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茗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之后没再久留, 甚至以“不多打扰”的理由连午餐也没留下来吃。
钟虞站在原地, 即便看不见, 她也能从赵婉茗离开时的脚步声里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听上去满意又急切, 好像想下一秒就把合适的人选送到她面前。
听见关门的声音, 钟虞问:“她走了?”
“是的。”
钟虞“唔”了一声, 将装着热水的杯子握在掌心, 又端到唇边喝了一口。
“小姐,今天下午医生会来一趟,或许散步的时间需要调整到现在或者晚上。”
“今天?”钟虞一愣。
“心理医生每周都会来一次, 按照时间表这一周正好是今天。”
“好,我知道了,那就晚上再散步吧, 我现在有点累, 想坐着待一会。”
“好,那我先去准备午餐。”
等景梵离开后, 钟虞放下杯子, “系统?”
“主人。”
她皱了皱眉, 若有所思。这样的声音和语气, 莫名让她联想到景梵。
两个人的音色并不像, 但是语调里那种恰到好处的低缓与平静却很相似, 大概是因为他们所扮演的角色有点接近?
“我的眼睛是能好转的,对吧?”她问。
“颅内的淤血已经消失,影响复明的只剩下心理因素。只要解决这一点当然可以痊愈。”
“那我能直接使用许愿机会让眼睛好起来吗?”
“需要是客观存在的器质性病变, 许愿机会才会生效。心理原因只能由你自己调节。”
钟虞指尖失望地敲了敲杯壁,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好吧。”她轻哼。
下午钟虞坐在客厅临海的落地窗前,躺椅晃晃悠悠,腿上再搭一条毯子,这样闭着眼晒着太阳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门铃响了起来,她蓦地睁开眼,“是医生到了吗?”
“是的,现在是一点五十五分,他很准时。”
钟虞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说是心理医生,其实对方是一位私人医院的精神科医生,有对症用药的权利,当然也比一般的心理咨询师更为专业。
钟虞以为自己现在“换了芯”之后会对心理状态有一些积极影响,所以就想去回忆一些有关车祸的东西,希望有助于自己找到诱因并努力消除,但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她的自主意识里好像有一部分分化成另一个持反对意见的人,阻止她自己去想这些事。
还是要这位医生帮忙才行。
钟虞背对着落地窗透进来的暖融融的日光,听见门开后多出来的脚步声。
“严医生。”
“打扰了。”严怀笑了笑,和面前这位管家擦身而过,隔着整个客厅,他看见了落地窗前的少女。
他神色有一瞬间细微的异样,但又很快恢复如常,“钟小姐。”
“严医生,”少女站起身,双眼少了点正常人的神采,“我们要在哪里谈?”
“就在窗边吧,看起来你在那张躺椅上待了有一会了,一定是个让你觉得轻松舒适的环境。”
景梵关上门,远远看着朝窗边走去的男人,最后目光一动,落在钟虞身上。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垂眸时似乎连带着唇角的弧度也往下撇了一点,下颌线收紧时透出点警觉与排斥的意味。
轻轻活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他抬眸,所有在“温和平静”两个词之外的神情全部被收束起来,仿佛从来没有在脸上出现过。
景梵抬脚跟着走过去。
“坐下来吧,只是聊一聊。”
这位严医生的声音很温柔,令人如沐春风。钟虞点头“嗯”了一声,坐回了躺椅上。
“气色看上去很不错,看样子这几天睡得很好?”
对方语调轻快,钟虞不自觉笑了笑,“是睡得不错。”
夜晚浑身放松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是唯一能让她短暂“忘记”失明感受的时间段,所以钟虞反而比较放松。
聊天渐入佳境。
整个过程告一段落后,钟虞是被景梵倒完红茶后将茶壶放回桌上的动静弄的回过神的。
她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转头朝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严怀引导着她,不知不觉把问题深入到了有关车祸的事。
车祸中“她”和双亲都受了伤,她昏迷失去意识的期间后者就已经被宣布死亡了,所以当她从手术的麻醉中清醒时,迎接的就是失明与父母死讯的双重打击。
阻碍复明的诱因很简单,但是想要放下却没办法一蹴而就。钟虞在经过刚才和残存记忆短暂的“共情”之后,明白复明的事可能心急也没用了,着急大概还会有反效果。
“任何康复的事都不需要操之过急,把它当成身体自然变化的规律,就像感冒的症状从开始到结束一样,无论如何都会经历一个周期。”严怀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已经能感觉到你的变化了。”
钟虞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是却在最后那句话里听出了一些意味深长。
我已经能感觉到你的变化了?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一句医生对病人的宽慰吗。
这念头只在她脑海里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小姐,已经聊了很久了,需不需要吃一点茶点?”淡淡的嗓音忽然打破这种恍若只有医生与病人的单独氛围。
钟虞一怔,“已经过了很久了吗?现在几点?”
