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都吃点菜吧!干喝哪成啊!”陈寻招呼着说,“苏凯,你报的哪儿啊?”
  “操!连我报哪儿都不知道你刚才扯什么淡哪!”苏凯扔过来一根筷子,陈寻笑着躲开。
  “北科。”林嘉茉替他答道。
  “不是。”苏凯淡淡地说,“我改了,最后报的是h工大。”
  林嘉茉的眼睛讶异地闪动起来,她久久地望着苏凯,但苏凯却没有看她一眼,于是她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刚才还要幽深。
  “啊?干吗跑那么老远啊?你开始不是说一定要留在北京么?”乔燃惊讶地问。
  苏凯自己却丝毫不以为然,夹了块羊肉,慢悠悠地说:“我水平有限,就算人家学校照顾我们特长生,我也觉得够呛能上分数线,干脆不费那劲了,直接报外地多省心。外地学校分低好考,而且能上外面转悠转悠也挺好的。”
  林嘉茉看着苏凯筷子下的羊肉由生红变熟红,心里轻笑了一下,什么外地好、分数低都是弯弯绕——瞎掰呢!郑雪走了,他自然没有了留在北京的动力。
  “那你就更不能急着走了!以后见你多不方便啊!今天我得可劲看看,把你的光辉形象深深印在我脑海里!”陈寻又给苏凯倒满了酒。
  “看个屁!我又不是方茴看我干吗!再说分还没出来,指不定我去哪儿呢!万一‘海跑’或‘家里蹲’了呢!就杯中酒吧,别再倒了!”苏凯抢过自己的酒杯。
  “服务员!再来六瓶燕京!”林嘉茉突然站起来说,“咱们今儿图个痛快!对瓶吹吧!”
  苏凯低下了头,赵烨别过了脸,方茴小声劝了劝也没管用,林嘉茉最后到底在每人面前摆了一瓶啤酒。她当真说到做到,自己先对嘴灌了一大口。
  考试后的轻快、离别前的萧索、放纵般的癫狂,爱怨离愁纠缠在一起成了难解的情丝。渐渐他们都有了点醉意,赵烨和林嘉茉比谁身上更红,方茴斜靠在陈寻身上,哧哧笑着用勺子磕打着碗边,苏凯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乔燃撑着晕乎乎的头使劲把身边的人一个个拉开。
  “差不多咱们就结账走人吧!再折腾一会儿都得醉了!”乔燃皱着眉头说。
  “哦。”苏凯下意识地去翻自己的钱包,却被林嘉茉一把按住了。
  “不要抢,说好了,今天我埋单。”林嘉茉温和地说,她漂亮的笑颜带着一点点的神秘,让苏凯和赵烨都恍了神。
  林嘉茉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绣包,里面都是一块钱的纸币,她慢慢打开,一张张地仔细铺在桌子上说:“不知道够不够……应该差不多吧,这些年来的都在这儿呢。反正我一张也不想留下,全都花掉才好呢!”
  男孩们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桌子上的钱,方茴的眼睛却随着林嘉茉抖动的手湿润了起来,她抓起一张纸币塞到苏凯手中,颤声说:“苏凯,我不管你以后要怎么着,可你一定得好好看看这个!这是嘉茉从高一开始一点点攒起来,你看看那上面的字母,那是……那是……”
  方茴终于痛哭失声,她心疼林嘉茉,为她难过叹息。而苏凯早被自己名字的首字母震撼住了,桌上的纸币不下200,或新或旧,边角整齐,每一张上都有醒目的“sk”。他怔怔地看着,小心地摩挲,并不洁净的钱带着所谓的铜臭味,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从这些一块钱里,他第一次深深地体味到林嘉茉的气息,然后突然发现,原来那气息那么熟悉,原来她已在他身后那么多年。
  在别样的气氛下,陈寻扶着哭得戚戚艾艾的方茴走了出去,赵烨绷着脸喝干了瓶子中的最后一口酒,也猛地站起身走了,乔燃跟在他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后只剩下林嘉茉和苏凯面对狼藉残局,两人之间隔了一桌子的纸币,红绿相间的颜色铺撒开来,说不尽的哀悼。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许久之后林嘉茉才缓缓张口,她的嘴唇略有些抖,吐露着焚心的字句,“但是……今天以后就不喜欢了。我绝对不缠着你,你也不用再躲着我。咱俩都好好过自己的,谁也不讨厌谁,谁也不忘了谁,好吗?”
