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督军府路上, 林沉畹一直看着车窗外, 从跟高树增第一次见面, 每个细节她回想了一遍, 高树增是北方人, 留洋回国, 来地处西南方的琛州工作, 生活习惯风土人情都与北方有很大的差异,当然他的理由是高省长家的亲戚,投奔亲戚, 找了一份差事。
如果中央政府某局二处的人去年到达琛州,时间上相吻合,另外高家的仆人阿忠那天看自己的眼睛里藏着杀机, 高树增说他精神受了刺激, 可是高树增进门时,看见两人站在窗前, 瞬间脸色突变, 他应该是担心阿忠伤害自己。
还有大伯母从北平回家, 伯父和全家人去接站, 高树增借口叫自己帮忙抄写稿子, 把自己留在杂志社,等她晚间回家, 伯父遭到刺客袭击,这些不能都是巧合, 现在想起, 当时高树增是故意调开自己,他知道火车站将要发生一场枪战。
高树增表面像个文化人,可是陈道笙的手下跟踪她们几次,高树增却表现出异常的冷静,临危不乱,行为举止不像个文人。
当时没有留意的小事,现在想起来,高树增却是有疑点,只不过对自己身边关系亲密的人,不可能朝哪个方向想。
林沉畹反复思量,高树增对自己的关心,不是假的,她不相信他接近自己只是利用自己,来达到暗杀伯父的目的。
她一直当他是可亲可敬的兄长,他如果真是专门搞暗杀的二处副处长,林沉畹一下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陈道笙开车,眼睛望着前方,“想什么?”陈道笙瞟了她一眼,看她神色落寞,心里不是滋味,“不相信你的高主编是心狠手辣之人。”
她不相信,他前不久跟自己去孤儿院,给孩子们捐赠书籍,这跟陈道笙口中所说的阴险之徒完全是两个人。
汽车沿着萧山道路转了几个弯,便看见荷枪实弹的督军府卫戍,督军府卫戍看车里坐的六小姐,陈二爷的汽车,不拦着检查。
陈道笙汽车直接开到督军府门前,停车,林沉畹收起漫无边际的思绪,默默地下车,陈道笙打开车门迈步下来。
林沉畹对面站定,“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
陈道笙目光深沉地凝望着她,“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
林沉畹看着他,如果两人没有前世,今生相遇,她或许会爱上他。
可是没有如果。
陈道笙望着纤柔的身影朝督军府大门走去,暮色中单薄柔弱的背影,牵动着他的心,人非草木,这个消息对她打击不小。
她不快乐,他也不快乐,她伤心,他难过。
林沉畹迈步进客厅,四小姐坐在沙发上跟云缨看电影画报,四小姐抬头说;“六妹,你那个姓高的主编朋友来过两次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沉畹踌躇片刻,走到小客厅,拨通杂志社的电话,高树增如果真是那个暗杀行动组的组长,陈道笙说了,那个人为人机敏,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引起他的怀疑,打草惊蛇。
电话响了三声,对方接起来,她还没有说话,高树增有点迫切的声音传过来,“林小姐吗?”
林沉畹调整一下呼吸,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高主编,是我。”
听筒里高树增的声音比往常低,“对不起,林小姐,那天在教堂我……我太冒昧你,我跟你道歉。”
原来他着急找她,是因为那天的告白跟她道歉,她一直不联系他,他以为这件事她生气了。
林沉畹说不清此刻繁杂的心情,他在意她,那天听到自己要出国,他的表现,现在想起来,当时他很生气。
他比她的家人关心她。
她低声说;“我没生气。”
听筒里呼吸声很清晰,高树增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林小姐生我气,从此不理我了,抱歉,我吓到你了。”
“应该说抱歉的是我。”
林沉畹的心酸涩。
“我大嫂在杂志社表现如何?高主编还满意吗?”她岔开话题。
“冷女士工作很认真,很不错,杂志社已经正式聘用她,只是为杂志社做一些杂事,委屈冷女士了。”
“杂志社的工作很适合我大嫂。”
“林小姐,我还是要给你施压,跟你约稿子,你是读者喜欢的优秀的作者。”
“我想写长篇小说。”
“我冒昧地问林小姐长篇小姐有原型吗?”
