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我意识的分裂。是我的一部分。”
浴室里残存的水汽已经消散, 潮热而带着暖意的温度也渐渐冷却下来。
钟虞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 甚至想反驳和质疑, 但……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震惊到极点, 她反而莫名愈发冷静了。
“你的一部分?也就是说, 过去那几个人都是你?”
“他们从我的意识中分裂, 隶属于我, 在子世界中成为单独存在的个体。”他紧紧盯着她,看上去享受于观察到她脸上每一分复杂表情的出现,“当然,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钟虞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接受。
“单独存在……”她顿了顿,“你口中的‘单独’, 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界限和定义?”
“除非接触到与世界规则有关的信息, 否则他们不会觉醒,直到你完成任务世界崩坏, 他们就会回到我的意识中。”他灰色的眼珠动了动, 唇角似笑非笑地抬起又落下, “只要我打破这种隔绝, 我就能拥有他们的一切回忆与情感。”
一切回忆与情感……
“那你现在……”她话没有说完, 但这个问题显然对他们来说都已经心照不宣。
她说话时, 面前的男人垂着眸,眼窝深陷的弧度显出不近人情的冷淡。
他微微偏头,抬手揉了揉额角, 语气漠然得仿佛真正置身事外, “你知道同时拥有几份记忆和情感是什么感受吗。”
钟虞呼吸顿了顿,接着移开眼。
时间在这种沉闷、粘滞的氛围中似乎流逝得格外缓慢,几秒钟也紧绷得像是要一触即发。
蓦地,他扣住她下颌,迫使她转向他。
空气里分散的压迫感如同凝聚在他眉眼间,还有与他从前淡漠的眼神截然不同的暗涌。
“你怎么会知道。”他眼底的讥讽更像是自嘲,“因为你甚至连五分之一也不会有。”
钟虞抿了抿唇,“我的目的只是完成任务,这一点我们最初就已经明确了。你也并没有告诉我我需要爱上谁,现在谈这个,毫无意义。”
她的内心却远没有这么平静。
她亲历过去五个世界,无比真实地感受到过他们的感情。虽然现实中她不相信纯粹的爱,但却也从没有怀疑过他们口中“我爱你”这三个字的真实性与分量。而且从前系统给出的条件是需要被攻略者“心甘情愿”地说出这三个字。
所以钟虞心里也愧疚过。
再加上她和他们亲密的举止、还有对他们的好感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当这一切的对象都集中在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人身上时……
“毫无意义?”男人指腹从她唇角摩.挲到饱满的唇瓣中央,略重的力道让她下唇微微充血,颜色越发艳丽。
“我不是指这些记忆和感情毫无意义,而是指不该在我毫不知情地造成后果之后再来追究什么。”
他眉梢动了动,目光从她唇移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她眼瞳里映出了他的影子,但也仅此而已了。
“所以我应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让你完成任务,然后彻底离开这里?”他声音越来越轻,带着喜怒难辨的喑哑。
“毕竟我们最开始就是这样约好的,不是吗?”钟虞放软了语调,“当初你说只要我这么做了你就能帮我,所以我孤注一掷地相信了。”
他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担心我不会履行承诺。”
钟虞轻轻“嗯”了一声,依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人——虽然对方这么说了,但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这预感成真了。
“你父母的公司会好起来的,这一点我当然会履行。”他眼里浮现出奇异诡谲的神采,“所以,你可以放心地留下来了。”
钟虞心里一沉,“留下来?期限呢?”
“永远。”
……
带着暖意的阳光温和地落在脸上,钟虞慢慢从深度睡眠中抽离,浅眠中隐隐约约听见了细微的响动,光束也好像在小弧度地浮动。
接着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眼皮还有些发沉,她眨了眨眼,从蓬松柔软的被子里抽出手盖在眼睛上。
“醒了?”
钟虞手一顿,转头看向窗边。
窗帘拉开了一半,穿着整齐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正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阳光在他高大的身影边缘勾勒出光的轮廓,宽肩窄腰,身高腿长,低头时只能看见一小半侧脸,深刻的线条因光晕而变得柔和。
他转过身,微微一笑,“要起来吗。”
这语气恍然让钟虞以为他还是之前那个体贴照料自己的管家,但是已经恢复如初的、无比清晰的视野提醒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睡眠而迟滞的思绪飞速运转,昨晚发生的事蓦地一齐涌进脑海中……包括最后她明明已经清洗过,最后却被男人再次带入热潮之中,直到筋疲力竭地昏睡过去。
系统……或者说景梵,总是在外表将怒意和一切负面情绪克制得很好,却会将一切都倾注在实际行动中,就像是在宣泄。
接近黎明时他曾逼着她在失语一样的状态中喊他的名字,那时她视线勉强聚焦,看见的是他绷紧的下颌线与紧抿的唇角,冷淡的灰眸边缘隐约带着红血丝。
“叫我的名字。”他声音哑得厉害。
钟虞呼吸凌.乱,却还是暗自咬着牙要激怒他,“你的名字?你不是一直只会套着别人的躯壳与身份吗?”
