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这般说，点出陆思和。
李霁却皱起了眉头，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分。他终究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岁离心头微软，柔声道：“三哥，你饿了吧？我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说着，岁离便要从李霁的怀里出来，却不想刚一动，李霁却陡然抱得更紧了。
岁离如今的这具身体太弱，若是不用仙法，根本不可能挣开。她顿了顿，才耐心地笑着道：“三哥，你先放开我，我去让人给你送吃的。”
与李霁相处的这些日子，岁离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在意和依赖，不过她明白，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待到李霁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想来便不会这般粘着她了。
如今的李霁到底还只是一个懵懂单纯的孩子。
想到此，岁离心头越发松软。早晚有一日，他会长大。长大之后，想来他自然便会慢慢疏远她。
如此这般想着，岁离倒是有些舍不得他此刻的童言童语了。
“三哥，我不会走的。”
岁离伸手，踮起脚，努力摸了摸男孩的头发，认真的道，“我只是让人给你拿吃的。”
李霁还是没放。
“李霁只喜欢岁岁。”
他竟是又重复了这一句话。这句话说得越来越顺畅，可声音越发嘶哑难听，唇齿起合间，似有血丝若隐若现。
“李霁只喜欢岁岁，李霁只喜欢岁岁……”
“别说了！”
岁离虽已是凡身，但五感依旧比常人敏锐，两人又离得近，她很快便闻到了那丝淡淡的血腥味，脸色立刻变了。
她厉声打断李霁的话，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张开嘴让她检查。岁离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了他嘴里的血，已然染红了后方的牙齿。
“李霁只喜欢……”
“三哥只喜欢我。我知道了！”没想到李霁拨开她的手，竟还继续重复这句话，每说一个字，血腥味更重。
他的声带才刚刚开始恢复，如今这般重创，怕是要伤得更严重了。但李霁却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依然固执的重复那句话。
岁离哪里还忍得住，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那道嘶哑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李霁眨眨眼，安静地看着她。
明明此刻他没有再说话，但岁离竟莫名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一时间，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又酸又麻，像是泡在了温水里。
“……岁岁也只喜欢李霁。”
沉默了许久，她张了张嘴，顺了他的意思。
此话一出，李霁的眼睛果然霎时亮了起来。他伸手抓住了岁离的手腕，解开了自己被捂住的嘴。
“不许再说话了。”眼见着他张嘴又要说话，岁离忙阻止，“你想说什么，便用笔写下来。”
这一次，李霁终于顺从的放开她。
岁离拿出纸笔，让他自己写。
李霁看了她一眼，随即乖顺的拿起笔写了起来。
【李霁只喜欢岁岁】
竟又是这句话。
他写得很认真，虽然才刚学写字不久，但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己所能写出了最好的水平。写完后，他期待的把纸推到了岁离的面前。
其实不用他推过来，桌案就这么大，岁离的视力也很好，早在他写的时候便看清楚了。
此刻她垂眸盯着面前写着“甜言蜜语”的纸，张嘴，本想说话，结果李霁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手，又指了指纸笔，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岁离看了看他，终是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拿起笔在旁边写下：【岁岁也只喜欢李霁】
【你没骗我？】李霁又写道。
岁离从善如流的回道：【没有】
见此，李霁的唇角终于翘了起来，近似微笑。
不过他仿佛还是有点不放心，又拿出另一张纸写道：【你不能骗我，这些都是证据，我会一直记着的】
那模样，竟是真把这话当真了。
见岁离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才将亮起来的眼睛似乎又黯淡了下去。
“岁……”
“好好好，我不骗你！”见他急着竟是要说话了，岁离也顾不上犹豫，忙回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李霁拧紧的眉头散开。
不等岁离反应，他立刻把这两张纸小心的折好，然后仔细的放进了自己的怀里收好。
任谁都看得出来，小孩对那张记录了他们的“誓言”的纸有多么珍惜。
