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六因一心追踪花启宗, 不免落单吃了亏, 勉强撑着, 遁到树林子里。
此地距离大营已不算太远, 且赵六也知道, 就在这林子外头的树屋之中, 有一个军中设着的暗哨, 只要他走出这林子,自然就安然无恙了。
谁知正勉力而行,忽听见前头有说话的声响, 是男子的声音道:“你果然不曾告诉一个人?”
隔了会儿,才有个女子悄然答道:“不曾说过。”
先前那人道:“青儿乖,可别哄我呢, 同你说过了这事关我的前程, 若是透露出去,就不妙了……”
少女道:“我、我当真并没说过, 只是……”
那人问:“只是什么?”
赵六听了几句, 便猜是邻村里的男女在此幽会, 只不知为何, 觉着那男子的声音有一丝熟悉。
可此刻他身上带伤, 自忖不便再生事,当下欲悄然离开, 谁知才一动,脚下许是踩了堆积的树枝子, 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刹那间, 便听那边儿男子断喝道:“谁在那里!”
少女呆了呆:“何尝有什么人呢?”
此刻赵六心念转动,已知道此人怕是有些武功的,毕竟他一动对方便能知晓,当下赵六止步,顺势将身子贴在树上静静调息。
那人听了片刻,再无异样,且又惦记着少女的话,便问道:“是了,你方才说只是什么?莫非是有人知道了?”
却听那少女道:“不,没什么……我是说,你以后不要再这样来找我了,毕竟不是正理,先前已经出了那许多事,若不留神给人知道了,就白辜负了……”
男子问道:“白辜负了什么?”
少女顿了顿,小声儿说:“辜负了好人的心意罢了。我只想,为着咱们以后长长久久的,毕竟要寻一条正经出路……少威哥哥,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几时才能去我们庄上……”
少女欲言又止,男子却笑道:“我明白了,青儿是想我去你们庄上提亲呢?竟是这般想男.人了么?”
少女闻言,脸红之极,颤声道:“你说什么?我跟你提正经话……”
男子道:“我也是正经话,我也知道有个粗莽村汉向来中意你,却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声音渐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暧昧声响,夹杂着女子羞恼的低语。
赵六靠在树身上,听到这儿便皱了皱眉,他自问曾在何处听过这什么“少威哥哥”的声音,只一时想不起此人到底是谁。
猛然间,那边似有挣扎的声响,且越来越剧烈,耳畔听到男子咬牙低声道:“你当我不知道么?在衙门里,你本是想供出我来……可惜,爷还是挺喜欢你……”
赵六本以为是一对儿轻薄男女在此偷情,闻听这声音有异,便猛然转过身来,往那一处看去。
果然他才一动,那边儿的人即刻知晓,竟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赵六一愣,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他终于记起说话者究竟是何人了,而与此同时,那人踏前几步,便正也出现在赵六跟前儿。
两个人不期然对面相见,各自震惊,那人见是赵六,陡然色变,竟后退一步,口中道:“六爷?”满脸惊疑之色。
赵六却只微微一笑,顺手拉了根柳条下来,好整以暇地地瞄着他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贾校尉,真想不到,原来你竟有这等兴致。”
贾校尉本正戒备,见赵六如此,便干笑了声,目光闪烁不定,试着问道:“六爷……如何在这儿?”
赵六打了个哈欠:“追贼追累了,正想进林子来歇一会儿,没想倒打扰了你的兴致。”说到这儿,便又似笑非笑道:“那女子是谁?平日里看着你倒像是个正经人,想不到私底下竟是如此,倘或此事给监军知道了,只怕大好前程毁于一旦。”
贾校尉听他说了这一通,眼珠转动,便低下头做谦恭状:“小人、小人已经是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还求六爷周全了这一次。”
赵六嗤地笑笑,漫不经心道:“我虽然不懂你们这些花花肠子,不过也知道,军营里实在是清苦的很,故而你们有时候会跑到县城,往那些烟花柳巷里钻,你倒也自有手段……不过罢了,毕竟都是男/人,又是同一大营,我自会替你周全,你且去罢,带那女子远些儿,休要耽误我歇息就是了。”
贾校尉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后退两步,转身欲走,却忽然又停了下来。
身后赵六双眸微闭,看似懒洋洋地,实则早看清他的一举一动,却见贾校尉回身,道:“六爷果然会不计较此事?”
赵六微睁双眸,冷冷地望着他,贾校尉回头一眼,竟试着往赵六身边踏出一步,赵六道:“你是何意?”
贾校尉打量着他的脸色,越发靠近了些,自更将他身上各处狼狈血迹看了个明白,贾校尉笑道:“六爷虽然年纪不大,可武功高,人且机警,又是有名的眼里不揉沙子……今番遇见我跟村女私会,只怕也听见我方才所说的话了,竟能如此轻轻放过?只怕哄我呢。”
赵六冷觑不语,贾校尉人本生得不错,只偏阴柔了些,此刻神情更显森然,他见赵六不动,便又笑道:“我猜……多半是六爷如今身受重伤,故而才行此权宜之计,想支开我自保,心中却早盘算着回营算账了,我说的可对?”
