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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子照常开着, 寇凛走回院子里就透着昏暗的光, 看到楚谣安静的坐在窗前低头画画。
  从京城来洛阳这一路, 她像是习惯了, 即使案台不在窗下, 也会喊人给挪过去。
  寇凛驻足在院门口, 静静看着她。
  谁说他没学问不懂画, 现在他眼中,她就美好的宛如一幅画,而她所在之处, 便是一片净土。
  寇凛觉着奇妙,有时候看她柔弱的令人心疼,可有时候看她, 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轻易既可抚平他难以自控的焦躁。
  楚谣听见动静,手中画笔停顿, 仰头朝他望过去, 朱唇微弯:“忙完了?”
  寇凛再次抬步走过去窗外, 视线下垂, 见她还在按照虞清的描绘画五官。心知无用, 也不制止,由着她打发时间。忽地想起来问:“你为何喜欢对着窗子坐着了?”
  明明尚书府里他们的房间, 案台是背着窗的。
  楚谣犹豫着咬了咬唇,才道:“因为我发现对窗坐着有个优点。”
  寇凛好奇她的神色:“什么优点?”
  楚谣卖了个关子, 神神秘秘的勾勾手指。
  寇凛是真被勾起了好奇心, 背着手弯下腰,腰腹贴着窗台边沿,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听见她说道:“这样,你一回来我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就能早些看到你,而你也能早些看到我。”
  寇凛微微一僵,旋即那只被她耳语过的耳朵红的发烫。她这张嘴有时候抹了蜜似的,总能甜进他心里去。
  直起身子前,他本想在她唇瓣上咬一口,但有暗卫盯着,他还是得保持点形象。清清嗓子问道:“你为何不问我成功没有?”
  收拾裴志坤的事儿,他安排好之后先告诉了楚谣,如今见她丝毫也不忧心的样子。
  楚谣笑道:“这还用得着问么。”
  见她这幅云淡风轻的态度,寇凛倒不知自己该喜该忧了。起初相处不深,她不够信任他,总是杞人忧天,令他颇为苦恼。
  现在倒是十足信任,他又隐隐有些失落,甚至怀念她从前为自己提心吊胆、暗自垂泪时的模样。
  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强悍了点?
  需不需要受个伤什么的?
  “真矫情。”一不留心说出了口。
  “恩?”楚谣微愣,“说我么?”
  “不是。”寇凛讪讪转了脸,走到门口推门进去,他说的是他自己,“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觉着累。”
  楚谣扭头看他,担忧着问:“是近来事情多,太忙了么?”
  “说的就像我从前闲着了一样。”寇凛脱下飞鱼服,赤着上身伸了个懒腰,再换上日常穿的云纹长衫,“估摸着是年纪大了,该辞官归隐了。”
  楚谣好笑道:“爹若听见你这话,怕是会认为你在故意气他。”
  “我与你爹所处的位置不同,不具有可比性。”寇凛提壶喝茶,发现壶里的水也是冷的,吩咐手下换掉,并对楚谣抱怨,“早知离京这么久,该带着春桃照顾你。”
  “无妨。”的确有些不方便,但楚谣只需敲敲窗棂,想要什么暗卫小河就会拿来,习惯了也挺好的,“小河很机灵。”
  寇凛道了声“是”:“武功不弱,办事挺稳,我身边一直是小江在明小河在暗。”
  “现在整天围着我,有些大材小用。”楚谣颇感到可惜,“我整日里连门都不出,随便派个暗卫给我就行。”
  “你的安全才是头等大事。”寇凛说的是实话,但将使唤惯了的小河派来保护楚谣,也有他最近不想看见小河的原因。
  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时常不看眼色太多嘴。
  他让小河去找云端居士,摆明了不知云端居士是谁。换成小江,小江立马会应下来,过两日再来惊讶的告诉他,云端居士原来是唐朝人。绝不会向小河一样,把自己搞的下不来台。
  还有,先前被陆千机骗了以后,将京城美人图送去楚谣房间罗里吧嗦,害的楚谣与自己闹别扭的也是他。
  得亏自己是位好上官,换个旁人早给吊起来打一顿再发配边疆去了。
  ……
  这会儿正蹲在跨院二楼廊下,盯着楚谣窗口动静的小河,显然也知道自己是因为多嘴惹恼了他们家大人,才被“发配”到夫人身边提水买墨,教导新人。
  这新人就是红叶县的捕快韩铁,自从红叶县牢房里出来,一直暗中跟着寇凛一行人,由暗卫负责教导。
  “我们这些暗卫,都是童子功,七八岁就进了锦衣暗卫营接受训练。”小河正对段小江抱怨,“他都二十好几了,武功还行,但想培养成一个像我一样优秀的暗卫,那是不可能的。”
  段小江也是蹲着的,两只手掌的掌心都受了伤,只用手指夹着根小黄瓜在吃,含糊不清地道:“但他有一点胜过你啊。”
  小河皱眉:“哪一点?”
