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一阵骚动, 紧接着喧哗声起。
正殿两扇朱漆大门被大力推开, “砰”一声巨响, 门扇甩在相连的大隔扇上, 猛地反弹回来。
魏王妃眉心刚一蹙, 便听见沉重且凌乱的脚步声直奔内殿。
她大怒, 即便她倚仗眼看不好, 但好歹现在还是圣旨赐婚的魏王正妃,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她内殿?
旁边李嬷嬷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一种不好预感油然而生。
“娘娘,……”
只是不待主仆二人交谈,那脚步声已经到了内殿门前, 雪青色的软缎门帘被一把掀起, 来人冲进了魏王妃寝卧。
魏王妃定睛一看,却是一惊, 这为首之人她认得, 竟是魏王殿下的乳母裘氏。
奶大皇子的乳母, 都是有功之人, 且她们跟小主子有感情, 一般等主子开府封王后,她们便跟出去荣养了。
裘氏便是如此。
不过她年纪不大, 如今才四十出头,自觉有心有力, 便协助魏王打理王府内务。
裘嬷嬷很有体面, 连魏王妃日常也得礼让几分。只不过,这礼让并不等于可以跨越主仆之别。
魏王妃本心情压抑,此刻也不废话,只冷脸沉声问道:“裘嬷嬷这是何意?”
裘嬷嬷神情冷肃,也不吭声,只挥了挥。
她后面立即出来十好个粗壮太监,将屋里宫人驱赶出去。
内殿登时大乱,这下子,谁也看出不对劲了。李嬷嬷不愿意离开,她死活拽着身边太师椅,那太监狠击她的手,她痛呼一声,不得不被拖着出去了。
魏王妃刷一声站起,警惕看向裘嬷嬷,冷声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殿下呢?本妃要见殿下!”她已经急乱,一拂袖,举步便往殿外奔去。
“王妃娘娘不必去了,殿下不会见你的。”
裘嬷嬷身躯肥硕,杵在门口。很容易将魏王妃拦下,她随即挥手示意。外殿转进一个老宫人,手里捧着一个填漆托盘。
那填漆托盘上,赫然放着一段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绫。
魏王妃瞳仁一缩,耳边听到裘嬷嬷冷冷声音响起,“老奴奉命,前来送娘娘一程。”
*
纪婉青收到魏王妃已经去世的消息,比正式报丧早了一夜。
与此同时,是明面上魏王妃急病,王府遣人召太医的消息。
纪婉青虽然被高煦开解过,但心头依旧沉甸甸的,一夜辗转没睡好。
不过即便没睡好,她次日依旧早早起来了。借口太子“微恙”需要照顾,她好几天没去坤宁宫请安了,如今再拖延不下去。
纪婉青皱了皱秀眉,对于去给皇后请安,她现在是打心眼里厌恶。
“娘娘,不过就是个差事罢了,我们待不长,很快便回来了。”何嬷嬷一边伺候主子更衣梳洗,一边劝解。
“嬷嬷,我知道的。”道理她都懂,不过并不妨碍她在屋里厌弃一番。
纪婉青换上水红色百蝶穿花纹蜀锦宫裙,坐在镜台前,何嬷嬷给她选了一套赤金嵌红宝头面,等挽了发后,为她戴上。
虽说尊者不就卑,但作为妯娌,魏王妃去世了,她实际不应该打扮得这般喜庆的。但问题是,丧报还没出魏王府,而纪婉青大婚没多久,往日都是华丽装扮,今日若突然一改风格,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整理妥当,纪婉青登上轿舆,往坤宁宫而出。
跟在引路宫人身后,沿着熟悉的路径,在大红回廊下走了一段,便到了纪皇后平日爱待的西暖阁。
“娘娘,这安平伯家的嫡出三姑娘,素有贤名,看着颇为不错。”这声音听着是胡嬷嬷的。
皇后立即接话,“这三姑娘不过就是继室所出,且安平伯一贯态度暧昧,恐怕一个继室嫡女并不能让他下定决心。”
很明显,皇后与胡嬷嬷正在商议的,正是魏王继妃的人选。
需要这么迫不及待吗?
虽说天家亲情淡薄,更别提婆媳情了,但好歹魏王妃每隔几日便进宫请一次安,毕恭毕敬称对方为母后一年多,至于吗?
难道就不能过个十天半月再商议?
纪婉青一瞬间憎恶至极,好在她面子功夫修炼到家,外表不见分毫端倪。
宫人进屋通禀,“启禀娘娘,太子妃娘娘来了。”
“请进来罢。”
皇后摆摆手,让胡嬷嬷先把炕几上的小册子收好。
她神色看着好了很多,概因皇帝昨天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作。
昌平帝是个掌控欲不小的君王,他在后廷各宫,清宁宫、魏王陈王府都放有眼线,大家不是完全不能察觉,但是谁也没有动,只以防备为主。
皇帝传递消息的渠道更畅通,魏王妃没了这事,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了。他没做声,就表示默许了皇后母子的处置方式了。
这让皇后信心大增,他们确实没有涉及盗卖官粮一案,即便折损羽翼,目前也基本肯定能脱身。
没有被皇帝厌弃就好,即便元气大伤,也能养回来的。
这算是坏消息中的大好消息了。
皇后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又有余力关注纪婉青了。她细细打量对方一番,端起茶盏呷了口,好整以暇道:“你考虑了几天,考虑得如何了?”
