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果吃完就走了, 留下一群知青肚子咕咕叫。
这个下午,他们谁都没说话, 也不知道小白果的报复能持续多久。
直到下工后, 几个人走在回知青院的路上,才小声说着话。
“你们放心吧,谁家也经不起天天吃肉, 她也就是这几天能馋一下我们。忍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还有几天啊?我才两天, 就顶不住了。”
“我也顶不住了,她要是天天来, 我早晚得崩溃。”
“就算她爸妈在城里上班, 每个月又有多少肉票?肉我们吃不起, 换成别的乡下能找到的东西, 咱们就吃得起了。”
“她这几天吃什么, 我一定要记在本子上。等过了这阵子, 我一定要全部吃一遍。”
这句话说进了另几人的心坎里。
一定要记下来,过了这个风头再补偿自己。
王新民揉了揉鼻子,也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一群同伴, 他主动说:“我上次换的鸡蛋还没吃完, 今晚给大家加餐吧, 每人一个鸡蛋。”
他现在给不起红烧肉, 也给不起卤猪耳, 只能给个水煮蛋了。
他相信这是暂时的, 等小白果没肉吃了, 她再吃别的东西,他就去村里跟人家换,好好地补偿这群同伴。
望着他充满歉意的脸, 几个同伴心里的怨气消失了大半。
一起遭了罪, 五个新知青也是难得的团结。
又说起了两个老知青。
“我有个想法,院子是两个老知青盖的,以后如果我们跟他们起了冲突,他们又会跟上次一样说我们没有半点贡献,要赶我们走。不如我们五个人凑钱打一口水井吧?有了贡献,他们就不能随意说赶我们走的话了。”
“我觉得可以,我们能站稳脚跟,也是方便了自己。”
“打井要多少钱?”
“去白家打听一下吧。”
去村口挑水实在太远了,干完农活再去挑水,就是累上加累。
挑两担水,双腿都要打颤。
除了身体上的疲惫,更有李卫国和陈保平带给他们的刺激,对方随时可能赶他们走,就好似自己只是寄人篱下,没有一点安全感。
几个人商量好,等会让胡一晶和许依依去白家打听。
她们是女知青,白家应该会对她们友好一点。
这件事,是几个新知青共同商量的,在确定之前,他们默契的没有告诉两个老知青。
今天他们吃的是红薯饭,胡一晶和许依依端着饭碗出了门,假装去白家串门。
院门未关,小白果和小紫苏坐在院子里吃饭,她们站在门口,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凉拌卤猪耳。
小白果看了她们一眼,没吭声。
小紫苏就友好多了,主动问她们:“你们有事吗?”
胡一晶咽了咽口水,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红薯饭,吃着还拉嗓子,更是食不下咽了。
她小声说:“我想找李老师问点事。”
“哦,那你等一下。”小紫苏转过头,就拨高了声音冲着屋里喊:“外婆,前面的两个女知青找你。”
“我外婆很快就来,你们等等吧。”
不到两分钟,李秋容就出现了,她神色淡淡地对二人点点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许依依问:“李老师,我们想在知青院里打一口水井,想问问找人打井要多少钱。”
这个问题李秋容也不清楚,“是我女婿找人打的井,你们如果不急,等他回来我帮你们问问。”
胡一晶和许依依对视一眼,“好的,麻烦李老师了。”
李秋容也客气道:“不麻烦。”
就在李秋容要转身进屋里,胡一晶又开口了,她红着一张年轻的脸,轻声问:“李老师,我们天天吃红薯饭和红薯粥,有点吃不下。你们家的卤水还有没有?能不能给我们一勺卤水拌饭吃?”
卤猪耳朵是不可能给她们的,她们也有这点自知之明。
就想讨点卤水解解馋,闻着实在太香了。
李秋容回头瞅了眼小白果,她也知道小白果带上吃的去地里馋几个新知青,这两个女知青也是无辜受了牵连。
“灶房里还有一点,你们跟我来吧。”
“谢谢,谢谢李老师。”
李秋容太好说话了,两个女知青有点受宠若惊,跟着她一起进了灶房。
她们只想讨一小勺卤水,结果李秋容拿个舀汤的大勺子给她们各舀了一勺。
“家里有孩子,这些卤水味道没那么咸,要多放点才有味。”见两个小姑娘一脸激动,捧着碗笑得特别开心,李秋容也笑了,“你们想不想吃干鱼?今天做多了,吃不完,给你们尝尝吧。”
胡一晶和许依依就更惊喜了,这也太好了吧?
