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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6,
  陈桦是下午三点多醒来的。
  因为失血过多, 他极度衰弱, 但宗铭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劈头盖脸将帕第的死讯甩给了他:“帕第死了,三枪毙命, 郑天生轰掉了他的半个脑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有一枪从这里打进去, 啧, 脑浆喷了一地。”
  李维斯并没有看见凶杀现场, 听他这样冷酷无情地描述一番,禁不住也有些作呕。
  陈桦脸色煞白,嘴唇发青,像是要马上背过气去,胸口剧烈起伏着,崩裂的伤口将绷带晕出老大一片血渍来。
  “别激动,还有好消息。”宗铭给他打了一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药剂,陈桦回光返照般放松下来,像搁浅的鱼一样张着嘴喘气。宗铭接着道:“郑天生也死了, 帕第亲手扼死的。两人先后断的气,差不过半分钟。”
  在药物的作用下陈桦的脸色有一种诡异的放松,但眼神却隐隐透出一丝绝望来。宗铭摊摊手, 面带微笑地道:“开心吗?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你不必再纠结于如何报仇, 也不用在费心牵挂帕第, 尽可以和文敬分了那十五亿远走高飞。”
  “啪、啪!”宗铭鼓了鼓掌,说,“人生赢家!”
  陈桦青白的面孔慢慢涨得通红,忽然“噗”地吐了一口血出来,大约是血水呛到了气管,咳得整张床都震了起来。
  宗铭侧过他的头让他把呛进去的血水吐出来,良久陈桦才恢复了正常,躺在枕上奄奄一息地道:“宗、宗先生,你、你到底是谁?”
  宗铭多次在片场出现,都是顶着李维斯老公以及投资人爸爸的名头,此刻才掏出自己的证件往陈桦面前一送。陈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乎浮上了一丝青灰的死气,然而他终究还是挺了过来,喘息片刻,道:“原、原来你们、你们早就盯上了……”
  宗铭收起证件,道:“你只猜对了一半,我们确实盯上了剧组,不过目标并不是你们。”
  陈桦微露一丝诧异。宗铭道:“我们在寻找一个可以控制和刺激他人大脑的嫌犯……哦,让我解释一下,所谓控制和刺激,就是利用他人的爱恨情仇,强化这种执念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但这不重要了,虽然我们至今没有找到这名嫌犯,但歪打正着发现了你和帕第的复仇计划,也算是不虚此行。”
  陈桦面现疑惑之色,沉默着仿佛陷入了沉思,宗铭留意着他的表情,道:“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狡辩了,我们能找到你和帕第的藏身地,把你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有的证据也都有了。之所以还留着你,是因为这件案子死了太多人,怎么也得留一个活着的当证人。”
  他拉了一把椅子在陈桦床头坐下,淡淡道:“林追就是通查,通查就是林追。他死后你和帕第策划了这场长达三年的复仇计划,可谓殚精竭虑,算无遗失……其实你们已经算是成功了,唯一的失误是低估了妲拉的生存意志,最终被她反水郑天生,搞得尸横遍野两败俱伤。”
  陈桦面如死灰。宗铭微微顿了一下,说:“我监视了你们三天,在你们的垃圾袋里拿到了帕第的dna,和林追车祸案留下的血迹进行了比对,结果……我想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陈桦又咳嗽了几声,慢慢平静下来,也许是挂在右手上的消炎药起了作用,看上去竟然精神了一点。他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渍,哑声道:“宗……处长,你说的那个控制和刺激他人大脑的嫌犯,能和我说说详情吗?”
  “哦?”宗铭诧异挑眉,“为什么?”
  陈桦沉默片刻,道:“我可以用真相来交换,你们不是想要一个证人吗?”
