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偌大的太守府中,孙太守最得意的,就是这方珍奇的端砚。
只是,曾经爱若万金的珍贵砚台,这时候却粉身碎骨,碎了一地!
看到这一幕的第一眼,孙太守仿佛能听见自己心也跟着碎掉的声音。
而肇事者又特别可恶,碎就碎吧,偏偏留了那姜太公的造型,还比较完整地躺在一片石渣废墟中,便让砚台的主人,从看到的第一眼起,就能知道自己此生最珍爱的东西,碎了,毁了,变成垃圾了……
目睹这样的惨状,心碎的孙太守,只觉得自己脑袋猛然胀大,都真真切切地感觉要爆裂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不过,作为当事人,孙太守却不觉得这是错觉。
他忽然联想到:
“这种爆裂的感觉,如此真切,那今后自己的头,会不会也……也如同这方端砚一样,藏得好好的,也被打裂,碎成一地?”
联想丰富的孙太守,此时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般,扑簌簌地老泪纵横。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才有些缓过劲儿来。
这时他的眼睛,好像才恢复了视力,便看到了书桌案上,有一封书信。
他颤颤巍巍地,行尸走肉般,踩着一地的石屑,走到桌案前,拿起这封信,撕开来取出信笺,举在眼前观看。
实在是无心观看。
好在信上字不多,他很快就看完,上面写的是:
“望阁下之金口,明君子之玉言。”
“多事之秋,君宜慎之。”
信笺简短,措辞明快优雅,还显得彬彬有礼,但看信的孙太守,却再次被惊得一身冷汗!
看完信的孙太守,先是如同木雕泥塑,静止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动如脱兔,一溜烟般就往外面跑——
毕竟,生死关头,有大恐怖!
很快,就在这天上午,卢玉言就被放了出来,先前被查封的家产店铺,也都被同时解封了。
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可虽然官司没了,家产回来了,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刑讯拷打,回到家里的卢玉言,也好像只剩下了半条命。
他的双腿,已经不行了,被家人从府衙抬回家,稍稍缓了几天后,他便坐上木头轮椅了。
对他这些伤,特别是这腿,宣州境内有名的医生大夫都来看过了,他们众口一词,都说要大半年才能勉强恢复。
落得这么个结果,用句俗话来说,卢玉言也是天降横祸,“倒了八辈子血霉”!
就在卢玉言归家的第三天,这一天上午,阳光颇好,卢玉言让婢女推着轮椅,来到府里的荟芳园中晒太阳。
到了荟芳园中,卢玉言便被婢女推着木轮椅,在蜿蜒曲折的鹅卵石路上前行。
等到了一个池塘边,卢玉言看池水清碧,旁边又有几丛月季花开得正艳,便抬手示意婢女停下。
看了一会儿池波园景,卢玉言便挥手让婢女退下;此后他便一个人,看着眼前的碧波花影,静静地出神。
明灿的阳光,照在他的白袍上,好像让他整个人都发着一种圣洁的光。
而他沐浴在阳光中,也觉得浑身暖洋洋,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正当卢玉言被温煦的阳光,晒得昏昏欲睡时,却忽然感觉得身边似乎有异常。
他慢慢地转过头,一看,便看见一个剑眉星目、神采灿然的黑衣带剑少年,正身姿英挺地站在自己身后。
“见过卢公子。”少年转到前面来,拱手一礼,“我叫张少尘,乃是烟尘中人。今日来此,是有几句话想跟卢公子说。”
“哦?张少侠请说。”卢玉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公子之事,在下略有耳闻。便想跟公子说,官狱自古多冤气,法场从不少枉魂。”
“只是我等终须坚信,天道永真,日月长明,纵使一时乌云蔽日,正道不伸,世间终不乏正气之人,拨乱反正,让此天地重归清宁!”
“公子乃昆仑美玉一样的人物,一时磨难,不须气馁,终究会有身康体健、兴荣一方之时。”
张少尘这番话,说得可谓情真意切,满怀好意;无论话里话外,他都在勉励遭遇劫难的温良公子,不要消沉,不要放弃。
卢玉言坐在轮椅上,听完少年的话,神色平和地朝少年拱了拱手,温声说道:
“多谢少尘兄。”
“既然少尘兄对我这半废之人,如此推心置腹,那我也有一言,想说与少尘兄听。”
“哦?”张少尘不以为意,以为卢玉言想跟自己说,他不会放弃。
便听卢玉言说道:
“少尘兄,自古‘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越是情深之人,情路越是坎坷。”
“有时暂有曲折,少尘兄也不必太过在意,更不需郁结在胸,平白伤了自己。”
其实卢玉言刚开始说时,张少尘就觉得有点不对。
等听他说到这里,张少尘更是愣住了:“卢公子,你知道,我是谁?”
“嗯,知道。”卢玉言平和说道,“不瞒少尘,先前独孤姑娘来解了婚约,我虽应允,但不欣然。愁苦数日,也颇央人打听一番,便知道她和少尘你的种种情缘。”
“这……”张少尘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卢玉言看着他,继续微笑说道:
“当然,我能打听到的,大多是道听途说。不过独孤姑娘,我却了解她,于她而言,若非是大情意,绝不会动退婚大干戈。”
听到这话,张少尘不知道想到什么,面露痛苦之色。
“对不起,”卢玉言歉然道,“可能是我说得不好。但我提及此事,并无恶意,想跟少尘兄说的是,纵使遇到波折,你也不要放弃,即如你刚才跟我说的一样。”
说到这里,他满面笑容,那笑意就和此时的阳光一样灿烂。
灿烂的笑容中,卢玉言看着少年:“少尘兄,我觉得,我们都是好人。上天有德,对我们这些好人,都不会亏待的。”
张少尘闻言,先是默然,然后也是笑了起来:
“玉言兄,谢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没想到本来是我劝你,到最后却反而被你劝了。”
咱们都做个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