“太感谢你了,李老师。”
“我们想吃。”
“不用那么客气。”李秋容从灶房里拿了双干净筷子,带着她们去堂屋里,桌上有道风干的刁子鱼,小白果的门牙有点松动,即将面临换牙,不喜欢吃太硬的,碗里还剩下四条,李秋容给她们各夹了两条,又把筷子伸向凉拌卤猪耳。
“这是今天卤的猪耳朵,也给你们尝尝。”
胡一晶和许依依赶紧护住碗,俩人齐齐摇头,已经厚着脸皮要了人家的卤水和干鱼,再要凉拌卤猪耳就太过分了。
“不用了,我们已经够吃了。”
“谢谢李老师,我们先回去了。”
“行吧,有事再来。”
两个女知青走出白家的院子,心脏就开始狂跳了,她们没有跟白家接触过,只知道王新民在白家吃了个大亏,白家的小孩也特别恐怖,没想到李秋容是个很友善的人,还主动给她们加菜。
“这李老师也太好了吧?”
“你说她知不知道她家小孩故意馋我们?”
“肯定知道。也知道我们是受了牵连,所以才给我们加菜。”
俩人捧着饭碗回到知青院,几个男知青瞬间就炸锅了。
闻着卤水的香味,又看到她们碗里多出来的干鱼,几个直咽口水。
“你们不是去打听消息的吗?怎么变成讨吃的了?”
“卤水拌饭能不能分我一口?”
“干鱼能分一点点给我们吗?”
胡一晶和许依依也没打算吃独食,进门前俩人就商量好了,许依依说:“卤水拌饭只能给一点点让你们尝个味,给多了我和晶晶就得饿肚子了。干鱼我俩一人一条,剩下两条你们五个人分。”
几个男知青也识趣,她们就那么一碗饭,不管给他们分多少,自己吃到的都会变少,几个也拿出了自己的糖果和饼干。
吃到了香喷喷的卤水拌饭,哪怕只是一小口,三个新来的男知青也跟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天知道他们这个下午有多难熬。
再吃一口干鱼,感觉灵魂都升华了,后面那户人家的伙食也太好了吧?又是凉拌卤猪耳,又是干鱼的。
下乡以来,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陈贡生只觉得幸福感爆棚。
“我想去白家搭伙,是不是种妄想?”
“你还知道是妄想?”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家伙食也太好了,跟你们不熟还能直接送你们四条干鱼。我觉得不是熬几天的事。”
听到这句,另几个同伴马上就萎了。
天啦,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你们别自己吓自己。”李卫国听在耳朵里,就忍不住笑了,“他们家最不缺鱼吃,他们家的狗一天也能吃到几条干鱼。”
五个新知青:“!!!!”
所以,那条恶犬比他们的伙食还好?他们也太惨了吧?
“想当年,他们家那个大孩子吃鱼吃腻了,每个饭点就跑到知青院跟我们换青菜吃。”陈保平想起当年在河边丢过的人,表情也有点古怪,“再等些天,天气热天了,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五个新知青再一次涨了见识。
吃鱼吃到腻,拿干鱼换青菜吗?为什么他们遇不到这种好事?
两个老知青不欲再说,只能等天热了才能找到答案。
……
之后的几天里,小白果每天去馋他们。
第三次,她带着一搪瓷缸子香喷喷的油渣炒饭,五个新知青馋得直流口水,又一次丰富了自己想吃的名单。
第四次友好多了,她坐在田埂上“吨吨吨”地喝着麦乳精冲鸡蛋。
他们在地里闻到麦乳精的香味,是路过的村民问:“白果,今天吃什么?”
小白果说:“用麦乳精冲了两个鸡蛋。”
路过的村民:“……”
地里的知青:“……”
这是什么双重营养的吃法?鸡蛋和麦乳精单个拎出来就是营养品,她还拿麦乳精冲鸡蛋,而且要冲两个!
这小孩生活也太好了吧?难怪她长得胖。
当天下午,几个新知青下工之后,知青院里也弥漫着麦乳精的香气。
他们没那么奢侈,只冲了一个鸡蛋,但也吃得很满足了。
胡一晶瘫坐在椅子上,表情却极为舒坦,“我又活过来了。希望她之后几天吃的,是我们吃得到的东西。”
许依依揉了揉肚子,“但愿吧。”
陈贡生问:“我家条件算是不错了,都没想到有这种吃法。她家是多有钱啊?就不怕被她吃穷吗?”
黄林看向陈保平,“陈哥,她家那么有钱吗?”
