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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家历经了漫漫大半年的艰辛路途,终于有惊无险地顺利抵达了金陵,待看到自家位于丹阳县新昌里的这处宅子时,陶从瑞喉头一哽,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
  陶云蔚其实也有点儿激动,但在她这个感情充沛的老父亲面前却委实不敢“共沉沦”,于是只深吸了一口气,便镇定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阿爹的肩,安慰之事一贯非她所长,所以她照旧转眸看了眼二妹陶曦月。
  多年姐妹自有默契,陶曦月几乎是在接收到她眼神的同时就已经从后排走了上来,伸手轻搀父臂,温声劝慰道:“阿爹,今天可是个好日子,阿娘还在天上瞧着呢,您千万哭不得。”
  陶爹一听见亡妻芳灵在上,果然强忍了涕泪,会心笑道:“嗯嗯,二娘说得对,今后我们家就要在这里重新开始过日子了,走,咱们先进去把家里头安置下来再说。”说完高高兴兴地推门就一脚跨了进去。
  五兄妹正要跟上,结果门开的瞬间,集体傻了眼。
  “你们是什么人?!”门里门外的人异口同声地冲着对方问道。
  陶云蔚最先反应过来:“我们是这家的主人。”
  院子里正围坐在一桌吃饭的老少大小面面相觑,有人还越过陶云蔚直朝门外装了行囊箱笼的骡车张望,最后其中一中年汉子放下碗筷,神色戒备地往前走了两步,毫不犹豫地说道:“这宅子是我们家两年前从原来的主人手里头买的,你们是北边来的吧?呐,往西边走,那里还有空屋子给你们住。”
  陶云蔚闻言皱了皱眉。
  陶曦月低声与她道:“怎么会这样,外公不是说在这里留了人守宅子么?”
  陶云蔚淡声道:“自然是那守宅人守不住了,所以冒主之名把宅子卖给了这家商户,但至于买受人是否知情便只有他们才知了。”
  小妹陶新荷在旁边听悄悄,不禁讶然道:“长姐你怎知道这是家商户?”
  陶云蔚就示意她们去看那中年汉子脚上的鞋。
  一着黑一着白,这是商市中侩卖人的专有服色,南北虽然分朝对立,但毕竟源出同宗,在很多风俗惯例上是大同小异的。
  陶新荷崇拜道:“长姐你真厉害。”随即又不免有些纳闷,“商户之家连咱们的产业也敢侵占,他们不怕挨板子么?”
  陶氏出身士族,虽为末流,但终究与庶族是有天地之别,更遑论对方还是在庶族中又居下位的商贾。若按照常规,这家人少说也要把这两年白住了屋子的钱给赔上,至于挨不挨板子蹲不蹲大牢还得看他们姓陶的心情,小妹新荷自来是个天真的,说这话时全按常理走,奈何,现今这情况在陶云蔚看来还真难走常理一途。
  原因无他,无非是形势比人差。
  三姐妹在这里说话的时候,那头她们父亲和长兄已经和对方理论过一个回合了,无非是陶家父子有礼有节地先解释了一下宅子的归属问题:这原本是陶氏兄妹的外家祖上留下来的产业,后因为时局问题才长久难以顾及,想来也是当年留在此处的守宅人背弃约定擅自做了处置,这才有了今天两家相冲的误会。然而对方却不管他们怎么说,始终坚持三不原则:不知道、不相信、不归还。并表示陶家人非要宅子也可以,拿两万钱来买回去便是。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咕咕声,陶云蔚回头看去,只见自家小弟陶伯珪正红着脸在暗戳戳地勒裤腰带,她眉毛一挑,伸手熟门熟路地从陶新荷袖子里掏出了半包肉脯丢过去,然后不顾自己妹弟在身后展开了争夺大战,径自迈步朝院中众人走去。
  或是她走来的气势实在太难让人忽略,原本还在掰扯的双方不由相继住口朝她望来。
  陶云蔚看也没看那商户一家人,秀眉微蹙间满脸不耐地对着自己兄长说道:“我瞧着这南边的人好像不太喜欢讲理,兄长不是还要去陆府拜会么?我看不如托了陆家叔伯出面请官府断个分明好了,咱们又不是没有凭证,费事同贱户在这里纠缠。”
  陶氏父子乍见她一副目无下尘的张狂模样,瞬间都有点懵,好在陶伯璋反应快,转息便接了话茬,且做出先礼不得而只能后兵的样子沉沉点了下头:“那好吧,就是初来乍到便要麻烦陆家长辈,有些过意不去。”
  陶云蔚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伸手扶了还没回过神的陶爹就要往外走。
  那商户一家早在陶云蔚说出陆家二字时就已变了颜色,此时见状不觉纷纷慌忙离座,那中年汉子更是出口唤住了陶伯璋:“你们……你们说的是哪个陆家?”
