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好孩子, 把包给我。”齐文致接过林永成背上的包。
火车站里到处是人,他们两个壮年男人带个孩子出门, 也没有大包小包的行李, 根本不怕挤。
进站之后,候车室里满满都是人。
俩人找了个角落呆着,候车室里特别吵, 小白果丝毫不受影响。
齐文致盯着她鼓鼓的脸颊看了几眼, “你家这个倒是能睡。”
“我家两个都很省心。”林永成轻轻地拍了拍小白果的背,顿了下又说:“你家那四个也挺听话的。”
齐文致家里有三儿一女, 最大的已经上高中了, 最小的也在上小学。
“他们听个鬼的话。三个大的越大越不服管, 一天天的到处闯祸, 到处疯玩, 我的白发都是被他们气出来的。”齐文致说到三个儿子时一肚子怨气, 再瞄了眼林永成乌黑的头发,怨气就更重了。
他比林永成大八岁,林永成的外表至少比他年轻十五岁。
林永成的眼角还没有纹路, 他再摸了下自己的眼角, 已经有鱼尾纹了。
都是被那三个臭小子气的, 都是讨债的。
他心里也挺愁的, 家里已经有三个讨债鬼了, 再把战友家的儿子领回去, 那就是四个了。
战友家的小孩今年九岁, 和他家老三同一年的。一个被家里的老人教坏了,另一个又是暴脾气,两个小孩凑到一起肯定会打起来。
还没上火车, 齐文致先头痛上了。
他再次瞅了林永成一眼, 酸溜溜地说:“儿子都是上辈子债,这辈子是来报仇的。”
林永成摸摸小白果的头,“谁让你生一串儿子?生女儿才是福报,这辈子是来报恩的。”
“就你女儿是福报?我家甜甜也很贴心。”齐文致就很不服气了,用力地瞪了林永成一眼。
他又想到什么,突然就泄了气。
“陈康家那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掰回来。要是掰不回来,天天跟我家儿子打架,搞得家里鸡犬不宁,你嫂子肯定不待见他。”
寄养在他们家的前提是别天天搞事,自家三只皮猴子已经很让人头痛了。
亲生的,他媳妇还能忍忍。
不是亲生的,能看他顺眼?
林永成真不是个好人,自己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只能夸齐文致了。
“你家三个男孩都养得不错,把孩子交给你,陈康肯定放心。”
“他是放心了,现在是我不放心。”
“也不用太久,最多养个一两年,等陈康再婚了,就让他自己养。”
陈康没有再婚,也是有原因的。
他的上级总想把自家二婚女儿嫁给他,二婚不是问题,问题是上一个夫家就是被她举报了,这才离婚回家。
再加上那个上级作风也有问题,他要是愿意就见鬼了。
齐文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这次去陈康家,顺便去趟洪小旺家里,就在隔壁县。上次洪小旺他父母来信,说是洪小旺他老婆要改嫁,把两个女儿带走了,抛下了儿子。洪小旺的儿子被妈妈抛弃,性格变得很古怪,一直不肯读书。”
洪小旺也是他们以前的战友,四年前牺牲了,留下三个儿女。
齐文致每年会跟他家通两次信,也会给他家寄点东西,寄点钱,林永成搭过几次钱让他一起寄。
说到洪小旺的儿子,林永成马上抓住了重点,“等等……是没读过书,还是辍学了?”
齐文致愣了愣,“没读过。”
林永成就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了。
他被小闺女骗钱,那是因为他对小闺女的滤镜太厚。
齐文致被骗,纯属是傻。
“老齐,你肯定被骗了。下半年的信说嫂子要改嫁,上半年来信时嫂子还在洪家吧?”
“对,上半年来时信还在家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洪小旺的儿子今年十一岁了。洪小旺他儿子是今年才到入学年龄?这也能怪到嫂子头上?”
今年洪小旺他媳妇才带着两个女儿离开洪家,还让她背锅?
齐文致是城里人,父母和岳父母都是讲道理的人,没见过乡下的黑心父母,也不愿意用恶意揣测战友的父母。
但林永成见得多了。
不用去洪家,他就知道洪小旺的父母不是善茬。
听了林永成的话,齐文致的脸立马就绿了,“这……应该不会吧?我记得洪小旺每次收到家书都要说他爸妈特别好。”
林永成呵呵一声,就不吭声了。
洪小旺的父母好不好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时光滤镜和距离滤镜。
离得远了,又太久不见,就会美化对方。
齐文致还有点恍惚,不信自己被骗了。
“洪小旺那么淳朴的一个人,他父母肯定跟他一样淳朴。”
“老齐,我再跟你说一个道理。”林永成再一次击碎了他的美好幻想,“嫂子为什么要带走两个女儿?肯定是在洪家过不下去了,乡下的老人大多数不把孙女当成自家人,孙子才是自家的血脉。在他们眼里,孙子就是洪小旺唯一的后代,能让她带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文致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忍不住爆粗了。
“操他大爷的!”
“老子被骗了!!”