“现在是下午四点。”
竟然聊了一个多小时。她觉得有点口渴,手下意识伸出去想端起面前矮几上的茶杯,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杯壁,手就被人轻轻握住了。
钟虞一愣,手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是我。”管家先生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揣测对方一定是躬着身或者蹲了下来。
她没再把手缩回来。
“茶有点凉了,我帮您重新换一杯。”
“好。”
这个动作很小很细微,但是却隐隐透露出一种信息。
严怀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入眼底。
明明差点缩回手,但一听见是管家就任凭自己的手被对方握着了——看得出来这位钟小姐对她的管家非常信任和依赖,而这位管家也在有意识地用这种方式表现出这一点。
严怀抬眼装作不经意地打量这位管家,对方正垂眸用手指贴着杯沿试着杯内红茶的温度,仿佛这里只有他们一主一仆,而自己根本不存在。
看上去是一条忠心护主的狗。严怀微微一笑,但他清楚,对方实则是一头野心勃勃的狼。
“严医生,想再来杯茶吗?”钟虞收回来的手搭在膝盖上。
“不用了,谢谢。”
鼻尖忽然萦绕着浓郁的黄油和奶油的香气,钟虞知道是景梵把茶点端来了。她在这个空档继续和严怀闲聊,“严医生,是不是精神科的医生都很擅长让人放下戒备?”
“当然不,因人而异。不管是对医生来说,还是病人。有些医生缺少让病人信任的亲和力和方法,有些病人则对医生格外戒备,另外一些则很信赖与配合。”
顿了顿,严怀又说:“而你属于后者。医生大概是个很能让你安心、很有好感的角色,或许,你有熟识的人从事这个职业,又或者,你和医生谈过恋爱?如果和医生谈过恋爱的话,一定很难忘吧?”
钟虞眉梢动了动。
她想起了谢斯珩,而那段记忆的确很难忘。
然而更吸引她注意的,是严怀说的这番话,从直觉来判断钟虞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这倒没有。”她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景梵递过来的茶。
话音刚落,客厅中或站或坐的两个男人都蓦地抬了眼。
景梵盯着靠窗的少女,眼底一瞬间闪过些若隐若现的嘲意。片刻后凉凉地重新垂下眼,从眉骨到唇角,弧度透着一股冷淡。
到现在每周一次的“谈话”已经算结束了,所以严怀没再久坐,又例行叮嘱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你累不累?”钟虞仰起头。
“不累。”
“你坐一会吧。”
男人的嗓音里若有若无地带着笑,“不用了。做了这么久,需不需要我陪您走一走?”
钟虞没说话,一言不发地朝面前的空气伸出手。
“小姐?”
她微微探身,果然抓到了管家先生的手腕。
“以后我这么伸手,你就要第一时间牵住我,知道吗?”钟虞浅浅地笑了笑。
“好。”
他蹲下.身,抬手轻轻虚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缓缓应声。
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不论是暖阳的温度还是手心的触感都格外真实且有存在感。
“你不累的话,就陪我走一走吧?”钟虞站起身,“趁着还没日落。”
意料之中的,温和得像没脾气的管家先生没给出“好”以外的回答。
之前觉得管家和系统有些微妙相似的想法是一时的错觉吧,钟虞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前者温和绅士过头,根本没有后者那种嘴上叫着“主人”,实际气场和语气都淡漠又冷静过头的模样。
这种男人放在现实中的确会相当合她胃口,但是否下手尝一尝她也会好好斟酌。
……
赵婉茗的效率格外高,没过几天钟虞就接到了电话,对方隐晦地问她什么时候有空。
钟虞甚至怀疑这几天的间隔是赵婉茗特意忍着,要不是怕自己觉得她太心急,她可能第二天就把人带来了。
不过正巧她现在不耐烦和景梵没什么太大进展,于是回道:“这几天都可以。”
“诶,那好,正好我认识的那个晚辈了解心理学,你可以跟他聊聊。明天我跟他一起来啊。”说完赵婉茗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一辆车停在了别墅外。
钟虞坐在庭院里没动,“景梵,是他们来了?”
