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被她看得怪不舒服的,但自己也有些震撼,虽然路玲玲没有说太多,但这里头包含的信息量,着实庞大。
秦家是根正苗红的地方望族,走的又是仕族路线,这样的人家,向来自恃清贵,绝不会轻易与勋贵宗室联姻,他们联姻的对像,通常都是门当户对的望门仕族,为了给秦家宗子秦无忌铺路,秦家所有的女儿都是其联姻的棋子。小秦氏长得不差,又是嫡女,理应嫁入同样的仕族家庭,替秦无忌搭桥铺路。但小秦氏却被嫁入宗室,还是如此落魄的宗室人家,正如路玲玲所猜想:应该是被秦家舍弃了。
看着做梦都在咬牙切齿的小秦氏,霎时间,徐璐实在恨不起她来,只觉这人真的挺可怜的。
说来说去,小秦氏也只是被亲姐姐利用的可怜虫,到头来,她却要承当所有的过错,一个被家族都舍弃的女子,未来的道路只有艰辛和困苦。
看着小秦氏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脸上依稀还有身为秦家嫡女的骄傲,只是这种骄傲又混合着三分卑微,使之看起来极为不协调。
一个看起来也像是宗室人家的奶奶路经小秦氏身边,大概认出了她来,招呼了下,小秦氏立马站起来,满面堆笑,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妇人淡淡点头,理了理袖子,高傲离去。小秦氏收回有些僵硬的笑容,重新落坐。似乎发现了有人在看她,往徐璐这边看来。她应该也是不认识徐璐的,还朝徐璐礼貌而尴尬的笑了笑。
徐璐扯了扯唇角,不知该屏弃前嫌与她打招呼,还是转头不理。因为矛盾的心思,使她的笑容并不真城,带着勉强。
路玲玲拉着徐璐的手,说:“快看快看,浙杭张家的大夫人范氏也来。”
徐璐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群穿着亮晃晃的妇人正拥簇着一位四十来多岁的妇人朝这边走来,那妇人身材有些发福,长长的柳叶眉,略带冷傲的单凤眼,倨傲的下巴,镶百宝大挂珠钗,红地遍绣姜黄八团花锦缎对襟长褙子,土黄色小竖领中衣,领子遍绣蹙金钱斓边,胸下三粒扭扣各镶着颗莲子米大的东珠,成套红宝石首饰,看起来富贵逼人。
这是个身居高位并且过得很好才会有的得意气势,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才会生就的高高在上。
这就是江杭第一望族张家大夫人,范阁老的族妹,前任阁老张学瑞之妻,江苏省按察使张请之母,范氏。
“这范氏可真让人称羡,阁老之女,范阁老之妹,又是阁老之妻,不出意外,将来还有可能是阁老之母。如此身份,在我大庆朝,也算是头一份吧。丈夫一生未纳妾,婆婆虽不怎么喜她,却也不曾为难过她。一生顺风顺遂,真令人羡慕。”路玲玲毫不掩饰对张大夫人的羡慕。
真正的三阁夫人,大庆朝仅此一人。
徐璐迷惑地说:“可我听钟姐姐说,这张大夫人在张家并不得人缘?”
路玲玲叹息道:“那又怎样?正所谓一美遮百丑,一权也能遮百恶。就算她护短,心胸狭隘那又怎样?人家是阁老之女,阁老之妹,阁老之妻,又生了两个厉害的儿子,你再是不服气也又如何?”
这倒也是呢。
张大夫人往这边走来了。
“沈三夫人。”张大夫人的目标是路玲玲,在路玲玲跟前停下,笑盈盈地道:“我进京数次了,可想要与沈三夫人见上一面,着实不容易呀。”
路玲玲礼貌地笑道:“什么风把张大夫人给吹来了?今儿是我侄子娶亲,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张大夫人海涵。”
张大夫人笑道:“三夫人这话可是客气了。不瞒三夫人,我侄女眼看就要嫁人了,婆母非要进京来送嫁,我阻拦不住,生怕老人家年纪大了,四弟妹不常侍奉在婆婆跟前,侍奉不好婆母,所以只好跟来了。大概要等侄女出明年出嫁后才会回去。三夫人若是得空,可要去我家玩哦。”
果然,钟氏说得不错,这张大夫人,与张银的母亲不睦是真的了。身为妯娌,人前就在说人家的不是,隐射身为媳妇,只知道在京城享福,没有侍奉过婆母。而她本人则是孝顺婆母的好媳妇。
路玲玲客气地说:“好说好说,到时候一定去府上叨扰。”
张大夫人笑容加深,又对路玲玲笑道:“三夫人会打牌么?要不,我们搭把手?”
