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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中, 寇凛闲庭信步走至茶楼廊下, 慢慢收起伞, 等待小二出来迎。
  三黑道势力的领头人此时正在茶楼二层, 楼里楼外自然遍布眼线。起初他有伞遮着, 兼之风急雨密, 眼线们没瞧仔细。见他一袭磊落青衫, 墨黑长发半披半束,还以为是位书生。
  没了伞才看清他鼻尖以上的半张脸,竟戴着一副棕色的皮质面具。
  小二出来后也是较为惊讶, 见他从容不迫,不似匪徒,便放下心招呼:“公子是等人还是找寻人?”
  “寻人。”寇凛将滴着水的伞递给小二, 兀自走进堂内, 准备沿着盘梯上楼时,被坐在楼梯口附近喝茶的两人出手拦住。
  但他二人的手刚伸到寇凛身前, 手腕经脉同时被突然冒出来的小河钳住, 当下痛叫出声。
  “来者何人!”一阵抽刀拔剑的清脆声响过后, 十几个蒙面人将寇凛团团围住。
  寇凛抬头睨了眼楼上, 眉峰微微上挑, 哂笑道:“怎么,三位大当家这是要将财神爷往外赶的意思?”
  静了一瞬, 楼梯上挡路的人让开:“请。”
  众人目送寇凛施施然上楼,小河一言不发跟上去。刚他露过一手之后, 没谁敢再上前阻拦。
  寇凛上至二楼, 堂内只有一桌客人,围坐三名男子,约好了似得都穿着紧身黑袍。
  恰好四面桌还有个空位置,寇凛直接走上前坐下。
  三人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提壶斟茶,举杯放在鼻下嗅了嗅,嘴角划过一抹嫌弃,又将杯子放下。
  举止间透着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气,手指上戴着的金扳指雕工精美,内嵌一颗罕见血石。
  三人再看站在他背后的随从。瞧着年纪不过十七八,仿若甚少见光,肤色苍白,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杀气。
  三人重新看向寇凛,异口同声:“不知阁下……”
  寇凛打断:“一直不动手,你们可商量出结果了?爷等的不耐烦了,准备自行解决,你们走吧。”
  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中年人揣测着、压低声音问道:“您就是……三爷?”
  另外两人也狐疑的看向他。
  出钱买孟筠筠的人,就是这位“三爷”?寇凛不知是谁,看样子他们也没见过真身,谈论起来讳莫如深。他不承认也不否认:“爷已有了新的计划,这里没你们的事儿,赶紧走。”
  中年人冷笑道:“阁下怕是‘同道中人’吧?冒充三爷想将我们骗走,自己去领那一万两赏钱。”
  寇凛嗤笑一声,眼尾略有上翘:“少在那里自以为是,爷为了等你们下手,闲着没事撒金子玩儿,还差这点儿钱?”从袖中掏出十二张千两银票,扔在桌面上,“爷只怕你们坏了爷的事,来,再多添两张,让你三家好分一些,拿着钱赶紧走。”
  三人各取四张银票,仔细研究,善德钱庄的印章做不得假。
  三人这下彻底信了,朝他抱了抱拳,起身便要走。
  “等等。”寇凛又喊住他们,“此事就这么了了,黑市上的悬赏取消,烦请三位回去后传个消息。”
  “没问题!”三人又抱了抱拳,准备率手下离去。
  “等等。”寇凛再次喊住,“将茶钱付了,爷可不为这么劣质的茶水结账。”
  很快,楼上只剩下寇凛和小河。
  寇凛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下来喝茶。”
  小河道:“大人,暗卫不能多喝水,尽量减少去茅房的次数。”
  “喝!”寇凛今晚上吃的亏太多,只有这壶茶是赚来的,可茶叶实在太过劣质,他下不了嘴。
  小河赶紧坐下喝茶。
  不一会儿,段小江上来:“大人,他们的确都撤走了。”
  寇凛吩咐道:“递个消息出去,让浙江千户所锦衣卫去守在省内善德钱庄附近,本官给他们的那几张银票做了标记,他们一旦兑换,钱庄掌柜那里会给消息,让锦衣卫顺藤摸瓜,派些厉害的狠角色扮成江湖人将这伙人的老巢给掀了,然后放出话去,这就是得罪三爷的下场。”
  段小江应下以后,纳闷道,“三爷是谁?”
  “本官比谁都想知道。”寇凛已将自己的损失全算在他头上,绝不会放过他。沉思道,“此地不宜久留,让你师兄去将孟小姐背去金竹,本官和夫人乘马车走,至于她的嬷嬷和护卫最好折返回孟家。” “是。”
  “再派个人去东面的小圆村,通知楚箫他们不必等本官了,直接去金竹。”
  段小江领命离开。稍后回来,简直无语:“大人,孟小姐不同意,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可逾矩。”
  寇凛厌烦道:“直接打晕!”
  瞧见一壶茶终于被小河喝的见了底,他站起身,但不许小河起身,“把茶叶也给本官吃了!”
  *
  子时初刻,电闪雷鸣中,马车离开怀兴县,朝着金竹驶去。
  楚谣坐在马车里听寇凛三言两语说完茶楼的事儿,表情极为古怪:“就只是这样?”