  “嗯,好!”苏凯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眼泪,“别哭了,听话。”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苏凯,我问你,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啊,就一点点?”被酒精和哀愁缠绕的林嘉茉,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委屈表情。
  “有过。”苏凯轻轻整理好她的头发。
  “那……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后悔?”林嘉茉盯着他的眼睛问。
  “现在就有点后悔。”苏凯狠狠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红了。
  “嘿嘿,活该……”林嘉茉破泣而笑,酒色醺红了她的脸颊,谁也无法说清她究竟放下了多少,又记住了多少才能绽放出那样的笑容。
  林嘉茉从饭馆走出来的时候,陈寻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方茴蜷缩在他撑起的两腿之间已经睡着了。林嘉茉走过去挨着陈寻坐下来,陈寻凝视着她还挂着泪痕的脸问:“苏凯呢?”
  “从那边走了,哦对,他让我谢谢大家,”林嘉茉向另一边努了努嘴说,“赵烨他们呢?”
  “买烟去了。”
  “烟?他什么时候抽上烟了。”林嘉茉皱着眉说。
  “有一阵子了,我也记不住是从你拒绝他开始,还是从他骨折开始。”陈寻叹了口气说。
  林嘉茉默默低下头,她趴在膝盖上说:“陈寻,我啊,有时候真的想重来一遍,回到过去告诉自己别那么不知好歹。你说如果我当初没喜欢苏凯,喜欢赵烨,喜欢乔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没什么如果当初,”陈寻望着喧嚣热闹的大街说,“不管重来多少次,人生都肯定会有遗憾。”
  “那你和方茴有吗?”林嘉茉侧过脸问。
  “没准……有吧。”陈寻看着怀中沉静的人说。
  “有?有还天天腻腻歪歪地在一块儿?”
  “不想因为那一点点遗憾就放弃。”
  “呵呵,又一个不想放弃!我就奇怪了,你们男生都怎么想的啊?和女孩在一起到底是喜欢啊,还是责任啊?我问你,你和方茴差距那么大,你现在对她还是喜欢吗?是不是因为时间久了,有责任感了,才在一块儿舍不得分开的?”
  “没有喜欢就不会有责任感,没有责任感喜欢也不能长久。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最后在一起,这种事谁都没把握,但是现在,我喜欢对她负责任,你明白么?”陈寻搂紧方茴,轻轻挪动了一下,把她放在更舒服的位置。
  “不是特明白,” 林嘉茉撇撇嘴笑了起来,“不过你知道么,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还真挺帅的,我都快动心了。”
  “那是,我什么时候不帅了!后悔了吧?谁让你一眼就认准苏凯了,肥水直奔外人田,其实我们都不比他差啊!”陈寻看她笑了,也放松了些心情。
  “是啊!我快羡慕死方茴了!哪像我没人疼没人爱!” 林嘉茉眨了眨眼,“不过要是以后有比方茴好的女孩喜欢你,你怎么办?”
  “这不没有么,有的时候再说。”陈寻不以为然地说。
  “切!刚夸完你,还是靠不住呀!这要让方茴听见,又得心里难受。下回别人再问你,你可得继续表决心啊!你瞧人家苏凯对郑雪……”林嘉茉说着说着就没了动静,她捂住脸闷闷地呼了口气说,“陈寻,我能靠会儿你么?”
  “靠吧,再睁眼就什么都别想了啊!”
  “嗯。”林嘉茉抵在了陈寻肩膀上,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一点水迹。
  后来林嘉茉果真彻底告别了眷恋,她像最初认识他们时一样,和苏凯赵烨相处得自然愉快。按林嘉茉的话说,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她的亲兄弟,谁说不是亲的她跟谁急。
  那年是他们过得最疯狂的夏天,几乎天天聚在一起。去青年湖游泳,把大家挨着个地抛起来扔到池子里,以各种搞怪的姿势滑下水滑梯。去麒麟商场打五块钱一局的保龄球,看方茴笨拙地蹲着把球滚出去,无数次得零分。去工体看国安队踢球,站在绿色狂飙7号看台上玩人浪,和北京球迷一起挥旗呐喊,唱“国安永远争第一”。去北海划船打水仗,弄得全身湿漉漉的,骑车回家时顺着衣服流下一路水痕,惹得路人集体向他们行注目礼。去东单公园里打“敲三家”,输了的人学雕像摆pose,往脸上贴纸条。去学校打球,比赛投三分,谁输谁请客吃冰棍,天冰大红果都不行,必须得百乐宝以上。去饭馆玩真心话大冒险,出各种鬼点子,让大冒险的人抱着贴满“专治xx,一针见效”的电线杆喊“我的病终于有救了”……
  方茴说,一个人的快乐,快乐有可能是假的,一群人的快乐,快乐已经分不出真假。他们尽情挥霍着自己的青春,恨不得就此燃烧殆尽,那架势就像末日前的狂欢。
  (上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