与张大夫人一道前来的妇人就附和着说:“对对,咱们一起去打牌。”
路玲玲正要说话,徐璐怀里的团哥儿忽然去扯路玲玲头上的镶猫眼石比目双凤偏钗,任何人也不妨小家伙这时候会忽然动手,路玲玲被扯了个正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稳住头上的偏钗。
徐璐赶紧去捉团哥儿的手,喝斥道:“你个混小子,手又痒了是不?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把团哥儿丢进乳娘的怀抱,很是歉意地揉着路玲玲被弄乱的高髻,“没扯疼你吧?”
路玲玲说:“不碍事,只是头发乱了,需重新梳了。张大夫人,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
张大夫人微笑道:“没事,我等三夫人就是了。”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徐璐。她瞧徐璐头梳高髻,正中插六尾镶绿宝石的赤金凤钗,凤钗钗叶很是别致,呈长棱型状,正中各镶一枚莲子米大的绿宝石,以镂空纹缠绕,既华丽又别致。身穿姜黄色打底遍绘栖花草对襟长褙子,领口袖裾饰朱红绣折枝海棠斓边,下身月白色风仙裙,既贵气又挺拔俐落。一张圆脸虽然不符合时下瓜子脸的审美标准,但那张如苹果般的脸儿,却是白里透红,很是耐看。
张大夫人收回目光,在心里想着,这应该是某大户人家的奶奶吧,难怪能与路玲玲说得上话。只是不怎么礼貌,见了自己半天都不吭声,也不行礼,真是没规矩。
而徐璐这时候正是满脸的歉意,“实在抱歉,我替小家伙向姐姐道歉。”
路玲玲笑着说:“没事,小孩子嘛,若是不调皮,也不叫小孩子了。”她戳了戳了团哥儿的肥脸,唬着脸道:“混小子,一会儿再来收拾你。”与张大夫人以及周围各个夫人说了声“失陪”后,就回去梳头去了。
张大夫人侧头对周围人说:“我们去隔壁梢间等沈三夫人罢。”
然后又众星捧月地离去。
华瑛这时候才说话:“表姐,那人是谁呀?好气派。”瞧那张大夫人,所到之处,好些人都会起身与她打招呼,她也认识几个,其中还有两位连朱家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对张大夫人也如此礼遇。
徐璐淡淡地道:“阁老之女,阁老之妹,阁老之妻,很有可能,还会是未来的阁老之母。你说厉害不厉害?”
华瑛张大了嘴巴。
不一会儿,她又开口:“这么显赫的身份,表姐刚才怎的不与人家打招呼呢?”
“人家可没正眼瞧我。”徐璐没好气地说。许久不曾被这样无视了,表面上如何的淡然,内心也会有有些气性。这张大夫人如此高傲,要她放下身段凑上前去巴结,她还做不到。
看来,被人捧惯了,自己也开始染上官场上不好的习性了。
徐璐自嘲一笑,却不打算改掉,因为张大夫人身边那么多人围着,年纪都在四十开外,她一个小年轻过去,也实在突兀。
华瑛左右瞧了瞧,发现好些人都在打牌,不打牌的也围成一个圈子,说得带劲,于是就对徐璐说:“表姐,刚才我瞧到了朝阳公主往那边去了,咱们要不要去朝阳公主那?”
徐璐摇了摇头:“应该是与宗室里的王妃郡主打牌去了,我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在厅子里环视了一圈,徐璐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就笑了起来。她原本要与连氏一道去沈老夫人那,但带着华瑛可就不妥当了,但她也知道,这是华瑛第一次踏进京城交际圈子,若无人帮衬她,怕只有做冷板的份,于是又帮着华瑛介绍了几个差不多身份的,不使她落单让人注目就成了。
华瑛也知道,一口不能吃出金娃娃,就与徐璐介绍的一群人坐到了一起,后来才发现,这里头居然还有沈家已出嫁的千金,更是来了精神,小心巴结起来。
连氏不喜打牌,就与徐璐相携去了沈老夫人那。而沈老夫人的屋子里,客人也是满多的,有老有少,全围着老夫人说着话,老夫人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不时高声朗笑。见到连氏和徐璐更是高兴,向她们招了招手:“你们姑嫂不去前边打牌,跑到我这儿来做甚?”
连氏笑道:“来找老夫人您聊天呀,我家侯爷说了,您老人家胸有乾坤,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路还要多,多与您说说话,我也会变聪明的。”
众人大笑。
沈老夫人笑骂道:“这是不是拍马屁?”
