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祥心中巨震, 但顷刻面上便恢复平静, 他垂下眼睑, “我并不知道你说什么。”更不会说什么。
“我知道你忠心耿耿, 愿意为主子而死, 我也就不对你用刑了。”
许驰也不废话, 拍了拍手, “你的家人都在我手上,若你愿意与他们共赴黄泉,那便无需多说。”
纪祥能成为临江侯的心腹, 经手诸多秘辛,头脑忠心毅力等不可或缺。否则,这伴随主子长大的情谊, 不足以支撑他获得如今地位。
对付这种人, 寻常手段是没用的,因此在没有握住对方软肋的情况下, 高煦从未有动手的打算。
既然如今软肋有了, 一般招数也不需要多使, 直接见真章吧。
许驰拍了拍手后, 纪祥的家人被押上来了, 他的老父母、妻子,还有两子两女四个孩子。
大人及年长孩子犹自可, 知道情况不好,被扔在地上后紧紧靠在一起, 目带惊恐瑟瑟发抖。
纪祥那小儿子年不过六岁, 被摔得疼痛。阴森森的环境让他惧怕,再加上被绑在木桩子上的父亲,他憋不住了,“哇”一声嚎啕大哭。
他的母亲邱氏立即伸手,将他的嘴捂住,低声哄劝恫吓。
不过小孩子一时很难哄好,闷闷的哭嚎声响起,在寂静的石室中尤为明显。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许驰摆了摆手,立即有两个黑衣暗卫出列,面无表情往纪家人走去。
纪家人惊恐,连连往后缩。
两暗卫毫不手软,随意一俯身,一人一个,刚好抓住纪祥的老父亲,还有那个正在哭嚎的小男孩。
“娘!”
小男孩惶恐回头,小手胡乱推搡,“不要,祖母祖父!”
这孩子是纪家人的命根子,老老小小也顾不上害怕,立即上前要抢。
“刷刷刷”几声,利刃出鞘,另一边肃立的两个暗卫动了,明晃晃的长刀闪着寒芒,立即往双方纠缠的地方挥去。
纪家人下意识缩手,瞬间,小男孩已经被拉了出去。持刀暗卫静静站立,目光无波无澜,毫不怀疑,眼前这群人有异动,他们会立即动手。
这么短暂的功夫,祖孙二人已被绑在木桩子上,一块烧红的烙铁被拎起,先往纪祖父走来。
“你好好想清楚,到底是主子还是家小更要紧。”
许驰一直冷眼看着,此时见纪祥终于端不住了,面上露出焦急之色,方淡淡说话。
这一句话,犹如指路明灯,瞬间让六神无主的纪家人找到方向。纪祥的老母亲坐在地上,哭道:“儿啊,他们要知道什么,你就告诉他们吧!”
“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爹跟我小孙子,受尽酷刑而死吗?”在纪祖母心中,昔日主家关系到儿子前程,固然重要。然而,却怎么也重要不过自己一家人啊。
头发斑白,一脸泪痕的老妇见儿子半响不吭声,捶地哭道:“你说我生了你,究竟有何用,竟是生了个拖累全家的祸头子吗?”
母亲妻儿哭嚎一片,那块通红的烙铁越来越接近目标,小儿子哭喊声尤为凄厉,纪祥眸底挣扎之色越来越重。
这时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你不说也无妨,反正临江侯身边的心腹,并不止你一个。”许驰声音不高,却哭闹声中却格外清晰,“其他人或许知道得没你多,但总是有的。”
“我们有的是时间,再慢慢寻个破绽下手便是了。”
这个格外冷酷的声音,让嚎啕声停歇了一瞬,须臾更高昂了几分。持烙铁的暗卫已行至纪祖父面前,随手扯开对方衣襟,手上就要往前一递。
“住手!”
纪祥大喝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喘气声又急又粗,“都住手,我说!”