  段小江:“他话比你少啊。”被瞪一眼后,才笑嘻嘻道,“他往后对夫人肯定忠心,哪里像你,派你保护夫人,瞧你这愤愤不平的样子。”
  小河看一眼他受伤的手:“我不是不想保护夫人,只是你们都在做事,我却只能蹲在这里。”求着段小江道,“你帮我向大人求求情呗……”
  ……
  等锦衣卫将晚饭送进房间里来,寇凛走到楚谣身边去,将她铺在腿上的毛毯拿开,准备将她抱去桌前等着吃饭。
  楚谣扶着案台自己起身,就这两步远,在房里他总抱来抱去,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废人。
  寇凛陪着她吃饭,没怎么说话,心里合计着如何与她说去福建的事儿。
  直言将楚箫扔去战场上,她怕是不会同意。她虽也想楚箫晕血症痊愈,可她和她爹一样,都舍不得楚箫吃苦。
  更何况这不是吃苦,是去玩儿命。
  楚谣同样颇为沉默,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画画只为静心,也不知虞总兵出了什么事情,她担心着虞清,担心天影会不会落井下石。
  “谣谣,告诉你件事儿……”寇凛衡量许久,将托小江师兄去找神医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强调了数次“不一定靠谱”,以免楚谣期待过高。
  结果却是楚谣淡然的劝他:“你不要期待过高,这样的江湖神医,边塞游医,乃至巫医蛊医甚至西洋大夫,爹和小舅舅不知请回来多少……”
  寇凛这心里当真一沉,道:“总之有机会,绝不能放过,我们稍后启程去福建。”
  楚谣惊讶:“去福建?那位丁大夫很难请是么?”
  寇凛信口胡诌:“是的,高人总是有几分怪脾气,为表诚意,我们得亲自前去。”
  楚谣心里泛起了嘀咕,不去考虑其他,她感觉到寇凛想去福建,应不只是为她治腿的事儿。
  一时间想不到哥哥身上去,只想到虞清身上。
  楚谣见他没有告诉自己的打算,也不询问。出个北直隶他都忧心忡忡,如今竟想带她去战乱将起的福建,一定有着非去不可的理由。
  而他既然决定要去,自会安排好一切,楚谣完全不用操心,点点头:“那我得写封家书给父亲寄回去。”
  “走远了再寄。”寇凛嘱咐道。老狐狸能猜到他准备将楚箫扔战场上去,以他护犊子的心,绝对会派谢从琰带兵来将楚箫抢回京去,“先吃饭,菜凉了。”
  两人继续吃饭,没吃几口,寇凛又询问:“后日便是除夕,我们是留在洛阳过年,还是明日立即启程?”
  立即启程?楚谣眉头皱起来,“洛阳的案子结了?你找到送木偶来的幕后凶手了?”
  寇凛点头:“算是吧。”
  楚谣连忙问:“是谁?”
  寇凛答道:“贺兰哲。”
  楚谣正去夹菜,闻言顿住手:“贺兰老爷?金矿案他没有参与么?”
  “参与了。”
  “那他图什么?”
  寇凛将她多吃了几口的那盘糖醋莲藕端来近处,说道:“原先我一直在揣测他究竟有何图谋,后来想起了红叶镇时被你指出的错误,你说我看人,从来只以恶意揣测。这一次,我恶意揣测过罢,又尝试以善意揣测了一遍。”
  楚谣听得仔细,也注意他端菜过来的举动,微微一抿唇。
  寇凛没在意她的神态,继续道:“贺兰氏这个世代经商的百年世家,家训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他们虽也有些黑市买卖,但并无大奸大恶的行径,善堂开了遍地,每当天灾国难,均是出钱出力。”
  楚谣吃罢一口莲藕,猜测道:“所以,十年前裴志坤他们找贺兰老爷私买火|药,或许没有告诉贺兰老爷实情,待天水镇大地动之后,贺兰老爷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被洛王几人胁迫着上了这条贼船,无奈帮他们熔炼销赃……”
  他颔首:“恩,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一时懦弱,碍着家声和年幼的儿女,便替他们隐瞒,做了他们的帮凶。如今儿女们都大了,他背了十年良心债,终于寻出个解脱之法。”
  楚谣了悟:“所以他瞧上了你,得知你与天影结了仇,利用天影将你引来洛阳?”