  陶伯璋虽然能打配合,但主动说大话却不擅长,眼见他下意识地要眨眼语塞,陶云蔚又及时地抢先开了口,反问道:“还能有哪个陆家?”
  那汉子沉默了,片刻后,他默默朝巴巴望着自己的家人们看了一眼,随即全家人便默契十足地分头行动起来,连桌上的食具都不要了,不消片刻就把主屋给腾了出来。
  中年汉子一改先前的凌人之态,赔着笑同陶爹表示了歉意,表示自己也是被那守宅人给坑了,又好声好气地同他们打商量,说一时半刻东西也搬不完,能不能先都挪到边上的厢房去,这两天自己家遣人过来抬时还可以帮着他们安置新居。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陶爹原本也是个好性子,自然也不愿为难人家,只是家里做主的……唔,他习惯性地看了眼自家长女。
  陶云蔚点了点头,于是陶爹便笑呵呵地应了。
  陶伯璋则拿了一吊钱出来给对方:“此事你们也多有为难之处,这些先收下,明日若能来人相帮我会另再结算劳苦费。”
  那汉子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似地多看了他两眼,伸手时又朝陶云蔚打望过去,见她脸上并无什么反对的表情,这才踏实地把钱接了过来,口中又称了两次谢,当即就张罗着要去多找几个人来帮手。
  常言道,置人易,奉祖难。陶云蔚倒是一点不担心他们住的地方今天能不能完全收拾出来,但祭堂的拾整却是无论如何耽搁不得的,而这种事又不能假手于人,所以只能由她亲自领着三个小的忙活。
  这家商户之前并没有在宅中置祭堂,想来往日应也是行的“堂前祭”,陶家人便参照本家旧例选了西边的那间屋子,将原本堆放在里头的杂物都清了出去,连洒水带除尘一共来回搞了三遍,陶云蔚这才层层打开随身包裹,珍而重之地把谱牒拿了出来。
  陶爹见状大惊:“这这这……这怎么会在咱们家?!”
  谱牒,乃记述宗族世系之书。总的来说分有三类:一是以家族中杰出人物的传记为合书,二是以血缘脉络为树记录族众之名,至于最后一种则是天下世族的总谱,此类一般为官家拟定,当然民间也有些人欲以此途研习各家源史,只是小打小闹者居多,并无成者。
  陶云蔚手里捧着的谱牒就是第二种。
  “离开之前去五叔祖那里偷的。”她淡定地回答。
  陶新荷紧跟举手:“还有我!”说着边朝陶伯珪丢了个“赶紧有难同当”的眼神。
  陶伯珪眼珠子转了转,按兵未动。
  陶爹:“……”
  陶曦月不动声色地移步到了他身旁,做好了随时搀扶安慰的准备。
  陶伯璋在翻看了几页后已不由愕然地脱口而出:“绵绵,你把始祖谱偷出来了?”
  陶爹倒吸了一口气。
  陶云蔚从容颔首:“南方侨姓士族不止我们一家,若无始谱在手,遇到才疏学浅、孤陋寡闻的还能糊弄,倘遇到陆氏那样的膏粱盛门,岂不是惹人打脸?”
  陶爹觉得有些不对:“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啊,你不是说咱们只抄录一本我们这支的,等过来好立个祭堂做些牌位供上,南边的人也不会晓得我们陶氏宗房之分,我们则原也不必去和那些大族走得太近,搪塞一番便也过了。”
  “我原是这么想的。”陶云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道,我不这么说怎么哄你决心离开?
  陶父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软和没什么主见,以前五兄妹的娘亲还在世时家里大小事基本都是陶娘子拿主意,这夫妻两个恩恩爱爱了一辈子,谁知五年前陶娘子忽然得了急症没两天就去了,陶父瞬间就跟没了主心骨一样,长子伯璋虽然责无旁贷地担负起了一家重任,但其性温和宽厚,实乃“好好郎君”一枚,遇家中困事难有挥刀斩魄的决断,于是不知不觉长女云蔚就站了出来,这几年小到宅中内务,大到举家南迁,皆是由她建议决定。
  要说陶家为什么好好地放弃北边产业到南边来,其实和其他南迁家族的原因差不多,都是因为觉得北方的环境不够安定,不利于自家生存,但陶云蔚这一房和陶氏其他族人的不同之处又在于:只有他们真正下了这个决心并且付诸了实行。
  而关于这一切的因由,则是源起于那本叫做《百家谱》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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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定提前开文,还是需要用更新来鞭策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