身侧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将毯子理平整之后慢慢直起身。
他抬眸看向从车上下来的年轻男人,眯了眯眼。
“小虞!”
“舅妈。”钟虞扶着椅子站起身。
林承关上车门,远远地看向花园里那道身影,有些看直了眼。
赵婉茗说这位钟家小姐漂亮时他不以为意,然而实际看到了之后才发现超出了他对漂亮女人的认知。
只是……
他仔细打量一眼旁边那个高大的男人,赵婉茗口中的这个管家论外貌实在出色过头了。孤男寡女,异性主仆,谁知道别墅里会不会发生点什么?
不过到底只是个管家,他要是能成为钟家未来的男主人……
林承压下心底的喜色,换上平日里引各色女人上钩时无往不胜的模样。
他跟在赵婉茗身后走过去。
“小虞,这就是我给你提起过的阿承。他大学时对心理学很感兴趣因此深入学习了解过,也算半个专家了,一会你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他肯定能理解你。”
等赵婉茗说完,林承拿捏准时机笑着说:“钟小姐,你好。”
钟虞礼貌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大哥。”
林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刚说完,浑身就莫名添上了点寒意,像是被什么盯上了似的。
他直觉看向女人身侧的管家,对方却根本看也没看自己。
见钟虞点了头,林承才摒除莫名的念头,语气里多了点轻快与熟稔,“赵姨过奖了,我只是粗浅涉猎,不过能帮上忙我乐意之至。”
几个人寒暄几句就往里走。
“钟小姐,介不介意我扶着你?”
钟虞心里冷嗤,面上微笑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好吧。”林承也不觉得受打击,不在意地转头走在略前面一两步。
“景梵?”
男人闻声微微低垂下头,发现少女后侧着像说悄悄话那样低声喊他,唇角翘起的一个尖儿似的弧度里藏着狡黠。
“你扶我。”她仰起头,下巴娇俏地微微抬起来。
他眼里点点戾色消散,像观察什么有趣事物那样看了她片刻,然后抬起手臂,“好。”
钟虞挽着景梵的手臂走进门内。
赵婉茗和林承回头时才看见这一幕,两人神色一顿,接着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前者抿了抿嘴笑起来,“我们也别傻站着了,你们两个聊聊天,就像朋友那样熟悉一下,也别正正经经像看医生似的。我呢就去亲自下厨做一顿饭,小虞,让你的管家给我打个下手吧?”
“不用了,您可以坐着休息。”景梵抬眸,目光淡淡的,“小姐的一日三餐都是我亲手准备。”
赵婉茗目光下意识避开,轻咳一声,“这话说的,我一个做舅妈的,出于关心做一顿饭还不行?”
“景梵,你让舅妈做吧。”钟虞想到自己让这两人过来的目的,笑了笑开口。
……
他垂眸,取出餐具和新鲜食材,余光淡淡瞥过窗边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正面对面坐着,隔着整个客厅只能听见那边传来的低低的笑声。
有时是男人的声音,有时是女人的,交织在一起格外和谐。
他视线定在她那双失焦却染着点点笑意的眼睛上,眉轻轻挑了挑。
看上去这么开心,聊天的内容却不得而知。
忽然,他闭上眼,身体僵住了似地立在流理台前,视野归于漆黑,但耳边却渐渐浮现出清晰的谈话声。
“我开了一家咖啡厅,里面还有一只我收养的流浪猫,现在它被养胖了,已经能帮我招揽客人了。”年轻的男人语调故作幽默地埋怨,“也不知道客人是为咖啡而来,还是为这只猫咪。”
“猫?我一直想养一只猫来着……”
他睁开眼,那些声音顿时消失了。
忽然,客厅里响起一阵脚步声,他抬眸看过去的一瞬间眸色冷了冷。
男女并肩一起往外走,看样子是要去花园里待一会。
“我扶着你?”