  寇凛放下筷子,恩了一声:“一面觉得我会管,一面又怕我不管,不敢直接找我密告,才折腾出这么多事情。”
  楚谣也放下筷子,问:“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有罪无罪,只不过是看寇凛准备让袁少谨在裴志坤的血书上写些什么。
  楚谣禁不住想,有权有势的“奸臣”实在可怕,轻易便能指鹿为马,颠倒是非。只需寥寥几笔,便能决定一个百年世家是将延续家族荣光,还是被抄家。
  贺兰老爷既然将赌注压在寇凛身上,一定是赌寇凛能查出所有真相,念在他以同归于尽之心检举洛王恶行的份上,饶过他贺兰家。
  不过贺兰老爷可能算错了一步,寇凛虽会似今日这般为民请命,但同样睚眦必报,最痛恨旁人算计他,何况还将他们都置于危险的境地里,这和意图谋杀他没有两样。
  当他心狠起来时,楚谣猜不透也拦不住。
  寇凛没有回答,重新拿起筷子:“吃饭吧,真凉了。”
  ……
  吃罢饭,寇凛拿着张大梁地图规划路线,询问楚谣想选哪个方案,陆路还是水路。
  其实最佳方案,是喊来小江师兄施展轻功背着她,其余人骑马疾行。柳言白虽不会武功,但和楚尚书不一样,并不文弱,询问过阮霁,他精通马术。
  至于楚箫,原本就有功夫底子,策马不在话下。
  这样起码能在路上节省一大半的时间,还免遭歹人埋伏。
  楚谣也认为不错,但寇凛心里不舒服:“若是小江还行,换个旁的男人……”
  段小江的轻功强过他师兄,因为他个子矮小,骨轻灵巧。背人怕是不行。
  地图留下,让楚谣自己考虑,他因为疲惫感太重先得去净房泡个澡再回房来睡觉。
  出了门吹了声口哨,来的人却不是小江,而是小河:“大人,有何吩咐?”
  寇凛眯着眼:“小江人呢?”
  小河抱拳,有些心虚:“回大人,小江手疼,看大夫去了。”
  寇凛信才怪了,明摆着是想给小河机会。
  寇凛刚被楚谣说了一通,也觉得自己似乎小肚鸡肠了点,决定原谅他:“去神都卫挑选些千里驹来,在置备些必需品,稍后去福建……”
  小河一愣:“去福建?”那需要什么必须品?“听小江说沿海不太平,咱们是去打倭贼?”
  寇凛并不是去打倭贼,他只负责抓内贼,打倭贼干什么?但看小河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他挑挑眉:“本官自小在北元战场上长大,难道打不了倭贼?”
  小河连忙抱拳:“不不,大人天下无敌!”却又补充一句,“但北方是草原,倭贼在沿海,大人您不是畏水么?”
  寇凛听到前一句话才刚要翘起尾巴,后一句话如同被泼了盆冷水,心道这小子迟早死于话多!
  指着他沉沉道:“你往后不用守着夫人了,等将千里驹挑回来,你就负责照顾马吧。”
  冷哼一声,丢下他去了净房。
  ……
  等着锦衣卫将水满上,寇凛照惯例吩咐手下全都远离,不然发出动静会影响他放空思绪。
  站在浴桶边正准备除衣时,忽地又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是陆千机?
  “什么人!”看样子被暗卫发现了,不可能是陆千机。
  “嘭……”侧窗被推开,一道影子从窗子翻了进来,两个暗卫随后入内。
  寇凛不紧不慢的绕过屏风来,刺客直接拉下了脸上的面纱:“寇指挥使。”
  竟然是贺兰茵。这令寇凛颇感意外,开封千户所的锦衣卫来了之后,监守贺兰府的神都卫都换成了锦衣卫,贺兰茵竟能逃出锦衣卫的布控,还悄无声息的进入百户所,武功倒真不弱。
  寇凛却直接对暗卫道:“抓住她,扔地牢去。”
  贺兰茵忽然道:“寇指挥使想不想知道令姐的下落,民女可以告诉您。”
  寇凛瞳孔一缩,立刻扬手,制止欲要围上来的暗卫:“你们都下去。”
  “是!”暗卫们翻窗而走,且将窗子阖上。
  “贺兰大小姐可以放心说话了。”寇凛冷冷盯着她,往常旁人这么说,他是不信的。但他昨天傍晚才恍惚瞧见了他姐姐。
  贺兰茵摇头:“民女是骗大人的,民女哪里会知道,只是想单独与寇指挥使见个面罢了。”
  寇凛最恼旁人拿他姐姐当幌子,一瞬动了怒,正欲发作,却见贺兰茵一拉腰间系带,脱了自己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