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丰和岳鼎面面相觑,心中的疑问皆是相同——这家伙究竟是真的没有入魔,还是故意假扮成未入魔的状态。
迟疑间,清澈如镜的池塘再起变化,一粒粒的鹅卵石从池水中飞出,落在莲花盘上,凝成一方斑斓的矮石桌,上面摆出了三盏茶杯。
牟修楼陀捧起一盏茶杯,杯中原本空无一物,但被她捧起后,就腾起了氤氲的白雾,散发出阵阵香气,她吹了一口气热气,悠然道:“壁立千仞,犹恐未免俗。”
声音大而不混,稍稍带有一点暗哑,如古筝拨弦,听得人很是舒服。
罗丰和岳鼎相视一眼,达成了行动,不管对方有没有入魔,这一阵不能输。
“胸包九流,而后可谈经。”
“魔化万相,奈何不渡人。”
两人带着戒备,谨慎入座。
罗丰捧起茶杯,运转玄阴黑水功,吸摄池塘散发的水分,凝成一杯清幽淡雅的香茗。
岳鼎也捧起茶杯,不过,里面仍是空无一物。
他修习的是燃灯佛功,不具阴阳五行变化,此刻实在帮不上忙。
岳鼎在武道上天赋惊人,以堂堂禅渡宗的名望和地位,汇聚无数天才人杰,但同辈之中,无一人能仅凭武艺胜过他,很多平平无奇的武功,在他手里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爆发出连创始者都达不到的威能。
和人对战之时,哪怕遇上根基、境界、法宝等各方面都胜过他的对手,激战后,最后能够站着笑的人总是他。
达摩堂首座见其才华,惊为天人,不惜打破数千来只收入室弟子为传承者的规矩,将他收为亲传,细心教导无疑。
不过,与岳鼎在武道上绝顶的天赋相对应的,是他在术法上几近于“零”的造诣,堪称术修阐提——佛教中认为断灭善根的一类人,他们与佛无缘,永远得不到成佛的根机,因此永世无法得到解脱。
尽管岳鼎的神魂能够正常的滋养壮大,但实际的术法却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哪怕直接烙印在神魂上的灵纹,也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激发失败,到如今他已是九重还虚境的顶尖高手,却连基本的五行法术“火弹”“水珠”“风刃”等都使不出来,这可是刚入门的新人修士都能学会的神通。
此等严重偏科的倾向,让所有同门都认定,这小子一定是把术法天赋都转赠到武道天赋上了。
所以,眼下就算岳鼎想要玩一个无中生有的把戏,也是有心无力,比奇妙变化,武学是远远不如术法的。
好在关键时刻给他想到了一个取巧的办法,只见岳鼎伸出右手,将茶杯推到桌面的中央,左手暗中结宝瓶印,顺着经脉导入杯中,顿时产生莫大的摄取之力,隔空将罗丰杯中的冷茶和牟修楼陀的热茶都吸出一部分,如彩色虹桥般跨杯而至,导入空荡荡的茶杯中,集合两种茶水的特点,混成一杯新茶。
牟修楼陀微微一笑,身上不见半点魔氛,反而有股翩翩出尘之意,如佛如仙,清圣芬芳。
她不急不缓道:“此处是佛门清净之地,两位缘何手执凶器?”
岳鼎指着菩提降魔剑道:“此为菩提,乃是护世之兵,非是杀生凶器。”
牟修楼陀将杯中热茶饮尽,并将茶杯横置,以示杯底空无一物,道:“凶器在心,是为执杀之念。”
岳鼎也将混合茶一口饮尽,将茶杯倒置,反问道:“我心中坦然,何来杀念?”
牟修楼陀又问:“那为何我见你一身杀气?”
岳鼎再答:“一个人脸上沾着墨点,他照镜子时生出厌恶,觉得这是镜子的错,难道不觉得镜子无辜吗?”
通天古书幽幽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还以为熊汉子浓眉大眼,五大三粗,肯定喜欢用拳多过多嘴,没想到打起禅机来也是一套又一套,果然秃驴的修为跟头发长短无关。”
牟修楼陀道:“揽镜见墨,由镜起是非,镜为因,怒为果,无因便无过,自当净镜明心。”
岳鼎道:“起是非的原因不在于镜子,而在于人脸上的墨点,墨为因,怒为果,镜子只是镜子,它倒映的是真相,不是是非,哪怕将镜面擦上一百遍,人脸上的墨点也不会消失。”
牟修楼陀问:“若非镜尤,何故镜墨着相?”
岳鼎道:“镜子本来没有墨,因为人照镜子而生墨,是镜子因人着相,而非人因镜子着相,哪怕将镜子毁去,人脸上依旧有墨点,只有擦去人脸上的墨点,镜子才不会生出墨点。”
“善哉,”牟修楼陀双手合十,微微转身,偏向罗丰问,“敢问施主,吾欲拭墨,当用何物?”