纪婉青请罢安,落座在宫女搬来的太师椅上,也没碰茶水,“回皇后娘娘的话,婉青已经想清楚了。”
她微微垂目,“之前是婉青着相了,这几日反复思量,觉得娘娘说得才是正理。”
纪婉青腰背挺直,神色却平静,似乎已经深思熟虑,终于做出了决定。
皇后闻言满意点头。很好,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比蠢人轻松。
这些夏日用冰冬日用炭的阴损招数,看着不大,实际若反复地用,铁打的身子估计也熬不住。
这是后廷一宫主位,专用来折腾低位宠妃的,不能常用,因为折腾对象还得宠,万一让皇帝不畅快了,得不偿失。
换了纪婉青,皇后就没有这个顾忌了,昌平帝不可能为她出头,皇太子也冷落她,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干熬着。
在皇宫大内这潭水既深且浑,没有势力,多聪敏的人也无可奈何,更被提纪婉青的胞妹还被她握在手里了。
皇后早有预料,最多几次过后,便能很大程度驯服了对方。
果然不出她所料。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也不想多为难你。”接连两件顺心事,皇后面上终于浮起一丝微笑。
她随意说了几句,便再次提起之前的话题,“前段时间,太子神色表现可有异常?”
“早七八日开始,殿下有几日,回屋歇息格外晚,我等到亥时末,才见到人。”纪婉青回忆一番,如此说道。
亥时末,已经接近午夜,对于古人来说,已经是很晚的一个时间。特别高煦,他卯时便要上朝,亥时末睡下,几乎合眼不过两个时辰。
这分明说其中有异。
皇后神色立即紧绷起来,“你再想想,还有何不妥之处?”
“殿下向来不喜我,神色一贯淡淡。”纪婉青认真想了很久,有些不肯定道:“但那段时间,心绪似乎要更轻快一些。”
以上的话,她是与高煦商量过的。他表示,即使含糊糊弄几句,皇后也同样暗暗把这事归到他头上的,不如将计就计。
直接证明这事是东宫插手的,激起皇后怒意,她盛怒之下,等事情平静后,便立即出手反击,不再拖延。
这正合了高煦之意。
因为纪皇后一党元气大伤后,自然就颓了下去,这么一来,一直安然无恙的东宫便突出了,这很容易招惹昌平帝的侧目。
他颇为了解他那位皇父,心中不安,对方很可能出手打压。
皇后一党的反击力度,可比昌平帝亲自出手打压小多了,高煦只要提前做好准备,收敛势力,那基本能无甚损伤。
事后再顺势蛰伏下来,给皇帝一种保持平衡之感,这件事便算圆满结束了。
再者,纪婉青还能表示服软,一来不再受折腾;二来证实了皇后心中所想,还能为日后传递的消息,增添多一些可信度。
是的,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是把双刃剑,皇后固然想抽丝剥茧,去伪存真,但高煦同样可以迷惑对方,诱敌深入。
端看谁棋高一着。
这头一回交锋,显然太子夫妻小胜。
纪婉青虽微微垂首,但余光一直关注着上首,眼见自己话音一落,皇后眸底冷厉光芒一闪,放置在身前的双手猛一收,嵌红宝赤金指甲套尖锐的尾部刺入了腕部皮肤。
她放了心,看来效果到位了。
皇后到底久经风浪,即便被宿敌狠狠算计一把,元气大伤,但有纪婉青在场,她依旧顷刻间恢复了平静。
“很好,你做得很对。”
对于再一步投诚的太子妃,皇后表示嘉奖,随即又勉励一番,“日后你只要继续配合本宫,大事成功之日,本宫答应你之事,便可实现。”
纪婉青面有难色,“只是殿下并不欢喜我,恐怕头一个月过去后,……”她便要独守空房了。
皇后笑了笑,“太子是个有规矩的人,初一十五,肯定会到你屋里歇息的。”
“还有,你不是掌了内屋么?只要按本宫之前说的去做,消息必然多不少。”
纪婉青闻言却心中一动,“皇后娘娘,不知是否有人员需要调动?既然我已掌了内务,日后适当调整一番,想必也是可以的。”
当日给坤宁宫传消息的婆子,已经排查出来了,不过却没动,只命人盯着,以免拔除一个,皇后还会设法再安一个进来。
纪婉青此刻想着,不知道这婆子是否就是唯一一个眼线,如果不是,现在不知能不能再钓一个出来。
皇后的探子确实只有一个,不过她却不知已暴露,也没上钩,闻言眸光闪了闪,笑道:“不必了。”
纪婉青浅浅试探不成,也没继续,只话锋一转,“婉青刚掌内务,还有繁琐事务需要熟悉,怕是不能多留了。”
“好,那你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