赵六只是冷看这他,并不做声,藏在身侧的右手却握住了刀柄。
原来这贾校尉见赵六脸色略白,他因心怀鬼胎,又忌惮对方为人,知道此事绝不能善了,如今也只能一了百了……他人虽仍带笑,却遽然暴起,腰间的佩刀出鞘,直劈向赵六。
幸而赵六见他去而止步,便早有防备,两刀恰恰相抵,赵六扬眉冷哼道:“你找死。”
贾校尉对上他冰冷的眸色,心中也自一颤。
倘若是在平常,赵六自不会输给贾校尉,然而这会儿他身受重伤,加上人小力薄,又哪里能匹敌?
他知道此情,故先前想假扮糊涂,把此人支走,没想到这人竟不肯上当。
赵六虽觉事情不好,但他生性铁骨,虽临危而不惧,彼此狠斗了几个回合,贾校尉竟丝毫占不了上风。
这姓贾的原本狡诈狠辣异常,发觉事情蹊跷便不惜杀人灭口,毕竟赵六虽盛名在外,却不过是个半大孩童,又且受伤,要拿捏自是容易,可动上手才发现,赵六竟是如斯难缠,且抵斗之中,那眼神之冷绝出招之狠厉,哪里竟是个孩子?
姓贾的虽一心要杀赵六,然数招下来,气势上反弱了下来,且此地距离军中暗哨不远,他本想速战速决才动的手,如今这个局面,竟叫他焦躁不安起来。
贾校尉心浮气躁之下,却给赵六趁虚而入,竟将他手中刀一脚踢飞。
如此一来,便将贾校尉最后的锐气尽数散了,眼见无法取胜,当即倒退数步,转身便逃。
贾校尉去后,赵六已经是强弩之末,却又知道此人狡猾,因此仍不敢松懈,提防他去而复返罢了。
赵六勉强拖着刀,前行几步,一直走到一棵极大柳树下,才顺着树身坐下,手中兀自抱着刀不放手。
谁知才坐定,便看到对面树侧,也垂头坐着一个人……动也不动。
自然正是被害的青玫。
赵六并未详述自己对付贾校尉的经过,只说不期而遇,对上手而已。
他一边讲述,那军医一边儿为他缝针,赵六虽并不去在意,但毕竟疼痛难忍,脸上汗珠滚滚,但他性子十分强悍,竟不曾呼痛,只是疼得十分受不了之时,便以手捶床。
赵六说罢之后,恰军医已经收了针,又上了药,赵六兀自疼得脸色惨白,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混账、他绝非普通军士,多半是哪家细作,武功心计都是上上,且出手毒辣,若非我出其不备伤了他,他定会取我性命。”
杜云鹤道:“先前疑心营中有内奸,如今看此人的行径,十有八/九便是了,脱狱事件,只怕也跟他有关。”
浮生忍不住道:“此人可还在军中?抓起来审问岂不就知道了?”
赵六道:“这人精干狡猾,行迹败露,自然早就逃了。还等你去捉拿不成?”
浮生见果然跟他话不投机,便翻着白眼走开罢了。
白樘则跟杜云鹤商议海捕之情,正说着,忽外头有个小兵进来,道:“鄜州县令派了人来,说是因人命官司,要请六爷去县衙问话。”
且说这鄜州县令黄诚,近来实在是十分难捱。
第一是被个小丫头揭破陈年心疾,第二有京内大人登门问罪,第三——则是县内人命官司频发,且还都十分棘手。
素闲庄青玫丫头无故身死,嫌疑人却是鄜州大营里的军士赵六,按理说军中的案件,并不归县衙管辖,然而素闲庄上的人闹得厉害,何况案发当时赵六在场,倘若不传他仔细问话,委实说不过去。
但若是去军中要人,也更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儿。
另外一件案子,却正是先前秦晨来报的“城隍鬼杀人案”。
原来这小周村里的老张家,有两个儿子,均已成家,大儿子便随着父母同住一宅。
一日,张老大陪着媳妇回娘家,归来之时,在城隍庙中歇脚,两个人不知为何起了口角,那媳妇放起刁来,竟把小鬼儿案前的供品等尽数扫落地上,又用脚踩了个稀烂。
此事当时经过的村人也是看的分明。
谁知张家儿媳回到家中后,便精神恍惚,众人知道,纷纷都说必然是冲撞了小鬼儿所致。
前几日的晚上,张家二老已经安歇,忽然听见凄厉的叫声,自儿子房中传来,二老急忙赶出来查看,透过窗棂纸,却见儿子房中,仿佛有鬼影闪烁,手中持着一柄斧头,正胡乱挥舞着!伴随着惨呼声连连。
转瞬间,那鬼破门而出,月光下,二老看的明白,这鬼的模样,黄发獠牙,暴眼环凸,赫然正是城隍庙内那小鬼,且手中拿着的,也是那小鬼所用的斧头!
二老一直等那小鬼冲出院子后,才敢出来,两人战战兢兢跑到儿子房中,却见满地鲜血,张老大惨死床上,竟是被斩断了四肢头颅,而儿媳妇却不见了踪影。
周围百姓得知,都说是那城隍小鬼来报仇的,另有那好事者跑到城隍庙查看,入内之时,却几乎给吓死,只见那小鬼青眼獠牙地站在城隍老爷身侧,手中仍握着斧头,最骇人的是,那斧头上赫然竟沾着新鲜血迹!
一时之间,各种“小鬼杀人”的传言,更是甚嚣尘上。
这这一日早上,天阴阴地,不见日色,素闲庄门上小幺正扫落叶,远远地看到一顶轿子直冲门口而来,本县秦捕头随行在侧。
到了门口,轿中人下地,却把小幺惊了惊:原来这来者,竟是鄜州县令黄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