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熟悉了。
  祁清和眼帘轻轻颤了颤,眉心微蹙着慢慢睁开了眸子。眼前的光线于她而言有些刺眼,眼眶周围刺得发疼,叫她又下意识阖了阖,待适应了些许后才再次睁开眼睛。
  这一次,她的余光瞧见了正拥着自己睡着了的云江蓠。
  姑娘似也不甚安稳,睡着时眉心都未舒展,眸下还有些青黑。
  祁清和侧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有些费力地伸出手去给睡得委委屈屈的姑娘换了个姿势,将人揽进怀里后为她捏了捏那头的被角。
  她的躯体实则是游戏中的数据罢了,昨夜想必是被上过药了,这会儿背脊上的伤口也好得极快。
  但她微微一动,那股剧烈的疼痛仍然缠绕着,只多不少。筋脉中的灵力也多被凝结了,那毒素并未全部排出,此时极大地削弱了她的五感。
  祁清和冷静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做出了判断。
  她如今怕是只有近元婴后期的修为。
  祁清和收回了自己的手,缓了缓背脊上被拉伸而来的疼痛,有些疲倦地重新闭了眸。
  再歇一歇罢。
  怀中的姑娘尚在睡,只下意识地往她身边凑了凑,祁清和知她此时也难受、昨夜想必也未睡好,便没有拒绝,给姑娘轻轻抚了抚额角的发丝。
  雨过天晴,山行有路。
  女人低声喃喃着,眸中神色微暗。
  攻略这种的事情,无非是以心换心。天底下谁都不是傻子,不可能当真被耍得团团转。
  祁清和有些预感,在这一遭后云江蓠的攻略值起码能达到一半。
  应是完全信任了她这个长辈。
  或者说在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候将她当做一个救命浮木一般抓着。
  都一样的。
  祁清和并不关心姑娘究竟怎么想。
  她只是在阖眸的那一瞬,隐约触摸到了这一任务完成的线索和方法。
  如她这般冷情无心之人,已经有些不耐再多纠缠下去。
  最后这一半的攻略值,她将以盛大刻骨的方式谢幕退场,彻底奠定云江蓠心中最亲近的无法忘记的长辈角色。
  祁清和瞧不见,怀中安睡着的姑娘陡然轻颤了眼帘,随即悄然埋了埋头,深陷入柔软温热的怀中。
  昨日给先生上药时不免冒犯了几分,云江蓠为了叫那些药物更好地发挥作用,都暂且没有给祁清和穿戴好里衣,仅是为她用白纱将伤口缠绕了一圈,给她掐了清洁咒。
  忧心慌忙时不觉,此刻却是触感分明。
  如玉脂般的肌肤与她紧贴着,先生独有的冷香溢在鼻前
  方才先生好心将她揽着,却是苦了云江蓠。
  她甚至能隐约感觉那绵软柔嫩的触觉自鼻尖滑过,随之而来的,是愈发深入骨髓的香气,近乎能勾人心魂。
  云江蓠不敢睁眸,只得沉默着装作仍在睡觉的模样,实则脸颊已经滚烫一片。她感受着先生带着安抚与怜惜的动作,心中刹那间涌上的却是叫她也无法分辨的情绪。
  先生。
  祁祁清和。
  姑娘的身子悄悄蜷缩了些,阖眸埋入了女人怀中。
  前途渺茫,心力交瘁。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汲取些暖意。
  云江蓠有些不想醒来了。
  祁清和再次睁眸时,怀中已无人。只有一张传音符留着,被她轻轻点开后送来了云江蓠的声音。
  先生,我去买些药回来,不必担心。
  祁清和敛眉垂了垂眸,将这张传讯符捏碎去了。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背脊,拉伸带来的疼痛仍然明显,但隐隐有所好转。
  身上也被人换上了崭新的里衣,里边的抹胸倒是没被动过。
  祁清和随意瞥了一眼,便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她来自后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
  且不说是在上药,便是与关系亲密些的好友长辈去泡温泉、去洗大澡堂子都是极为正常的事儿。
  你还准备看多久?
  祁清和随意披了件长袍,撑着床边扶手慢慢下了床。
  她抬手拂了拂额前散落的发丝,为自己不紧不慢理好了衣襟。
  就在这话音方落之时,房中陡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顾寄欢。
  祁清和还记得这个名字。
  云江蓠就这般好,值得你为她这般?
  黑袍的女人静静立于不远处,神色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冷。
  她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会护着她。
  顾寄欢轻嗤:她是你的学生?
  那我算什么?