“好吧,麻烦你了。”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那就别这么客气。”
扶着少女的那条男人的手臂刺眼得出乎意料。
本该独属他的,现在被碍眼的东西碰了。这粉碎了他最后一分平静和耐心。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柜门,转身半靠着流理台,垂眸不紧不慢地整理好微微凌乱了的衬衣袖口。
这一次赵婉茗和林承并没有久留,午餐之后就离开了海滨别墅。
“赵姨,上车吧。”林承打开车门,等赵婉茗坐上副驾之后自己绕去了驾驶座一侧坐进车里。
门刚关上,他身侧就贴上来温热的身躯和呼吸,香水与化妆品的味道浓郁的萦绕在鼻端。
“赵姨?”对方轻哼一声。
林承笑得吊儿郎当,隐藏起眼底的厌烦,伸手在对方身上揉了一把,“吃醋了?”
“我看你是见了更年轻漂亮的就忘了我了。”赵婉茗撇了撇嘴。
“怎么会,我就喜欢你这样……”年轻男人贴在她耳边说了剩下半句,赵婉茗身上一软,嗔怪地把人推开。
“我今天表现得不错吧?”
赵婉茗整理耳边的发丝,哼笑一声,“她还嫩着呢,怎么可能玩的过你。我看她已经乖乖上钩了,咱们拿到钟家的财产指日可待。”
林承发动车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光是养病这个钟小姐就购置了一套海滨别墅,可真够奢侈的。他仿佛已经能看见自己挥金如土的画面了。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摆脱诸如赵婉茗这样有钱却年老色衰的女人,要不是为了钱、为了今天这个机会,他怎么会对这个老女人下得去嘴?
……
“走了?”钟虞问。
“是的,车已经开走了。”
她“嗯”了一声,心里忍耐了好几个小时的不耐烦一齐涌了上来。
林承这样自以为手段高明的男人她现实中见过不少,卖弄一切手段本领引人上钩,感情方面单纯些的女人很容易就会被打动。然而这样的货色当然她看不上眼。
忍耐他并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刺激景梵而已。
她这回已经给了林承足够多带着好感的暗示,彼此还交换了联系方式,希望用不了多久这人就能“功成身退”。
接下来几天,林承果然开始持续且有规律地联系她。
钟虞看不见,所以两个人都是以电话的形式聊天,她没开免提,但是会在接电话的时候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表情。
轻快的愉悦掩盖住了她眉眼间的不耐烦。
景梵总是陪在她身边,接电话时也不例外。有了两次通话之后,第三次手机再响起来电铃时她佯装惊喜和雀跃,“是林大哥吗?”
过了一两秒,男人才平静地回答:“是的,需要帮您接起来吗?”
“嗯!”
他点了点屏幕,将手机放在她手心,“好了。”
脸上的神色是和语气截然不同的淡漠。
“林大哥?”
熟悉的雀跃语调。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明知道这可能是她布置下的陷阱,但他的情绪依然被动地受到了影响。
过去的每一次,她都是用这种狡猾的方法一次次让每个角色沦陷的,对吗?
他扯了扯唇角,微微抬起下颌,闭眼平复呼吸。
*
一周后,赵婉茗和林承两人再次来到海滨别墅。
经过这几天林承自认已经有了把握,所以见面时拿出了更加熟稔与温柔的态度。
只是那个给人压迫感十足的管家总是不冷不热地瞥过来,让他有些懊恼,只觉得既不自在又令人莫名忌惮。
碍事。
“小虞,你上次电话里说你学画时画过猫?”林承目光一动,笑着开口,“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好啊。在书房里,你跟我来吧。”
林承看着那个管家微微俯身,“盲杖在花园,我扶您去书房。”
“不用啦,你休息一会吧。林大哥陪我就好。”
林承眼里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接着上前挡在景梵身前,温声道:“走吧。”
纤细的手臂搭在他臂弯时,林承心里有些得意地想,等他将钟虞拿捏住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她辞退这个管家。
景梵慢慢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走进书房,接着书房门紧紧关上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拇指与食指指腹相贴,重而缓慢地来回碾磨。
绸质的手套面料表面被拉扯出无数细小的褶皱,昭示着始作俑者被掩盖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涌。
赵婉茗站在后面,看着两人亲密的画面脸色有些扭曲,但一想到事成之后将会得到的东西,那点扭曲也被她压了下去。
她古怪地笑了笑,拿起手机起身出去给自己丈夫打电话了。
景梵在沙发上坐下来,闭上眼时,光影在灰色眼瞳中折射出的明暗一闪而逝。
耳边又传来逐渐清晰的对话声。
“这是你画的?”
