响。
  通过刚才枪·声传来的方位, 以及随后响起的玻璃破碎的声音,江昭阳判断开枪的位置应该是在管理房向北几百米处。另外,他能预想到狙击手肯定是埋伏在了那个地点,提前给小曹打了电话,在他的手机屏幕亮起, 并贴向耳边的瞬间开的枪, 子弹直接穿过管理房的窗玻璃,击中了他的头部。
  听到“狙·击·步·枪”这四个字后, 小陈也想学着江昭阳把身体挪到树后, 但又怕中间搞出什么动静来,直接被一枪爆头,他只好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
  “哥,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江昭阳只回了他一个冷冰冰的字:
  “等。”
  “等什么?”
  “等天亮。”
  “啊?”小陈差点没哭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个季节伊春日落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分左右,日出时间却要到早晨六点半以后, 而按照江昭阳的说法, 他还至少要在这零下十几度的野外一动不动地趴上十个小时。
  “大哥, 我有关节炎,我怕我撑不住啊,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江昭阳低头想了一阵, 随后轻手轻脚地确认了一下手机的位置, 在保证不会泄光之后, 用手轻轻点了两下耳中的蓝牙耳机, 小声喊道:
  “浩晨,救命啊!”
  ·
  等他打完电话,小陈迫不及待地问:
  “大哥,咱们还要等多久?”
  “不知道。你要不想等的话,也可以赌一赌,如果他手里没有任何红外设备或者夜视仪,又或者他现在已经杀完小曹离开了的话,也许你能安全地跑到屋里去。”
  “杀完小曹?”小陈的身体微微一颤,他身下的树叶随之“哗啦”一响,“他刚才开·枪是把小曹杀了?”
  “你以为呢?难道他在晚上打兔子?”
  说完,江昭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个在和平环境中安乐惯了的人,是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看待问题的,他们总是闭紧了眼皮,摇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
  “那他为什么要杀小曹?”小陈依旧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我哪知道。”江昭阳声如蚊呐般回应道。
  “小曹刚才说要去上厕所,是不是偷偷在跟这个凶手联系?”他猜测道。
  “有可能。”
  “就是说……他刚才给这个凶手打了个电话,这人追过来就把他杀了?”
  “就我调查的事,小曹是肯定知道些什么的,但是有人不想让他说出来。”
  “江·哥,你调查的事……值一条命吗?”
  “嘘……”江昭阳把食指放在了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同时用手指了指北边。
  月光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慢慢从阴影处走了过来,他路过管理房,并没有拐进去,而是一路走到森林边缘才突然停下,一动不动地盯着江昭阳和小陈躲起来的方向,仿佛隔着黑暗真的能看到他们一样。
  他上身穿了一件黑色风衣,头上罩着风衣的帽子,帽子很深,把他的五官全部笼罩在了阴影里,像是恐怖电影中拿着镰刀的死神一样。如果不是他的肩头露出了半截枪·管模样的东西,让小陈能勉强辨认出他的身份来,江昭阳还真怕这个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的东北汉子突然间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不过好在那枪·手的举动诡异归诡异,最终却好像并没有发现他们,他用手勾了勾肩上的东西,然后便转身朝屋内走去。江昭阳看到屋内有了手电的光,不过那光也就持续了一分多钟,便又突然间消失,同时刚才那个人又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次他并没有像刚才一样步行,而是突然一路小跑,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江昭阳只看了他一眼,便从他跑步的姿势中推断出——这人曾经当过兵,并且时间很长。
  看到那人终于消失在暗影里,小陈也完全瘫倒在了地上,甚至把脸深深·插·进了白雪和腐叶之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调查的事……值一条命吗?”江昭阳忽然想起刚才小陈的问题来,他不禁把身体斜靠在树干上,双眉紧锁,连连苦笑起来。
  这也正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先别说在国内搞到一支狙·击·枪有多难,就算真有某个人或者组织能搞得到,那它们跟毛桃和秦玉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
  毛桃死了,秦玉也自杀了,除了一个杨门墩还躺在icu里苟延残喘以外,跟这案子有关的人几乎全部死绝了,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还留给一个人举起狙·击·枪的理由?
  江昭阳实在想不明白!
  ·
  在他给闵浩晨打完电话一个小时左右,伊春国安局和当地武警部队便到达了现场,甚至为了保证救援速度,他们直接动用了森林管理局唯一的一架直升机。
  毕竟下午才刚到伊春的国安安全部的外勤队长,晚上就被武装分子“围剿”,谁敢说自己的工作没有漏洞?