  寇凛听着车顶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心头针扎似的疼:“不然还要怎么样?”借机道,“谣谣,看到了么,那金主发个悬赏也就才一万两,差不多一千多金,你今晚花出去的都不只这个数。”
  楚谣是真不懂这些,汗颜道:“早知如此,我直接给他们钱,让他们离开就是。”
  寇凛连忙道:“不行,这些是黑道中人,不讲规矩的,见你有钱指不定会将你也绑了。你撒金子拖住他们引我来的想法没错,只是你撒的太多……”
  楚谣微微垂着头,充满了歉意:“我从前往来的都是京中世家子,不知该怎么与江湖中人打交道,更别提黑道。而我总听浙江是两直隶十三省中最富庶之地,实在不清楚撒多少金子才能引起足够的轰动,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你那里去。”
  说的通俗一些,就是她缺乏民间生活常识,平日里舞文弄墨,不学管家,对银钱的概念也不是特别深刻。
  等这九百金米撒出去,实际一看造成的后果,才算稍稍懂了点行情。
  寇凛心里也明白,再怎样聪慧,她也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小姐。
  他已经尽量不去想这事儿了,他自己先前也拿了一千两来给佛像塑金身。这金子总归是撒给了百姓,而不是扔进海里,就当捐了香火钱。
  而楚谣在遇到难题时,一心盼着他来,这份信任和依赖还是颇令他感到愉悦的。
  他也唯有如此安慰自己了。
  随后他才有空去想另外一件事。
  楚谣认为孟筠筠非救不可,否则虞清会遭威胁,他竟从头到尾没有反驳一句“与我何干”,一面心疼着自己的钱财,一面就去救人了,好像责无旁贷似的。
  寇凛恍恍惚惚的发现,自己的心态不知从何时开始,起了不小的变化。
  从前他是尽量避开会惹她不开心的事儿,而现在,他一心只想做些令她开心的事儿。
  这两者似乎一样,却又似乎不同。
  再想起自己入城时以为楚谣出了事,被吓的失魂落魄,如今再看向楚谣的目光,都隐隐生出了某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改变。
  他想心事的功夫,瞅了楚谣好几眼。
  楚谣不明白他为何时不时看自己,想了想,拉起他的手:“夫君,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心里就有数了。”
  寇凛被她这句话惊的回神,还有下次?
  从台州去往福建已经不远了,他决定从这一刻起打死也不要再与她并分两路,不然动不动拿金雨召唤他,他真不确定自己还能经受几次这样的打击,会不会心疼到猝死。
  哎,头疼。
  马车在泥泞里颇为颠簸,寇凛怕她腿疼,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既已过去,便莫在多想了,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睡会儿吧。”
  楚谣怎么可能睡得着,通过这件事,她真真切切的被上了一课。
  像楚箫后悔没多念书,她现在后悔自己从前怎么没多学一学管家,也能对银钱的概念更深刻一些。
  她问道:“夫君,你一年的俸禄是多少?”
  寇凛随口回:“比你爹略少一些。不过我不靠着俸禄吃饭。”
  她又问:“那你知道自己一共有多少产业么?”
  “当然知道,全在账本上记着,随身带在我的兵器匣子里。”寇凛扭头看一眼竖在角落里的长方形檀木盒子,“我最初学写字可不是为了写折子,是为记账。”
  楚谣也看过去:“能将账本给我看一看么?”
  有何不可,寇凛按动机关,从下层暗格里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递给她。
  楚谣边翻看边问:“你的生意都谁在管着?”
  “收买的心腹。”寇凛开始与她讲解自己的发家史,以及他资产的分布和生意运作。
  楚谣问一句,他答一句,滔滔不绝的讲了一整路。
  账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楚谣心里渐渐有了个主意:“夫君,我觉得我不能只了解你破案子的思维,旁的也要跟上。”
  寇凛一时没明白:“旁的?”
  楚谣解释:“你赚钱的手段和你爱钱的心理我都得理解,这样的话,往后再也不会浪费了。”
  能有这个心,寇凛已是颇感安慰,正想说没关系,却见楚谣从他腿上坐起来,将兵器匣里的地契、金票全都掏出来,塞进她斗篷兜子里,塞的鼓鼓囊囊。
  账本塞不进去,则放进她装满随身小物品的囊袋里。
  楚谣下定了决心一般,目光透着坚毅:“往后我要认真学习管家和经商,为夫君你管理钱财和打理生意。不然的话,总觉得你塞给我的钱,根本不是我自己的钱,花着一点儿心痛的感觉也没有。”
  大事不妙,不妙啊!寇凛耳后青筋突突的跳。
  话音落下,楚谣又伸手往他袖筒里伸,将他藏在袖袋里的金票银票也都掏出来:“等咱们去了金竹,我重新买个册子做统计。听你说的这些,我认真分析之后,认为管钱难不倒我。这样一来,往后我不会再这么无知,而你也不必如此辛苦,可以专心为朝廷效力,再无后顾之忧。需要用到钱,来找我拿就是了。”
  晴天霹雳,寇凛整个身子都在忍不住微微颤抖,幸好马车颠簸才没被楚谣发觉。
  他圈着楚谣的手垂在膝盖上,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内侧,逼着自己说“不”!
  快说“不”!
  楚谣看着他:“夫君,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究竟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我能做好呢?”她说着,露出几分忐忑不安,“我是不是太自信了?”
  寇凛忙道:“怎么会,你如此聪慧,学什么都快,定比我管的更好。”
  得到他的肯定,楚谣一副吃了颗定心丸的模样,笑着道:“既然如此,往后你赚了钱得及时给我,不许瞒着我,这样我才能管好这个家,你若瞒着我,便是违背你先前说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不会,肯定不会瞒。”
  寇凛微笑着,笑中几乎带泪。
  这和他入赘前预想的不太一样,楚家的管家权没拿到,一点儿便宜没落着,怎么反将自己的财产全交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