见此，岁离心头难得暖了几分。无论长大后的李霁如何，如今的他，确实是很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的。
即便是兄妹之情。
见到他这般高兴，岁离终是忍不住跟着也笑了起来，她心道，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只要得到这么一句“承诺”，便满足了。
她一面为这样单纯快乐的李霁高兴，一面心中却有些怅然。
那一刻，岁离竟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很多年前，想到了她如李霁这般大的时候，其实也说过好多童言稚语。
在她耍赖的时候，想来那时的大师兄也是如现在的她一般哄小孩儿吧。
只没想到，经年过去，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哄人的，已变成了她。也是她太过着急了，如今的他们都还只是小孩子而已。
小孩哪里懂什么情爱？
既如此，倒不如顺其自然，免得再弄巧成拙。
【我饿了】
李霁拿出另一张纸，写道。然后，眼巴巴的瞧着岁离。
“好，那便吃饭。”岁离笑着应道，“正好，我也饿了，我们一起吃。”
李霁立刻点头。
点过之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在纸上写道：【就我们两个人，不要叫陆思和】
“……好。”
岁离心道，果然还是她太着急了。若再这般急功近利，怕是会适得其反。思及此，对上李霁有些防备警惕的目光，她补充道：“不叫她，只我和你。”
闻言，男孩的唇角翘的更高了。
见此，岁离心中又是一叹。说实话，她还是搞不懂，为何轮回转世的大师兄非但没有喜欢上似和，甚至还这般防备她？
*
这一夜，岁离花了不少心思才哄好了闹别扭的小孩。她实在没想到，转世轮回的大师兄竟然也会有这般难缠的时候。
许是因为这夜耗费了不少心力，又吹了冷风，翌日早晨，岁离没起来。
她着凉了。
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便是过了五年，岁离也难以完全习惯。因着是天罚，便是仙法也不管用，所以她只能喝那些苦药。
但即便是喝了药，身体也没有恢复多少。
岁离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头很疼，整个人浑身无力，一点儿劲也使不出来。这是她恢复记忆后第一次生这么重的病，有那么一刻间，岁离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岁岁不怕，母后在这里，母后一直陪着你。”她的身体被揽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那道温柔的女音在她耳边徐徐响起，“乖，咱们把药喝了。喝了药，岁岁就会好了。”
昏沉间，岁离闻到了药汤的味道。又苦又涩，刺鼻极了。她本能地别开了头，不想喝那苦药汤。
反正就算喝了，她也活不了多久，何必要折磨自己？
“……岁岁乖，我们喝药，喝药好不好？”直到女人再也控制不住哽咽，声音里带上了哀求，“岁岁喝药吧。别离开母后好不好？岁岁，岁岁……”
母后，母后……哦对，她投胎转世了，她有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娘亲陆皇后。若是她现在便死了，娘亲定然会很伤心吧。
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她这个女儿。
那一刻，岁离竟生了一丝不舍。但不舍又有何用呢？反正她都会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陆皇后还算年轻，或许还能有孩子。便是没有，只养了五年的女儿死掉，总比快要成人的女儿死掉好受一些吧？
岁离虽昏沉难受，但意识还算清醒，她听得见周围人的声音。有陆皇后的哽咽，有陆思和的哭泣声，还有……李霁。
手上传来了熟悉的触感，那是李霁的手。
他的手比她大不了多少，明明才几岁，但手上已有了许多茧子，格外的刺人。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但岁离的手却嫩如凝脂。
他抓得很紧，粗糙的茧子甚至刺痛了岁离的肌肤。
李霁没有说话。
他似乎真听了她的话，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有那只粗糙的小手，握得格外的紧。
手心里已是粘腻一片。
岁离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是李霁。
他竟然使用了仙法，似是想要用仙术治愈她。岁离心里不由自主地生起了骄傲和欣慰，这便是她的大师兄，哪怕是投胎转世，依然是天骄。
即便现在他年纪还小，又是凡身，可修炼速度依然超过了许多仙童。如此这般，便是没了她，想来他也能修炼有成的。
她其实也没教他什么，他进展能有这么快，多半还是因他极高的悟性和天分，以及超出常人无数倍的勤奋。
李霁还在施法。
但没有用的。
岁离想要开口说话，想要告诉他不要做这种无用功，然而此刻她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她只能任由那个小孩紧抓着她的手，用尽全力把法力渡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