  所以当王局在树林里找到四肢已经有些麻痹的江昭阳时,赶紧上前热情地握住了他的双手,连连道歉:
  “对不住了,江队,我们是万万没想到这林子还藏着个能开黑·枪的凶手。”
  江昭阳反握着他的手,眼睛却警惕地看着四周,“不光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
  他的话音刚落,刚才率先进屋的一名武警战士便通过对讲机汇报了情况:
  “王局,屋内发现一名死者,是枪·杀。”没过几秒,他又补充道:“不是猎·枪。”
  因为发生在东三省的枪·案比较多,但绝大多数都是自制猎·枪,所以这“不是猎·枪”四个字就如芒刺一样,结结实实地让王局的脸变了颜色。不是猎·枪,也就意味着——公安部督办和无休无止的麻烦。
  江昭阳挠了挠脑壳,对身边的几名武警说:
  “我觉得是狙·击·枪的可能性大,你们沿着管理房往北,搜查一百米到三百米的位置,看看凶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注意,找线索就行,不要深追!世界上能杀死狙击手的,也只有狙击手!如果对方再开·枪,你们马上关掉手电,原地等待支援,不要打着手电站在那给人当靶子,更不要想着开·枪反击。”
  几名武警点了点头,一个领头的简单地分配了一下任务,然后沉声喊道:
  “行动!”
  江昭阳随后也拍了拍王局的肩膀,“咱们去屋里看看。”
  进屋后,他们发现小曹就趴在正对门口的地面上,一切都和江昭阳预想的一样——他的后脑中了一·枪,不过枪·口十分的干净利落,甚至在弹孔的入口处没有看到明显的血迹,但子弹的出口就没那么好看了,大量的鲜血伴随着脑浆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
  江昭阳俯身仔细观察了一下伤口的形状,用手指稍微比了比,然后走到窗边,蹲在窗沿下看了看地上的玻璃碎片。
  “看起来凶手用的是小口径的狙·击·步·枪。”他身后的武警推测道。
  江昭阳点了点头,“应该是口径5.56毫米的97式狙击步·枪,这支狙·击·枪是通过北方工业公司出口的外·贸·枪,相对于其他狙·击·枪,在黑市上比较容易搞到。”
  他身后武警的眼睛猛的一亮,无声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江昭阳闭上眼想了想,随即对王局说道:“这支枪的有效射程是六百米,你通知一下外面的兄弟,把搜查范围从刚才的三百米拓展到六百米,不要放过距离管理所六百米以内的任何蛛丝马迹。”
  王局听完江昭阳的提议,马上拿起了手中的对讲机,而江昭阳也马上回到了尸体旁,接过有人递来的白手套戴在了手上,随后搜查了小曹的衣服和背包。
  几分钟后,他突然脸色一紧,搬起小曹的尸体往旁边挪了挪,随后面色冰冷地微微一笑,“他不光是把手机钱包拿走了,就连弹头也没留下。”
  “这凶手够细的啊!”王局不禁轻轻叹道。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江昭阳活动了一下膝关节,有些不太利索地站了起来。
  王局赶紧上前扶了他一下,“什么问题?”
  “我原以为这个被害者只不过遇见或者听说了跟案子相关的东西,但很显然,他并不是一个小人物!他知道的远比我想象得多,多到对方需要出动一个狙击手马上处决他,并且还专门带走了他的手机和钱包,其实这反而说明了他的通话记录或者身份证里面可能隐藏着对他们不利的线索。”
  听他说完,王局宽慰似地一笑,“您放心,我马上让人查。”
  “王局,还有……你们这有没有能打开冻土层的方法?南面有一具野兽的尸体……”
  王局马上拍了拍胸脯说道:“这个我们有的是办法,您只要把位置给我,别管多大的东西,我一定能找人给您挖出来。”
  江昭阳看了站在门口表情呆滞的小陈一眼,“陈,你能不能带王局去刚才的地方?”
  突然听到江昭阳的请求,小陈用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了那么一两分的笑意,连连答道:“好……好……”
  王局带着小陈出去之后,刚才的武警也跟过去帮忙了,整个管理房瞬间就只剩下了江昭阳一个人。卧室里的黑白电视还开着,似乎正播放着一部电影。江昭阳凝神听了一下,虽然电影的声音很小,但是通过电影的配乐江昭阳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一部经典的美国电影,名字叫《勇闯夺命岛》。
  他朝卧室走去,影片中艾德·哈里斯饰演的汉默将军正一个人站在雨里弯腰亲吻着战友的墓碑,他的眼神冰冷而犀利,几乎同落在肩上的冷雨混为一体。
  “果然是《勇闯夺命岛》。”他忍不住轻轻地叹道。
  艾德·哈里斯是他最喜欢的电影演员,没有之一,这部电影他也是反复看了多遍。
  在看了一分钟《勇闯夺命岛》之后,他突然做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直接走到了床边,然后直·挺·挺地躺在了床板上。
  他的身下,就是刚才发现的那一撮兽毛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