“有原型,暂时还没考虑成熟。”
“我很期待林小姐这部力作。”
她想以自己为原型,取材她前世的经历,她想写出来,她在心里酝酿很久了,如果以文字的形式说出来,她就能真正释怀了。
她挂了电话,走进客厅,四小姐跟云缨已经不在客厅里,大太太正跟三姨太说话,大太太的话飘进林沉畹耳朵里,“二小姐的事先瞒着督军,督军从北平回来再说。”
林沉畹一下愣住了,伯父要离开琛州去北平,突然,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冒出来。
平白指证高树增暗杀伯父,警察局出面抓人,无凭无据,高树增如果被抓进去,北平政府某局不答应,高树增如果抵赖,像上次被抓进警局,照样被放出来。
没有任何线索证据不能定高树增的罪,高树增不是普通百姓,陈道笙获取消息的途径,不能公开泄露。
她想出一个计策,让高树增等人自己暴露。
林沉畹问府里底下人,说督军还没回府。她站在前院,等伯父回府。
督军林云鸿行动保密措施严格,只有亲信的人知道他的行踪,去北平的事,连府里的姨太太小姐们都不知道,林督军出门,只告诉大太太一个人。
大太太在客厅里,听下人说督军已经回府了,跟六小姐在书房里说话,大太太倒纳闷,丈夫跟侄女谈什么。
大太太叫管家陈堂来问,陈堂说:“督军跟六小姐关着书房门,跟前没人,不知道什么重要的事。”
大太太狐疑,等林云鸿晚上到她屋里,也没提这件事。
暑假结束,育德中学又迎来了一批新生,第一天迎接新生,全体师生下午在礼堂里开欢迎大会。
第一堂上课前,秦谷芬就拿了一篇稿子找林沉畹,“下午欢迎新生会,你代表老生上台发言,历来欢迎会稿子都是这个模式,你照着念就行。”
“学校怎么会选我当代表发言?”林沉畹问,她不是学校骨干。
秦谷芬笑道:“现在学校谁不知道林督军府的小姐,演讲大赛一鸣惊人。”
原来自己已经是学校名人,不能太小瞧自己了,林小姐已脱胎换骨,形象气质产生质的飞跃,朝着一代才女的路上飞奔。
林沉畹拿过发言稿,发言稿两篇纸,简短,下课林沉畹没出屋,把稿子念熟,吃完午饭,她留在教室里熟读发言稿。
学校礼堂里,余校长和学校几个董事坐在台上,陈校董坐在余校长旁边。
校长讲话,然后副校长讲话,教务处主任讲话,陈道笙没听讲话内容,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台下,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奈何全校的女生都穿着一样的校服,距离远,分辨不出那个女生是他心系的人。
这时,教务主任大声说:“下面请旧同学代表讲话。”
那个学生代表从侧面楼梯走上台,陈道笙看见,双眸一亮,林沉畹走到台前。
一身学生服,淡蓝短袄,黑裙,白色纱袜到脚踝上,纯洁淡雅,配圆口的黑布鞋,朴素简洁,亭亭玉立,清纯娇美,洋溢着青春活力,
陈道笙再也移不开眼睛,他心肝宝贝的少女如此出色,他为之骄傲。
林沉畹念完发言稿,鞠躬走下台,余校长说;“林同学足以代表我们学校的风貌,刻苦学习,积极上进。”
陈道笙看那个窈窕的身影下台,走到女学生中间,他一直没敢眨眼睛,怕一眨眼睛,再也找不到了。
欢迎新生大会结束,五小姐站在礼堂门口,余校长陪着陈校董等人经过,五小姐行学生礼,陈道笙身穿黑色西装,里面黑色衬衣,禁欲的性感。
五小姐望着陈道笙的背影,直到一个声音叫,“五姐。”
她回过头一看,是六妹站在身后,于是掩饰地说:“六妹,我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出来?”
“五姐,我去大嫂家一趟,给她送东西。”
“你要在大嫂家待多久?叫汽车去大嫂家接你。”
“五姐忘了,我今早琦自行车上学。”
陈道笙坐在汽车里,看着林沉畹骑着自行车出了学校大门,楚行风开车跟在自行车的后来,林沉畹的自行车下道,到了一片大杂院地带,拐进小胡同。
这一带胡同窄,平常只能容一辆汽车经过,现在是学生放学,工人收工,人,们纷纷往家赶,胡同里人来人往,汽车开进去不方便,楚行风说;“大哥,开进胡同太碍事,还是停在这里等林小姐出来。”
“这个林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林沉畹推车进了大杂院,正是做晚饭时间,邹家媳妇在水管下淘米,西屋年轻媳妇洗菜。
看见她,邹娘子亲热地打招呼,“林小姐来了,冷小姐这段时间找到工作,现在还没下班。”
西厢房住的年轻的媳妇热情地说:“院子里凉快,我给林小姐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等。”,
“不麻烦了,我去屋里等。”
说着,林沉畹往正房走去。
凤鸣在过道灶台上做饭,抬头看见她,笑说;“六小姐来了,我们奶奶说找工作六小姐出了力,要好好感谢六小姐。”
林沉畹也没进屋,站着看凤鸣做饭,边闲聊,“你们奶奶对这份工作还满意吗?”
“满意,我们奶奶说跟文化人在一起,自己的思想也进步了。”
陈道笙坐在车里,等了有半个钟头,看见冷大奶奶朝胡同里走去。
他思谋,自己把消息透露给林沉畹,今天没有任何动静,林督军没有采取行动,林沉畹在这个节骨眼到冷大奶奶家里,冷大奶奶又在高树增的杂志社工作,林沉畹这个小丫头片子又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大杂院正房里,凤鸣炒好了两个菜,摆在饭桌上,又出去收拾灶台,冷大奶奶进门,凤鸣说;“六小姐来,在屋里等奶奶。”
冷大奶奶掀开里屋的门帘,林沉畹拿一本书翻看,冷大奶奶笑说;“你怎么这个钟点来了?”
林沉畹说;“大嫂出去工作,我怕大嫂没下班。”又问;“大嫂这份工作觉得还顺手吗?跟杂志社的人相处如何?大嫂觉得高主编这个人怎么样?”
冷桂枝说;“杂志社的人对我都很好,尤其是高主编,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很照顾,高主编人和气,没有架子。”
冷桂枝看着她,“怎么,高主编……”
“我有一件事要求大嫂。”
冷桂枝看她面容严肃,“什么事,六妹?”
林沉畹走到里屋门口,对凤鸣说:“我跟大奶奶说几句话,进来人你知会一声。”
林沉畹把里屋门关严,跟冷桂枝两人说话极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