  宗铭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说:“我们是警察,不是黑|社会,不做交易。”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又道,“但有的时候,向证人解释案情也是我们的义务。”
  陈桦面色一松,道:“好吧。”
  李维斯倒了杯水来,陈桦喝了半杯,开始讲述这宗绵延了三年……不,或者说是数十年的沉重的故事。
  上世纪九十年代,郑城不过是一个投机倒把的无业游民,机缘巧合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生意认识了在泰国刚刚崛起的通查。两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一拍即合,联手做起了走私生意,靠着胆大心狠迅速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成为各自领域的霸主。
  十几年之后,郑城敏锐地察觉了一些风向,决定对自己的生意进行大规模清洗,因为看中当时极为火爆的房地产业,搭上了头脑灵活的唐晟集团一把手唐致贤。两人迅速进入蜜月期,通过一系列商业计划重组了整个郑氏集团,郑城也慢慢洗白成为成功的企业家。
  与此同时,通查在泰国还延续着传统生意,因为另一个年轻集团的崛起而遭到一系列打击,势力迅速收缩,举步维艰。为了拓展新的市场,他利用“林追”的化名在中国做起了正当生意,但因为缺乏商业头脑而连年亏损。
  三年前,通查和竞争对手的矛盾进入白热化阶段,泰国上层认为他尾大不掉,决定对他进行清缴。通查直觉不好,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向曾经的好兄弟郑城求救。当时他开出的价码极为优厚,几乎是等于把半壁江山拱手相让,郑城动了心,答应无论如何保下他,并因此收缩了和唐晟的业务。
  然而就在通查松了口气的时候,郑城忽然反水,联合他的对手对他进行了地毯式的清缴。最终通查死在逃亡路上,经营半生的势力土崩瓦解。
  “通查拿出一半的身家来求郑城,难道就没想过这种鸡飞蛋打的后果吗?”宗铭问陈桦,“他凭什么相信郑城会帮他?”
  “他知道郑城的弱点。”陈桦低声说,“郑城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唯一的遗憾是十几岁的时候没能带着他的初恋情人一起走,等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这么多年他找了那么多女人,除了太太,其他的都是那姑娘的化身。通查大哥原本已经想好了对策,把林追名下那栋带暗道的房子设法卖给郑城,就是想利用那姑娘的一个远房堂妹把他骗过来、控制住。没想到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郑城就忽然变了脸……然后他就出事了。”
  李维斯在旁边开着录音笔做笔录,闻言不禁看了一眼宗铭,一切居然都和他猜得差不多,这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哦,这么说你和帕第利用妲拉的这个复仇计划,是通查原本那个计划的升级版?”宗铭问。
  “是。”陈桦说了半天,又咳嗽起来,宗铭给他喂了半杯水,他喘了口气接着道:“通查大哥生前非常谨慎,一直没有公开过帕第少爷的身份,他死后我和帕第商量再三,决定继续寻找合适的人选,把这个计划执行下去……后来我们找到了妲拉。”
  他看向宗铭:“宗处长,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们所怀疑的那个可以控制人脑的嫌犯,是不是就是她?”
  宗铭不置可否,反问他:“你就这么相信这件事真的存在?为什么?很多人听了之后第一反应都是无稽之谈。”
  陈桦沉沉道:“我相信,因为我也一直在怀疑……我怀疑帕第被人控制了。”
  “哦?怎么说?”
  “绑架郑城和郑天佑之后,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制造一个父子相残的假现场,做掉妲拉灭口,然后给那几个人一笔钱,大家各奔东西。”陈桦阴沉着脸说,完全不为自己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想法感到不安,“但那天在花炮厂,帕第忽然情绪失控,把整个计划都打乱了。”
  绑架郑天佑的当晚,陈桦和帕第在花炮厂和五名绑架者碰头,帕第负责去楼上套间里杀郑氏父子,陈桦在楼下给那五个人分钱。
  因为事涉机密,所有交易都是现金支付的,陈桦点好钱交给五人,正打算去关押妲拉的房间灭口,忽听楼上传来一声暴怒的咆哮,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郑天佑浑身浴血从楼梯上狂奔而下,一跤跌倒在台阶末尾处,瞪着眼睛看着大厅里正在分赃的众人,眼中光彩慢慢熄灭,气绝身亡。
  就在这时,帕第举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从楼上冲下来,面目狰狞,双眼血红,举着刀子就要往郑天佑身上插!
  “帕第!”陈桦惊叫一声,郑天佑已经中刀身亡,这个时候再扎他一定会留下漏洞被法医发现!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帕第被他这一声惊叫吸引了视线,放过郑天佑,竟然挥舞着刀子往他冲了过来!
  陈桦当时整个人都是懵逼的,电光石火之间下意识往后一躲,拉住身边一个绑匪推了过去。结果帕第那一刀扎在绑匪身上,直接把他给捅死了!
  “当时的场面完全失控了。”陈桦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发着抖,仿佛想起了那天可怕的景象,“他本来身手就极好,发狂状态下几乎没有人敢接近,那四个绑匪见势不妙,扔下同伴跑了。我跟他们一起跑出办公大楼,藏在旁边的灌木丛里等了大概有一刻钟,才听到帕第的咆哮声渐渐平息下来。”
  “在这之前他发过疯吗?”