“我当时收到洪家的信,特别心疼洪小旺的儿子,还很怜惜他家老人,特地寄了三十块钱给洪家。结果我的好心喂了狗?”
“……”
如果是洪家骗了他,那些钱肯定到不了洪小旺儿子手里。
喂狗还会冲他摇尾巴,喂给骗他的人,指不定还会在背后说他傻。
齐文致是真的傻了,气到傻眼。
林永成同情地拍了下他的肩,“老齐,振作起来。”
齐文致瞪了他一眼。
振作个屁,他刚发现自己被骗了,让他怎么振作?
林永成又说:“咱们先不去洪家,先去找嫂子了解一下情况。”
齐文致说:“那咱们要多请两天假了,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明白。”
以他战友儿子的名义问他要钱,还苛待他战友的遗孤和遗孀,他是真的愤怒了。
……
小白果睡够醒来,人已经在火车上了。
想到火车,她瞬间就精神了。
只有轻微的晃动,昭示着火车正在行驶中,火车是真的不晕车!
就是人太多,很嘈杂,气味也不好闻。
林永成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乖宝,睡醒了?”
小白果点点头,“醒了。”
“饿了没有?”
“饿了。”
“爸爸带你去洗漱。”
林永成从包里拿出牙刷和搪瓷缸子还有小毛巾,又喊了齐文致一声,“老齐,帮我看包。”
小白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一个心情差到极点的齐文致。
父女二人离开以后,小白果就好奇了。
“爸爸,齐伯伯不开心了。”
“对呀,他不开心了。”
“为什么呀?”
“爸爸说了让他不开心的话。”
“……”
小白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说好的好朋友呢?这么损的吗?
洗漱完,林永成把小白果送回座位上,又从包里拿了个水煮蛋和油纸包起来的肉包子,他又走了。
让齐文致帮他看孩子。
之后,就留下齐文致和小白果大眼瞪小眼。
俩个人瞪了一会儿,齐文致突然揪住她的小胖脸,“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长得这么可爱?”
这胖嘟嘟的小肉脸,要是他家甜甜脸上也有小肉肉,肯定更可爱。
小白果拍开在她脸上作案的手。
“我吃小可爱长大的。”
“小可爱是什么?”
“鱼最可爱了,小可爱就是小鱼,我是大可爱。”
齐文致:“……”
懂了,你的意思是你是条大鱼?
等林永成端着搪瓷缸子回来了,两个人已经不互瞪了。
林永成奶爸附身了,他刚把鸡蛋和肉包子加热了,还在水壶里灌了一些开水,水壶里之前装了凉白开,兑了开水正是能喝的温度。
他绝对是个合格的奶爸,照顾得十分周到。
一旁的齐文致只觉得眼疼。
坐在对面的人目光也很诡异。
小白果看外表就有五岁了,这么大还不会自己吃东西?
吃个鸡蛋要爸爸剥壳,再把一块块蛋白喂到她嘴里,她还挑食不吃蛋黄,吃包子也剩下好大一块包子皮。
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齐文致问:“老林,你至于吗?”
林永成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齐文致缩了缩脖子,之前还觉得小白果长得怪可爱的,现在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傻气。
可惜林永成听不到他的心声,如果能听到,他一定会呵呵。
这个二傻子,被人家骗了钱又骗感情,还敢说他闺女傻?
……
吃完东西,小白果就将目光投到窗外了,看着一闪而逝的风景,她整个人都变得欢腾起来。
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坐自行车看沿途的风景了。
现在换成火车速度更快,走过的地方更多。
她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
落在齐文致眼里,就更显得傻了,换个小孩早就兴奋得嗷嗷直叫了。
坐了八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到了陈康的老家仁县,小白果中途睡了一觉,现在又精神了。
两个大人却是一脸疲惫。
两大一小出了站,仁县的火车站也很挤,很吵。
那些来接人的人都高高地举着写了名字的纸,还有人在喊名字。
齐永致在人群里找到了陈康了,抬手冲他挥了挥,“陈康。”
只可惜,他的声音淹没人在群里。
直到他们走近了,陈康才发现他们,也在冲他们招手。
从火车站里挤了出去,陈康先是一拳头砸到林永成胳膊上,“行啊,老林,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小闺女。”
“你走开,别吓到我闺女了。”林永成又告诉小白果,“这是陈伯伯。”
小白果也乖乖喊人,“陈伯伯。”
陈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这是他用来哄儿子的,但儿子跟他不亲近,他没机会掏出来。
他拉开小白果肚子上的大兜兜,把糖放进兜兜里。
“陈伯伯请你吃糖,你这个兜兜做得好,用来装糖最好了。”
“我也喜欢这个兜兜。”小白果拍了拍,“谢谢陈伯伯。”
这个伯伯是给糖的好人。
陈康又盯着齐文致看了看,“老齐,你头发怎么白了?”
扎心了,齐文致恶狠狠发剜了他一眼,“老陈,你老了。”
陈康:“……”
你是不是玩不起?怎么还人参公鸡了?
齐文致又说:“先去趟邮局,我们打电话给单位多请两天假。”
陈康问:“你们还有别的计划?”