  祁清和蹙眉看向了她,眉间凝了些许霜雪:自那日见过你后,我仔细想过,确定之前并未见过你。
  她的目光在顾寄欢这张夺目艳丽的脸上微微顿了顿,随即缓缓道:阁下应是认错人了。
  这张脸若是她见过,定会记得的。
  只怕是系统作乱,让时间线出了错。
  祁清和张了张唇,还待继续说些什么,却陡然被掐着脖子抵到了一旁的桌边。这无缘无故动手的人通红着眸子,瞧着竟是快要哭出来了一般死死瞪着她:祁清和!
  我绝不会认错你。
  顾寄欢咬牙,分明心中已是妒火灼烧、怨恨不止,可当她瞧着女人下意识蹙起的眉心和紧抿起的唇角时,还是不觉松了些指尖。
  背脊在猛然碰撞下又是一片剧痛,祁清和神色骤冷,掐住了这人的手腕,就那么趁着她失神的一刹那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她的骨头。
  随后反身起来,瞬间掐住了顾寄欢的脖颈,将人死死抵在了桌边,用着桌边锋利的棱角让她好生清醒清醒。
  兜帽落下,白发披散桌面,女人的眸色满是雾气,红着眸子盯着她瞧,也不反抗,任由她掐着自己的脖颈压着。
  清醒了吗?
  祁清和站直了些,以膝抵着她的身子防止她动作,居高临下地瞧着顾寄欢,眸色半分情绪也无,冷得像一块怎么都捂不化的冰。
  顾寄欢偏了偏头,抿唇不做声。
  瞧着愈加可怜了。
  祁清和眉梢微动,都心疑自己是否在欺负人。
  她一时间也想不出话来,看了顾寄欢一会儿,感觉这人似乎也没什么动作了,便想要松手将她放走。
  也正在此时,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提着药物的云江蓠抬眸从外边走进。
  先生!
  云江蓠第一眼就瞧见了背对着自己的祁清和,下意识浅浅笑了,轻声唤道。
  可她马上就发现了被祁清和掐着脖子抵着的女人,很是陌生的面容,似乎并非是云家来人。云江蓠足下一顿,笑意瞬间敛起,指尖握上了腰间佩剑。
  先生,她是谁?
  祁清和闻声侧眸瞥了她一眼,正要松手解释,却被突然掐住手腕拉进了顾寄欢的怀里。
  随即是陌生而娇嫩柔软的唇。
  纵是祁清和,此时也忍不住睁大了些眸子。
  顾寄欢捏着她的腰,斜着眸子瞥了眼一旁沉下脸色的云江蓠,有些轻蔑地勾了勾唇。
  熟悉的温度叫人着迷,她也见好就收,在祁清和反应过来想要拔剑前松开了女人,随后上下打量了一番云江蓠,嗤笑骂道:废物东西。
  也配让祁清和为之受伤?
  在凛冽剑光到来的一刹那,黑袍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原地。
  祁清和冷眼瞧着顾寄欢消失地那寸地方,眉宇间隐隐浮出些许杀意来。她抬起指尖擦了擦唇瓣,刚想与云江蓠说什么,喉咙中便陡然涌上一股子腥甜之意,叫她眼前发黑,只撑着桌面垂头缓了缓。
  先生!
  云江蓠见她如此,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走上前去扶住了她,很是担忧地唤了声。
  先生可是伤口处痛?
  云江蓠扶着她慢慢坐了下来,小声问道。
  无事。
  祁清和垂了垂眼帘,咽下了那口腥甜,可眼前却并未缓解,反倒愈加昏暗无光。
  五感失其一。
  她虽是否认了,但云江蓠却看出了她的异样,那双素来明亮如落星辰般的瞳孔中此时竟一片空洞黯然,叫云江蓠的指尖都忍不住僵了僵。
  先生。
  再去床上休憩会儿罢,我为您上药。
  云江蓠压下了翻涌上来的涩意,弯腰去静静看着祁清和,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她分不清那日云晚妤鞭上的毒素,附近虽有医药坊,可人多眼杂,也无法去请医修来查看。
  祁清和微微颔首,顺着她的话去了床边。眼前瞧不见,神识中有些密密麻麻的刺痛,叫她脚下行得略有些不稳,索性有身旁的云江蓠扶着。
  坚韧的姑娘在安置好她后,终是没能忍住,跪下抵着祁清和的手不住地落泪:是我无能,害得先生这般地步。
  云江蓠眉宇间的冷郁在祁清和面前总是无隐无踪,此刻也不顾了平日中的教养礼节,只晓得紧紧抓着女人苍白近似透明的指尖,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支撑她行走下去的稻草。
  此后便由江蓠保护先生,纵然拼尽性命,也再不会叫先生受伤受辱!