主子与家人权衡许久,最终后者占据上风。
心理防线一旦崩塌,立即呈现摧枯拉朽之势,他呼吸急促,死死盯着许驰,“要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非不可以,只是必须确保我家人平安出去,并且事后不得有报复举动。”
纪祥半句不提自己,话罢不等许驰回答,便接着说:“你答应我不算,必须是你的主子应了。”
他猜测到对方主子是何人,也不敢提什么立誓之言。只不过,他为临江侯心腹多年,皇太子是什么人也了解一些,对方若是肯应,基本不会出尔反尔。
纪祥眸中闪过一丝决绝,若对方不肯答应,反正一家人都是死,那就一起早些赴黄泉罢。
高煦靠坐在雕花圈椅上,透过那面大水晶,一直淡淡看着。此时他启唇,“告诉许驰,答应他。”
纪家人想要平安出去,那必须得在彻底解决了此事之后。
然而,如今世道虽颇为太平,但平头老百姓也有各种不易。这受侯府庇佑已有几代人,并享惯了富贵安逸的一家子,身无分文出去讨生活,眼高手低,才是折磨的开始。
他们从前因此事享了多少福,日后就要受上多少罪。
“是。”
立在一旁的林阳领命,招来一个手下,吩咐两句,手下领命出去。
许驰听罢,抬眸看向纪祥,挑了挑眉,“我家主子答应了你。”
始终悬着一颗心的纪祥,终于松了口气,“好,希望你家主子言而有信。”
许驰冷哼一声,傲然道:“我家主子何等尊贵,焉会为了这几个人出尔反尔。”
他也不废话,直接摆手,让负责记口供的属下做好准备。随后,又补充一句,“方才的的承诺,是建立在你知无不言的情况下,希望你莫要忘记。”
说一句也是说,说全部也是说,既然家人在对方手里握着,再耍花样也没意思。东宫能找上他一家,已获悉多少内情不好说。
纪祥点了点头。
“好。”
许驰眸中锐利光芒一闪,“那你先说说,大同都指挥使穆怀善,是何时投靠你们的?”
穆怀善?
纪祥心中一震,抬眸看向对方,对方目光沉静,不闪不避。
二爷他当然知道,作为伴随纪宗文长大的心腹,他知悉当年父子相冲的全部内情。也知道改名换姓后的穆怀善,是如何一步步攀上高位,手掌兵权的。
他虽没打算隐瞒,但也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对方知道的远比想象中要多太多。
“穆怀善是侯爷胞弟,当年因与老侯爷八字相冲,不得已死遁出了府,改名换姓。老侯夫人余氏去世后,他入伍从军,逐渐往上,多年来,也与侯爷有联系。”
对方说得一丝不差,许驰满意笑笑,“好了,你可以一一道来。”
纪祥过关,松了口气,想了片刻,最终决定从十几年前说起。
十几年前,元后薨了。
昌平帝并非多长情的人,没有让后位空悬太久。
当时临江侯府的姑娘,入宫已有几年了,她是那一辈唯一的嫡女,早诞下了二皇子,居妃位。经过一番角逐,她顺利把继皇后之位收归囊中。
既然当了皇后,膝下又有皇子,加上元后留下的太子还年幼,就很容易让人蠢蠢欲动。
临江侯府以及纪皇后,心都已经活动了起来。
然而,这个时候的靖北侯府,似乎有所察觉,渐渐地与本家拉开距离。
老靖北侯战功彪炳,在军中极有势力。他壮年逝世后,儿子纪宗庆已经长成了,顺利接手父亲留下的基业。
纪宗庆能耐不亚于其父,悉心经营下来,势力早已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纪皇后要夺嫡,堂弟实在是非常重要的助力,她怎舍得放手?
封后之初,她困于深宫,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家疏远。好在后来出现了转机,昌平帝欲扶起她母子,与东宫抗衡,坤宁宫便起来。
既然皇后起来了,自然要努力挽回靖北侯府。
很可惜,她没成功。
纪宗庆坚定保持中立,不为任何外力所动摇。
这若是旁人倒也罢了,纪宗庆是皇后的亲堂弟,不肯倒向坤宁宫,其实已经隐隐在支持东宫了。
兵权,在夺嫡时能起多关键的作用,这不必多提。
两家有血缘之亲,纪皇后一贯认为,这股强悍的军方势力是属于自己的。然而现在不但没捞到手,反而要送到宿敌手里去。
她本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如何能甘心。
既然自己无法得到,就算毁了,也不能让对头得了去。
这个念头,皇后很早就有了,然而她一直没有机会。
后来鞑靼大军压境,她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她传信给了临江侯府。
兄长纪宗文万分赞同,兄妹二人一拍即合。不过很可惜,老临江候即是她的父亲,并不同意。
老侯爷非但不同意,反倒大怒,狠狠地呵斥了提起此事的纪宗文。
“你说什么?”
许驰本一直安静听着,到了此处,他蹙眉打断,“你说,此事老侯爷并未答应?”
在隔壁石室的高煦,闻言睁开了一直半闭的眼睑,黑眸锐利光芒微闪,隔着那面大水晶,将视线投向纪祥。
那面水晶镜是单向透视的,纪祥并不能看到隔壁,不过无端端的,他心头依旧一紧。
咽了口涎沫,他万分肯定点头,“没错,老侯爷认为两家人都姓纪,虽一时政见不合,但到底同气连枝,怎么生出谋害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