齐文致说:“我们准备去趟隔壁蓝县,到洪小旺家看看。”
一边走一边聊,齐文致跟陈康说起洪小旺家的事,又说了林永成说他被骗的事。
陈康听完以后,也投给他一个同情的目光。
“老齐,我觉得老林说的有道理,你可能真的被骗了。”
又扎心了。
齐文致再次叹息,“洪家的信里说,还好洪小旺的抚恤金他们给他儿子盖了几间屋子,要是那钱还在,她早就带着钱改嫁了。”
“你真是天真。房子是给洪小旺儿子盖的,难道那房子只给洪小旺的妻儿住?”林永成又跳出来当恶人了,说是给洪小旺儿子盖的房子,不用想都知道住进房子里的肯定还有他的叔伯。
至于钱,林永成再次呵呵,“如果钱在嫂子手里,自己有钱,又可以当家作主,这么好的日子傻子才愿意改嫁。”
陈康附和道:“是这么回事。就像我家,我爹娘恨不能我一辈子当牛做马帮他们养别的儿孙。”
齐文致的脸又绿了,好气哦!!
洪家不是个好东西,他两个战友也不是好东西。
洪家骗他,两个战友也在伤害他。
小白果安静吃瓜,等他们都沉默了,她突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陈伯伯家的孩子没有妈妈,那边洪伯伯的孩子没有爸爸。如果陈伯伯和洪伯伯的媳妇结婚,那陈伯伯的孩子就有妈妈了,洪伯伯的孩子也有爸爸了。陈伯伯和洪伯伯的孩子都有人照顾了,可以跟他们的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我们也不用接走陈伯伯的孩子了。”
安排得明明白白。
虽然那个小孩要寄养在齐文致家里,可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齐文致家里有三儿一女,如果他和齐家的孩子处不来,不还得找林永成?
小白果觉得自己棒棒哒!!
陈康:“……”
齐文致:“……”
林永成:“……”
小白果成功地收获了三张懵比脸,三个大人都被她说傻了。
还是林永成最先回过神来,他在她头上揉了两下,“乖宝,不能乱点鸳鸯谱,这是不对的。”
小白果扁了扁嘴,还有点不服气。
“有什么不对吗?他们都自己有了爸爸妈妈,就不用住别人家了。”
齐文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这孩子一点都不傻,直接切中要害。
在火车上,齐文致还在担心,如果林永成说的是真的,那洪小旺的儿子怎么办?
他母亲在洪家过不下去,要改嫁也情有可原,但他爷爷奶奶不肯放人,她也没办法带他走,把他留在那个家里,会被养废的。
把洪小旺的儿子领回家也不现实,他家里有四个孩子了,领一个回去还能挤一挤。
林永成又不想沾手,肯定不会把人领回自己家。
他要是领两个孩子回去,他家的日子就甭过了,他媳妇肯定会带着孩子回娘家。
他没伟大到为了别人的孩子搞散自己的家。
齐文致觉得小白果这个提议太好了,让他们两家变成一家,他也不用把陈康儿子领回家了。
“小侄女说的挺有道理的,感情是处出来的,孩子还是要跟父母住在一起,有什么问题都要及时沟通,才不会产生误会。就像现在,如果老陈把孩子养在身边,还会受别人的挑拨吗?”
说完,齐文致又深深地看了小白果一眼。
突然对她产生了滤镜。
之前的傻点,现在全变成优点了。
她兴奋时不嗷嗷叫那叫稳重,比那些大孩子还懂事。
吃东西要爸爸送到嘴边,那也不叫娇气了,那是依赖爸爸,想让爸爸多宠着她一点。
不吃蛋黄也不是挑食了,她是让爸爸陪她一起吃。
这么贴心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傻呢?她一点都不傻!!
林永成也说:“老齐有句话没说错,感情是处出来的。只要你们父子感情够深,谁也挑拨不动你们的父子关系。”
他又指指自家小崽崽,“就说我家这个,她知道爸爸对她有求必应,从来不会跟我讲半点客气。跟养了个吞金兽一样,每次我回家都会喊我带她去供销社,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来。”
“你带你儿子去趟供销社,看他让你买东西时是理直气壮,还是心虚。”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拿你当肥羊,使劲地薅你的羊毛。不信你就试试。”
理直气壮提出要求,跟薅羊毛是两码事。
前者是有底气,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不会被拒绝。
即使被拒绝了,也不会太在意。
后者是能薅一次算一次,是拿他当外人,没当自己人。
若是被拒绝了,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
这就是区别。
吞金兽小白果鼓着一张小胖脸,表示不服气,“我才没有,我最乖了。”
林永成说:“你有。爸爸每个月的工资都被你吃光了。”
小白果哼了两声,“我是你的宝宝。”
林永成:“你是我的宝宝,也是我养的吞金兽。”
陈康沉默地看着他们,看着小白果对林永成的依恋,他是真的眼热了。
在他家儿子小时候,他每次回来他儿子都很兴奋,抱着他欢呼。
他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