“重点不是有钱,重点是她家里大人愿意为她花钱。”陈保平见五道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他又说:“你们在村里呆久一点就能知道了,这孩子是村里出了名的败家孩子,她爸是矿上保卫科科长,全村都知道她爸每个月的工资都会被她吃完花完。”
养了只吞金兽,她家伙食再好,她爸工资再高,也不会招恨。
如果是攒下工资,拉开了贫富差距,村里可能会有很多人眼红,但是被小白果吃光花光,他们就不眼红了,甚至有点同情他们家。
辛辛苦苦在城里赚钱,估计他们家攒下的钱还没有林永业父子俩多。
目前的上林大队,林永业一家最招恨了,谁让他们家有两个拿工资的?
白家就不一样了,众所周知小白果是只吞金兽。
有时候,能花钱也许是件好事?
五个新知青面面相觑,“她家大人那么舍得?”
陈保平解释道:“他们家孩子少,白果又是早产儿,费了很大的劲才养活她,能不宝贝吗?”顿了下,他又说:“我们认识她几年了,这孩子还挺讲道理的,只要你们不招惹她,她不会主动上门找事。”
王新民欲哭无泪,“我之前不知道啊。”
“我有个主意。”李卫国给他支了个招,“你去她面前装可怜,她可能会心软。你那身破烂衣服还没扔吧?你自己把它缝好,针脚什么的,一定要歪歪扭扭,看起来就很惨。她可能就不会再报复你了。”
王新民:“我不会针线活。”
李卫国:“要的就是你不会,看起来才惨啊。”
王新民陷入了沉默中。
“我觉得可行。”陈保平觉得有道理,“说不定她看你可怜,会送你一条大鱼。”
王新民脸上多了一丝怀疑,卖个惨就能让小白果停止报复,还会送他大鱼,真的有这种好事?
另几个新知青也不太信。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随便送人大鱼?她家大人再宠她,也不会允许她把鱼送人啊。”
“怎么不可能?只是你们没见过而已。”李卫国说。
“是真的。”陈保平还用手比划着,“这么大一条的草鱼,随便送。当年我们跟她关系好,也吃过她送的鱼。”
后来关系淡了下来,就不给他们送鱼了,连干鱼都换不到了。
……
有了两个老知青支招,王新民就开始缝缝补补了。
他那身衣服破得太厉害,他又是第一次接触针线,进度慢得令人发指。
其他人也是爱莫能助。
这是卖惨利器,他们能不能吃上鱼,全靠王新民那狗啃的针线活了。
几个新知青当起了监工,一定要歪歪扭扭才给他过关,缝得不够丑,就给他拆了重来。
王新民是真的惨。
之后几天,小白果每天好吃的不断,今天带几块鸡蛋糕,明天带几块发糕,后天又换成了绿豆饼。
她每天吃的东西不带重样的。
几个新知青都信了,这败家孩子太能花钱了,她真的能花掉她爸一个月工资!
这天,天气热乎起来了,小白果去河里抓了几条鱼上来,一条烧着吃,另几条做成鱼丸,煎了一搪瓷缸子又去馋知青了。
煎的鱼丸远比糕点更诱人,香味也更霸道。
许依依实在受不了了,这几天他们出门,都会在兜里放几颗糖,小白果吃糕点的时候他们就吃糖,就不会那么馋了。
今天她不吃糕点了,换成香喷喷的煎鱼丸,就不是吃糖能解馋的了。
许依依走到她身边,望着搪瓷缸子里的鱼丸,她就开始口水泛滥。
她从兜里掏出三颗大白兔,摊开手掌递到小白果面前。
“白果,姐姐请你吃糖。”
拿人手软,等她拿了糖,再让她去别处吃,别在这里馋她了。
小白果沉默地看着那三颗大白兔,她有点心动了,快换牙了,外公外婆不让她吃糖,她已经三个月没吃过糖了。
再抬头看了眼许依依。
最后,她拿起一根备用的竹签扎了三颗鱼丸,递到许依依面前。
“给,许知青。”
三颗鱼丸换她三颗糖,小白果觉得差不多了,应该够换。
许依依震惊地望着她,“你……”
小白果歪了歪头,“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就算了,她自己吃,反正鱼丸是她爱吃的。
许依依赶紧摇头,“没有,我没有不愿意。”
她接过那一串鱼丸,小白果才把她的三颗糖抓过来,一把揣进兜里,就不管她了。
许依依神情恍惚,这孩子也太可爱了叭?给她糖,她还要拿东西来换!
另四个知青:“!!!!”
还能这样?他们也想换!
早知道能拿糖换吃的,他们早就跟她换了。
陈贡生第二个过来,“白果,哥哥这里也有糖,能换你的鱼丸吗?”