众人不好回答,全善意地笑了起来,“老夫人您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连氏故作伤心:“人家可是真心话呢,老夫人您也太伤人家的心了。我可不依的。”
徐璐赶紧拍她的背道:“老夫人,您来评评理,表嫂把要说的话都给抢了去,害我都无话可说了。您可要替我作主。”
沈老夫人大笑,指着徐璐笑道:“你也是个马屁精。”发现了团哥儿,一脸的喜气:“这是团哥儿吧,哎哟喂,赶紧的,把小家伙抱过来,让老身瞧瞧。”等把团哥儿抱到膝上后,老夫人仔细打量,笑得开心极了,对左右坐着的妇人道:“你们来瞧瞧,这小家伙生得多俊呀,简直就是凌峰的翻版,将来长大后,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孩子。”
团哥儿也不怕生,就往沈老夫人怀里拱去,肉乎乎的身子,胖胳膊胖腿儿的,皮肤白皙,又穿着非常衬肤色的大红绘土黄马上封猴图案的袄儿,又戴着镶白狐毛的虎皮帽,额头上还用朱砂点了一抹红,简直像极了观音座下的童子,可爱到极致。沈老夫人向来喜爱胖乎乎又长得俊俏的孩子,看着小家伙黑泠冷的大眼,粉嫩的脸蛋儿,就心肝宝贝地叫了起来,捏着小家伙的腿儿,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别家的小孩子,又这么的可爱,可真是羡慕我了。咱们家,有好些年没听过婴儿的笑声了。”
众人赶紧说:“凤天不是已娶了新媳妇进门么?相信明年老夫人您就可以抱白白胖胖的曾孙子了。”
沈老夫人高兴地笑道:“好好好,承你吉言。我也正等着孙媳妇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呢。不过,估计没有小璐家的团哥儿这般俊俏了。”
徐璐就笑道:“老夫人,你们家凤天如芝兰玉树般俊隽,您未来的曾孙子肯定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老夫人大笑:“希望如此吧。唉呀,我真的好喜欢你们家团哥儿哦。真是越看越可爱呢。”
这时候,路玲玲从外头进来,刚开听到沈老夫人这句话,就笑着走了过来:“娘,我知道您迫切想抱胖孙子的心思,可惜媳妇已经老了,您是指望不上了。不过您可以指望二嫂呀?二嫂年纪轻,生得又好看,只要二伯和二嫂加多努力,肯定能给你生个白胖孙子,到时候您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吧。”
众人大笑。
沈老夫人一边抚摸着团哥儿,一边点头说:“老三媳妇说得有道理。咦,这位太太很是面生,应该不常呆在京城吧?”
徐璐一瞧,原来跟在路玲玲身后的,居然是张大夫人。
路玲玲就又与老夫人介绍了张大夫人。
张大夫人上前见礼。
沈老夫人一脸的惊奇,飞快地打量了张大夫人,脸上就浮现恰到好处的吃惊的笑意:“唉哟喂,我的天呀,咱们家凤天可真是三生有幸,居然连张家大夫人也来了,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呀。夫人赶紧坐,顾氏实在是不像话,如此贵客临门,居然也不通知我一声。实在是怠慢了。”
沈老夫人是朝廷二品诰命夫人,其子个个都有出息,京城也很难再找到比她有身份有地位的老封君了。堂堂阁老之母对自己都如此客气,张大夫人受宠若惊之余,内心也得意起来,她微笑道:“老夫人您太客气了,您是长辈,正该是由我来拜见您才是。”然后正作半张地拜了下去,沈老夫人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就让人扶起了张大夫人。
徐璐识趣地把团哥儿抱了过去,沈老夫人让出了罗汉床一半的位置,让张大夫人与她平起平座。
张大夫人推辞,但经不住沈老夫人的坚持,就坐到了罗汉床前。
屋子里的客人全都惊呆了,在心里暗自猜测,心想着,浙杭张家是不是与沈家走到一起了。
张大夫人内心也极为得意,她远在杭州也都听说过沈老夫人的贤名,那可是极慈爱又极让人敬佩的老人家,连皇后娘娘都要以礼相待,每年宫中举办席筵,宫中都会传出皇后口谕,免去沈老夫人跪拜之苦。而沈老夫人如此礼待她,除了她是张家妇,有两个出色的儿子外,也与她高贵的出身有关。
而在座诸人中,怕是没有哪位妇人有她如此高贵的出身了。
为此,张大夫人笑得越发矜持,肩负背挺得更直了。她受着一群人的恭敬讨好,目光散漫的四处看了看,忽然目光一缩。因为她瞧到了徐璐。
徐璐坐的位置很令张大夫人震惊,因为徐璐坐在一位二十七八岁的貌美少妇下首,而那貌美少妇却是坐到左下首第一位置。官宦之家的坐位排次是非常有学问的,以左为尊,又坐到第一个位置,想来这位少妇身份肯定不会低。但徐璐却紧挨着这少妇,而比她大上一轮有余的中年妇人,还坐在徐璐下首,也不知这人是何身份。
沈老夫人顺着张大夫人的目光,就笑道:“与夫人介绍,这位是护国侯夫人,夫人想必还没见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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