  姑娘强忍着那些酸痛,哽咽着一字字说道,恨不得刻入骨髓中。
  【君待我以真心,我自还君以真情。】
  先生不惜生命救下江蓠,江蓠自还之以命。
  祁清和垂着眼帘,顺着声音看向了她,即便这会儿瞧不到姑娘的脸,她也能想象出云江蓠此刻的神情。
  赤子心炙热,虽单纯莽撞,却总能叫人熨帖。
  也该感谢当年云晚妤将云江蓠送走,才没有让她沾染上氏族中勾心斗角的印记。
  人生在世,最怕日后悔恨。
  祁清和低叹着伸手抚了抚姑娘的脸颊,摸到了上边湿漉滚烫的泪珠。
  我这一生活得已经够长了,早已不在乎生死病痛,却唯独怕日后午夜梦回时的悔不当初。
  你是我的学生,我若不救你,那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女人弯腰,摸索着为她细细擦去了泪珠,神情是难得的温柔。
  我年岁已高,一路走过来所留悔恨之事无数、失去之人也不胜枚举,如今怕是不能再少一个新收来的小弟子了。
  祁清和不忘见缝插针给自己立人设。
  这皆是我的私心,阿蓠不必为之难过而有所负担。
  她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唤云江蓠,却让姑娘止不住的摇头落泪,口中发不出声来。
  云江蓠眸前一片朦胧,抬头望着女人的脸颊,紧紧抓着她的指尖不放:先生
  先生可否答应我,不要离开江蓠?
  孩子话。
  祁清和轻轻笑了下,没有驳她,顺着姑娘的话点了点头:先生答应你。
  老人哄孩子时常说人死后化为天上星辰,会一直陪伴在孩子的左右。
  此时的祁清和掩去了那些话,只借着这个意哄一哄哭得止不住的姑娘。
  等她终于将人哄好,开始趴下上药时,床边为她轻柔地一点点涂抹着药物的姑娘又小声地与她道了句:先生既然答应了,便不可反悔。
  清凉的药物抹在伤口处,当真让祁清和舒服了些,药效上来后有些昏昏欲睡。此时她听到了云江蓠的话,也不甚在意,只随口应了,慢慢阖了眸。
  云家的姑娘在她面前素来要幼稚些许,也容易被哄好。此刻认真为她涂着药物,又像个孩子一样地与她强调:江蓠当真了。
  女人许是已昏昏睡去,不再做声。
  云江蓠见此也便住了口,将剩下的药物涂好后便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冒犯先生。她就这么盯着虚空中的一处看,手中小心地为祁清和换好白纱布,将她托着换了一个姿势,为她轻轻地盖好了被子。
  等一切都做完后,云江蓠默然坐在床边,静静想着事情。
  她身上这个继承人的身份就如同一个靶子,云晚妤也好,旁系之人也罢,若是想要争家主之位,最先要解决免除后患的便是她。
  云江蓠曾去南方大陆的苍云宗里求过学,在其中还认识些人。可南方大陆与东方大陆相隔甚远、结界阻拦,她一时间也无法去那边寻求帮助。
  人为利奔,纵使她去了,也不一定会有人愿意帮她。
  云江蓠心中低叹,侧眸看了看床上的人,眸中柔和了些。
  她实则对家主之位也并不上心,若是能丢掉,让她与先生一同远离了这些、随波游历,反倒快活。可云晚妤却是要斩草除根,也不会放过她给自己留后患了。
  如今真的是进退两难。
  也只恨她实力微弱,护不住先生也保不了自己。
  云江蓠兀地想起来方才那个女人,那样登徒子就在她的眼前轻薄先生,投来的目光中竟还存着几分挑衅与得意。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没能伤到那人。
  着实可恨!
  云江蓠偏头看向了祁清和,似是受心中所想的影响,竟是让她的目光逗留在了女人娇嫩柔软的唇上。
  纵然此时略显苍白,却并未失了颜色,仍旧动人。
  姑娘心中猛然一颤,赶紧移开了眸子,被火灼烧一般瞬间起了身。
  她僵硬着站立了半晌,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反省自己的不恭。
  然而,过了一会儿,姑娘复而坐下,取出一张干净的贴身帕子来,弯腰靠近了女人,为她沾了些水细细擦拭着唇瓣。
  那般浪荡之人,怎配碰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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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云中仙
  魂灯亮了。
  我知道。
  呵,你倒是能忍。
  她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打草惊蛇,欲速不达。
  一袭素白道袍的女人以簪挽发,此时垂着眼帘,伸手轻阖,熄了案上香炉。
  余烟渺渺升起,隐约了她半张脸庞。不远旁的烛火倒映入她的眸中,只显出一片晦暗不明的色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