罗丰尚在琢磨,是该配合对方将禅机进行下去呢?还是当场翻脸,糊她一脸剑气?
后者显然更为痛快,但这位牟修楼陀看着便高深莫测,极难对付,联手岳鼎虽然有六七成的胜算,但将原本可以用和谈解决的问题,变成性命相搏,实非智者该为,何况对方口称有缘人,这“缘”又在哪里?
通天古书不耐烦道:“干嘛陪她在这扯淡!还镜子、墨的扯来扯去的,能扯出什么个鸟玩意来,老子就是不信任你,就是要堤防、戒备、满怀杀气,想用三言两语解除我的戒备,别傻了,这招式路数当年的心魔宗修士玩得比你顺溜多了,装作得道高僧的模样陪你瞎扯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偷偷下毒了,反正谁信谁蠢瓜。”
他的言语虽然粗鄙,但却证明他是真正听懂了方才的机锋,而非不懂装懂,只是他的态度犹然冷笑以对,根本不愿搭理牟修楼陀。
牟修楼陀问,为何你们心怀杀念?
岳鼎回答,因阁下心怀戒备,故而我等生出防人之心。
通天古书则答,老子就是不信任你,就是想揍你,怎么着?
罗丰在片刻迟疑后,选择相信岳鼎,既然这位禅渡宗的高徒决定虚以委蛇,他便要保持彼此步伐一致。
于是,他开口答道:“墨在心中,自然以心擦拭。”
牟修楼陀不知道自己的禅问之局差点无疾而终,依旧怀着祥和的笑容问:“心在何处?”
“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夫求法者应无所求,心外无别佛,佛外无别心,不取善不舍恶,净秽两边俱不依怙,达罪性空念念不可得,可谓三界唯心。”
罗丰对佛学只是略有涉猎,不敢玩什么花样,规规矩矩的将楞严经中的几段话抽出。
牟修楼陀脸上不见任何不满,淡淡道:“心地随时说,菩提亦只宁。事理俱无碍,当生即不生。”
罗丰脑中灵光闪过,当即道:“本来缘有地,因地种华生。本来无有种,华亦不曾生。”
牟修楼陀双目一亮,巧笑嫣然:“善哉善哉,施主足具慧根,何不入我空门?”
罗丰失笑:“入门是修行,出门亦是修行,入不入空门又有何差别?”
这一回,通天古书再也忍不住了,不再暗中只跟罗丰交谈,而是直言:“喂喂喂,美女你干啥呢,佛门的人都喜欢当皮条客吗?这位可是我魔门的未来之星,潜渊之龙,将来注定要成为一位搅乱三界六道的混世魔王,谁稀罕陪你们一起吃斋念经,当然,你现在脱光衣服跳个艳舞,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罗丰也有些受不了这位的胡搅蛮缠,拿出一卷《贤劫千佛经》,拍在通天古书上面,催发经文中蕴含的佛力,霎时梵乐回荡,一道道细小的金色梵印显现,坠落古书中。
“哎呀呀,要死要死要死,投降投降投降,俺认输了,快把那东西拿开……”通天古书立马求饶,毫无骨气可言。
罗丰加了一道隔音结界,不予理会,任由他在里面呼天喊地。
经此一闹,牟修楼陀也不好再继续劝说的话题,转而俯身拜道:“有一事,恳请两位出手帮忙。”
岳鼎道:“但说无妨。”
“夜摩天之变故,想来两位已有了解,吾在此恳求两位,帮忙拭去此方世界的心中之墨。”
话音刚落,池塘中湖水蒸腾而起,一滴滴水珠变成一只只蝌蚪,巡游冲上天空,在半空中结成一道玄妙难言、功参造化的佛门大阵。
牟修楼陀解释道:“此乃三界众生缘灭缘起涅槃大阵,只要开启此阵,就能净化如今已受污秽的夜摩天世界。”
见了此阵,罗丰就确信对方并没有入魔,因为单看此阵的造诣,至少也是天人境的水准,而且还是天人初境再往上,这位牟修楼陀只怕是受了某种诅咒或者重伤,导致修为降落到如今的层次。
然而,即便是虎落平阳,只要借助阵法的威能,牟修楼陀对上罗丰和岳鼎就能占据绝对的优势,有相当大的把握将两人困杀在此地,至少在她召出阵式前,罗丰没有察觉到半点迹象,此等手法尚在山子熏之上。
罗丰问道:“能布下此阵,证明尊者的修为在我和岳兄之上,为何不亲自动手。”
牟修楼陀叹息道:“吾能布阵,却无能启阵,要开启三界众生缘灭缘起涅槃大阵需两大条件。一者,得一名精通涅槃道意之人主持此阵,维持阵法运转;二者,对此阵注入等同天人三重境气元根基的真气总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