  “没有……有,有一阵子他的情绪比较容易焦虑,唔,就是妲拉发生火灾之后那段时间,但仅仅是有点容易暴躁而已,从没这样发过疯。”陈桦喘了口气,接着说,“我等他平静下来以后进去找他,他非常后悔,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杀人。我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安慰他,按原计划和他收拾现场,做成父子相残的场面。”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当时我发现妲拉不见了,不知道是自己跑了,还是被那几个绑架者带走了。”
  “既然你们已经给绑架者分了钱,为什么之后还会发生西堰河边那宗惨案?”
  “因为帕第杀了他们的人。”陈桦说,“我本来说就这么算了,反正仇也报了,我们回泰国藏起来,郑家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但帕第说自己杀了一个绑匪,剩下四个一定会把我们抖给郑家。我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他去灭口。”
  灭口那天是帕第一个人去的,陈桦直到当天晚上才从新闻上看到这个消息。当时帕第失联,妲拉被警方通缉,他怀疑事情暴露,只好躲到泰国林追名下的公寓里。
  两天后,陈桦接到帕第的电话,才知道他偷渡回了泰国,藏在一个破旧的码头上。陈桦当即把他从码头接了回来。
  “之后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陈桦说,“帕第告诉我,他在灭口的时候又失控了,差点被那四个人干掉,后来妲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帮他把那四个人杀了,之后还带着他偷渡回了泰国。”
  “妲拉带他回泰国的?”宗铭奇道,“那之后他们为什么分开了?你们不是也在找她吗?”
  陈桦语气一窒,宗铭解释道:“我们窃听了你们的公寓。”
  陈桦“哦”了一声,说:“当初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要把帕第送回泰国,之后又藏起来。现在看来,她是想通过帕第找到我,利用郑天生把我们全部干掉。”
  消炎针打完了,宗铭给他拔了针头,忽然问:“帕第确定在西堰河边救了他的,以及把他带回泰国的,就是妲拉?”
  “唔?”陈桦一愣,细细想了一会儿,说,“帕第去灭口的时候发了疯,对当时的情景记不清了,完全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蛇头的船上。他那时候伤得很重,一只眼睛几乎废了,另一只也差不多什么都看不清。但他认识妲拉的声音,听到了她跟蛇头的对话,所以确定是她帮了自己。”
  李维斯笔下一顿,对宫以晴来说,模仿妲拉的声音简直再简单没有了——《金属姬》里有一段女科学家和金属姬互换灵魂的桥段,所以导演田立一直要求她们两个互相模仿对方的表情、举止和语气。
  如果说妲拉模仿宫以晴还不太到位的话,宫以晴模仿她简直可以说是惟妙惟肖。
  “宗处长。”陈桦追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可以控制别人的人是不是妲拉?”
  宗铭说:“我们暂时还没有确定,但可能性不大。”
  “什么?除了她还会有谁?”陈桦愕然。
  宗铭问他:“你跟了通查这么多年,对郑家也很了解,依你看,除了妲拉之外,还有谁和你们两边都有着血海深仇,或者说利益纠葛?”
  陈桦想了一会儿,说:“血海深仇我想不出来,利益纠葛倒是有一个——唐晟。唐晟十几年前帮郑城洗白,之后两家一直有合作。可是三年前唐致贤想做一笔大生意,本来和郑城说好合作,临到融资郑城忽然撤了,唐晟因此差点破产,唐致贤也死了,后来还是他儿子引入风投盘活了唐晟。”
  顿了顿,又摇头:“那也不对啊,唐晟之后和郑家并没有翻脸。他们连郑家都能放过,没理由找我们的麻烦,通查大哥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过他们两家的事情。”
  宗铭问:“你对通查生意上的事情了解多少?”
  陈桦摇头:“我一直只负责帕第少爷,并没有插手过通查大哥的生意……但他死前并没有提过唐晟,应该和唐致贤的死无关。”
  宗铭不置可否,又问:“除了帕第,通查还有没有别的子女?他即将公布的遗嘱里,除了帕第还有其他受益人吗?”
  陈桦肯定地道:“他只有帕第少爷这一个儿子,虽然我并没看过遗嘱,但我相信遗嘱里的受益人应该也只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