话音刚落,她下唇骤然一疼。
低下头重重吻她的男人忽然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掀起眼看她时眼底带着威胁。
钟虞轻嗤一声,仰头主动重新贴上他的唇,舌.尖也悄无声息钻.入,最后在男人放松警惕时毫不犹豫地咬下去。
这一下她没怎么收敛力气,口中顿时就尝到了腥甜。当然,那并不是她的血。
男人动作一顿,撑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最后抬手擦去唇角的血,垂眸淡淡瞥了一眼。
“我说的有错吗?”她微微一笑,慵懒地抬手将汗湿贴在颊边的发丝别在耳后。
他眯了眯眼,显得有些轻蔑,“我用了我原本的身体,你以为我还会用别人的名字?”
…
景梵。
钟虞心里默念一遍这两个字。换一种身份与情形,这个名字带给她的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她慢慢撑身坐起来,却没有回答对方的话。
这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牵扯了无数块肌肉,因此带来的酸痛也是无法忽略的。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很疼?”男人不疾不缓地走过来。
钟虞抬起眼,面前的人看起来和过去数次见过的样子一样,衣冠楚楚,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一副禁欲的模样,却没想到脱了衣服就狠得像另一个人。
不过……她又想到了过去的那五个男人。他们显然是性格各异的,为人处事也有很大不同,如果他们都是景梵的一部分,那么是不是代表他们都是他人格组成的一部分?
或平静下暗藏狂热,或温和完美下善于伪装,又或者行事有极强的掌控欲,但他们的共同点都是占.有欲十足。
所以他才能在她失明时伪装得这么成功,没让她发现异样。
“我们好好谈一谈,”她皮笑肉不笑,“我有很多想知道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这场谈话很有必要——当然,不是在昨晚那种状态下。”
他不置可否,“我在餐厅等你。”
钟虞换好衣服外加洗漱之后开门走到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她没有虐待自己身体的打算,于是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平静地吃完了这一餐。
早餐之后,她慢慢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而景梵则收走了她面前使用过的餐具。
窗边摆着两把躺椅,因为心里想着事,所以钟虞随便选了一把椅子就坐下了。等发现阳光没有像往常一样从左侧照在身上时,她才发现自己坐的并不是失明时一直坐的那一把。
她失明时一直靠脑海中构建出的“地图”在别墅里活动,所以走的方向和路径都比较单一,导致她就固定使用左边那把躺椅。而能看见之后她不需要再依赖脑子里的“地图”,才会选中另一把。
钟虞迟疑片刻,正打算依从习惯起身坐到对面,手指却突然碰到了什么异物。
她一愣,回头看向躺椅的扶手处。
扶手与坐垫夹角的缝隙里隐约折射出一点光亮,看上去像是女性用的饰品上的装饰。她皱了皱眉,伸手去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一串细细的钻石手链。
在钟虞把手链捏进手里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根据触感判断出了这是什么。
衣帽间里放着不少别人送的或是她自己原本的珠宝首饰,虽然她眼睛看不见,但是景梵能看见,所以钟虞之前兴起时会让景梵帮自己挑选,然后随便选一两样戴着玩。
——这条手链她之前一时兴起戴了一会,后来随手就摘下来放在一边了,之后就再也没想起来过。
她拿着手链,正准备起身放回衣帽间时,脚步却忽然一顿。
不对。
钟虞低下头仔细打量,这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手链原本是细链组合着钻石呈现连贯的线状,根本没有这个多出来的吊坠……
而且这个吊坠和链条相接的金属扣有些松动,扣口甚至还有很明显的缝隙,就像是被哪个马虎粗心、又或者匆匆忙忙的人加上去的。
一个念头忽然划过脑海。
景梵没有用这把躺椅的习惯,坐过这把椅子的,只有严怀一个人。
她心跳得有些快,忍不住用指腹摩.挲着吊坠。
“钟虞。”
耳边忽然响起男人的嗓音,钟虞吓了一跳,下意识飞快转向厨房的方向。
景梵刚刚从厨房门口走出来,距离还很远,根本不可能发出这种像是贴着耳边的声音,而且他也不会这么称呼自己。
但是这种感觉又格外熟悉……因为在此之前有一个人和她交流时也常常让她以为近在耳畔。
“怎么了?”高大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她正要开口回答,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钟虞,你终于发现我留下的东西了!”那人的语气有些激动,“我是严怀,你记得把这个吊坠藏好。”
“在想什么?”
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来自不断走近她的、面前的这道身影,一个借由她手中的吊坠凭空出现在她脑海里。
钟虞尽力使自己看上去平静如常,同时一边消化着严怀传达给自己的信息,一边抬眸回答景梵。
“没想什么。现在,我们可以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