“对。”
“活灵活现,憨态可掬。或许以后你可以帮我咖啡厅的那只胖猫也画一幅?”
“这幅画是我以前画的,至于以后,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抱歉,我提出想看这幅画的本意不是为了提起这些伤心事,相信我,一定会有这样的机会的,我的咖啡厅随时欢迎你光临。”
“谢谢你,林大哥。”
他闭着眼听着对话,线条弧度完美而凌厉的唇与下颌渐渐紧绷。
“……林大哥,你靠得太近了。”钟虞别开脸,佯装害羞地往旁边躲了躲。
林承大概是作势来看她手里的画,胸.膛都已经碰到了她的肩。
钟虞压下厌烦,不忘留意门外的动静。
景梵就真的这么放心她和林承共处一室?连象征性地敲门都不试试?
“抱歉,我只是想再看一眼画,所以……”
“给你。”钟虞抿着唇把画递给对方,接着就听见林承一声闷哼。
“林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男人说话时好像忍着疼,“就是被画框不小心戳到了。”
“抱歉,伤到哪里了?”钟虞心思一转,关切地凑近,“流血了吗?”
她伸出去摸索的手碰到了一条手臂,接着又碰到男人的手掌,仰着脸看不见的样子着急又无助,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林承吞咽了一下,忍不住抓住了碰到自己的那只手。
被她指尖这样碰了两下,他竟然就有点口干舌燥了。再抬眼看了看面前这张白皙漂亮的脸上那种脆弱又可怜的神情……
他蠢蠢欲动地凑近了低下头。
“……林大哥?”钟虞‘茫然’地轻声喊道。
忽然,一只手握住她的肩。
“小虞,我真的很喜欢你。”林承诱哄,“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的的确确,对你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时我甚至不光彩地庆幸你看不见,这样你就不会发现我失态的窘迫。”
真是动人的告白。钟虞心里冷嗤一声。
“林大哥……”她脸上流露出诧异和窘迫,抿了抿唇。
林承目光落在少女粉色的唇上,“小虞,我会对你好,陪着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一试?”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林承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费心思陪着周旋了一星期,换做别的女人早就乖乖上了他的床了,这个却连手都没牵一下。
或者……等生米煮成熟饭……
他们两个在这里独处,简直是绝佳的机会。
他头脑一热,呼吸急促地双手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亲下去——
而这种情况下,对于一个看不见的女人来说,冒犯且粗鲁的亲密行为只会让人觉得慌张和恐惧。
“林大哥,你干什么!不要!”于是钟虞一改刚才的神态,惊慌失措地高声惊呼。
“砰”地一声,门被猛地推开,接着撞到墙上发出闷响。
“景梵!是你吗!”原本正躲避着的钟虞立刻急匆匆地扬声问,声音里甚至还有迫切和焦急的颤抖。
来人没回答她,甚至在她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直接动了手。
握住她双臂的手像是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扯开,钟虞差点顺着惯性往前跌倒,她胡乱扶住了旁边的书架站稳。
“砰!”
一声骨肉撞击的闷响。
钟虞一愣,从随之而来的痛苦喊声分辨出是景梵朝林承动手了。
她挑了挑眉,倒是没同情林承。为了不劳而获吞下不属于自己的钱财,打着真爱与照顾的旗号接近一个孤独无依的盲女,实在是用心险恶。
“住、住手!”林承无力还手,头晕目眩地狼狈挥舞着双手,口齿含混不清。
然而攥住他衣领的男人却没就此停手,又是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到腹部,林承痛苦地呻.吟一声,“……别打了!”
景梵眉眼间满布戾色,一松手,嘴角挂着血痕的林承顿时烂泥一样瘫软在地。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对方痛苦地蜷缩,面无表情地摘下手上白色的绸质手套,扔在脚边。
垂着眼,窗外的光无法照射到他眼底,灰色的眼眸中颜色比光照时更深,荫翳里有冷与怒意在暗涌。
漠然的神情就像在看一团垃圾。
“……景梵?”身后忽然传来少女不安的呼唤。
他没有回头,先抬手推紧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有些散了的领带,然后稍微活动了几下脖子,长指抚平衣领。
“你在吗?”
他慢慢转过身,扯了扯唇角,语气里安抚的意味却温和得不可思议。
似笑非笑地盯着少女茫然的眼,他抬脚走过去,脚步声回荡在宽敞的书房中。
最后,将面前纤细白皙的手握住。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