小白果摇头,“不行,我没有竹签了。”
她只带了两根竹签,自己用了一根,给了许依依一根。
陈贡生说:“我不用竹签,你放到手上就行了。”
小白果嫌弃地抱着搪瓷缸子后退,他干了一下午的活,手上好脏。
这个知青不讲卫生,鱼鱼是个爱干净的孩子,要离他远一点!
陈贡生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边的许依依已经吃完了自己的三颗鱼丸,她心满意足了,“太好吃了!”
胡一晶朝她伸手:“你的竹签给我吧。”
胡一晶继承了许依依的竹签,轮到她去换鱼丸的时候,小白果果然答应了。
一旁陈贡生:“……”
哦,没有竹签不配吃鱼丸。
没关系,等胡一晶吃完了,他可以继承她的竹签,反正他不嫌弃。
黄林和王新民在后面排队,也等着继承竹签换几颗鱼丸来吃吃。
可惜没等到他们,等陈贡生换完,小白果也没剩几颗鱼丸了,她不肯换了。
等小白果一走,两个女知青就在嗷嗷直叫了。
“太可爱了吧?我之前觉得这个小孩太恐怖了,记仇,还报复心重。现在再看,她不肯收我的糖,一定要换。”
“那天我们吃了她家的干鱼,都没想到要拿东西换。她一个没上过学的小孩还懂这些?”
“我再也不说她恐怖了。”
这次,连王新民也无法再说小白果恐怖了,明明是个很可爱小孩。
王新民痛定思痛,“我决定了,三天之内我要穿上那身破烂!”
胡一晶说:“我也穿破一点,她会对我好一点吗?”
许依依说:“我明天就灰头土脸地坐在地里,然后再哭几声。”
几个新知青立刻换了个思路。
跟小白果硬刚是没用的,她什么都不缺,也诱惑不到她。
还不如早点认怂,走卖惨的路线去攻略她。
……
第二天,林永成和白芨回家了。
还买了三斤羊肉回来,他们刚到村口的大榕树下,就被八卦群众拦了下来。
八卦群众给他们科普了一下小白果和新知青的恩怨情仇,林永成和白芨同时沉默了。
那群热心的八卦群众还在给他们出主意。
“你们有给孩子带吃的回来吧?赶紧的,给她带出去吃。”
“如果没带好吃的,就给她做点。现在去供销社买也来得及。”
“……”
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支持小白果继续搞事。
林永成和白芨在一众追问声下,同时点头,“你们放心吧,我们肯定会支持自家孩子。”
八卦群众们终于放他们走了。
林永成抹了把汗,“媳妇,你怎么看?”
白芨说:“大伙都说要支持乖宝的工作,咱们肯定要支持啊。”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小白果要换牙了,本来就很不开心,还有两个多月就开学了,情绪就更低落了。
还是孩子高兴最重要。
当天下午,林永成就给小白果烤了羊肉串,让她带去地里馋几个知青。
闻着羊肉串的香味,几个知青原本的卖惨计划胎死腹中,太香了,让他们闻闻味也好啊。
就让她在旁边吃吧。
等他们下工回到知青院,才知道林永成和白芨回来了,羊肉那么难得的东西烤成串给她当零食吃,难怪会被她吃掉一个月工资,真的不怪小白果,要怪就怪她爸妈吧,都是他们纵容的。
林永成回来的第二天,他和白芨又炸了爆米花给小白果吃。
让她拿个超大号的搪瓷缸子带去地里馋知青们。
爆米花没有那么香,知青们终于可以放心卖惨了。
小白果刚到地里,就看到许依依和胡一晶坐在地里哭。
她愣了愣,这是怎么了?
胡一晶:“我想我爸了。”
许依依:“我也想我爸,我还想我妈。”
胡一晶:“呜呜呜呜我想回家。我天天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干活,让我爸妈知道该有多心疼啊……”
“……”
俩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坐在地里卖惨。
刚开始可能是演的,最后却真情实感地哭上头了,坐在地里抱头痛哭。
小白果看懵了,几个男知青也懵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们。
最后,小白果继续从搪瓷缸子里抓了一把爆米花递了上去。
“给你们吃爆米花,你们别哭了。”
炸开了花的爆米花递到面前,胡一晶闻着香味实在是拒绝不了,她接了过来,抽抽噎噎地哭着,一边往嘴里塞爆米花。
小白果又给许依依递上爆米花,许依依也没扛住。
两个女知青忘记了最初的目的,边哭边吃。
小白果见她们实在可怜,想家又想爸妈,都想到哭了,还要天天干活。她们也太惨了吧?
于是,又递上爆米花。
抓了一把又一把,直到搪瓷缸子见底了,小白果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她是来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