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一叶知秋。
玛丽完成了有关《伦敦公共交通出行指南》·「地铁篇」的全部编写工作,将文稿呈交给研究室的乔治教授审核。
据悉这套指南会在万圣节前出版上市,如果销量达标还会给一笔额外的稿费奖励。
也许是几百英镑?
玛丽没太在意,编写地铁通行指南所带来的收获,早就不在编撰工作本身。
阿贝尔行长为感谢金库保卫战的成功给出了丰厚谢礼金。假设她再破获几起相似案件,轻轻松松就能在伦敦成为有豪宅一族。
不过,金库打劫案可遇而不可求,短期内应该不会上演第二次。
此次未完成式的大劫案引发了一系列震荡。
不仅在伦敦范围内,当消息传到欧洲、东方、美洲等各地,各家银行、古董行、珠宝行等,但凡在地下库房储存了贵价财物的商家都准备加固防盗与安保措施。
不必惋惜,生财有道的办法远不止一条。
盯上劫匪的本意就不是求发财,更多是为了平淡生活增加乐趣。若想求财,自然还有别的途径。
近日,玛丽闲来逛一逛金融城,阿贝尔行长贴心安排了助理作为向导。有人指路,即便是丝毫不懂的外行,对于股票、外汇、期货、航运、保险等等各类交易也可以瞧个热闹。
当然,玛丽不是外行。
十九世纪的金融市场也没有一百五十多年后复杂,但她不会掉以轻心地自持有前瞻性眼光而无视时空差异。
电报通讯是目前最快的信息传递方式。三年前,欧洲与美洲之间的第一条跨大西洋海底电缆铺设成功,这也加速了国际金融市场的发展。
即便如此,如今的金融交易依旧与高效差了一大截。人们物法想象充斥着交易所大厅挂满电子屏幕的实时动态更新,更不谈通过互联网获得瞬间知晓地球另一侧发生的事。
现在,仅以获知每只股票的价格变化举例,商人们只能通过阅读定期的交易指数纸质报告的方式获得。
人们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交易所的行情员每隔几小时汇总新数据,再一批一批地打印汇编成册。
交易所大厅的吵吵嚷嚷成为常态。信童们急于获得最新指数给雇主送去,而等商人们或经纪人们看到报告,那可能已经两三个小时前的数据。
这绝对脱离了「实时」一词。
时间就是金钱,金融玩家们无一不嫌弃他们获得的金钱不够多,谁不想追求高效。
有需求,就能发现商机。
玛丽搜罗了一堆新闻报刊以及资料,确定上辈子在19世纪六十年代出现的股票自动报价机仍无影踪。并不奇怪,两个世界的历史进程有存在小差异,当具体到某一发明就更可能存在时间差。
那不是太过复杂的机器。乍一看有点像是自动版的打字机,体积也是差不多大小。
制作这种机器需要结合电报通讯技术的部分原理,通过电报线路获得来自另一端的股票价格,随后将数据的变化持续不断地自动打印在纸条上。
听起来似乎简单,但想到这一发明需要创意灵感,灵光乍现并不常有。
于是,几张设计图新鲜出炉了。
玛丽还购买了二手电报机、金属零件、制作工具等设备,着手亲自将第一台自动报价机制作出来,也耗费不了多少精力。
不过几天时间,已经搞出了雏形机。
接下来只要将对零件、线路等进行具体微调即可。
“ok。”
玛丽对着操作台上的雏形机满意地点点头。脱下工作手套,清洗了双手,拉动响铃让女佣送来一壶红茶,顺带可以让厨师准备午餐了。
来到窗边,喝杯茶暂作休息。
玛丽又从茶几上的玻璃罐取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将「初秋微凉」的糖果送入口中。
窗户半开,秋风渐深。
风吹过,在茶几上的《甜食品鉴·秋》书页被微微吹动。
放眼整个工作间,满是线路图纸、电报机械原理论文著作、电线与金属零件、焊接器械等物品,仿佛身处一个冷硬空间。
此时此地,糖果彩色玻璃罐与《甜食品鉴·秋》一书的存在非常显眼地格格不入。
玛丽的视线扫过书页,隐约还能看到半截外露的金色书签。
这套来自陌生老妇人的赠书,原本它的命运是会被随便塞到书柜的某个角落,但她信手一番之后发现此书出乎意料地可读。
《甜食品鉴》讲述了适宜春夏秋冬不同的甜食。包括它们的诞生过程,制作手法,以及相关的趣闻。
没有使用华丽炫技式的文字,而是娓娓道来一则则故事。字里行间,仿佛银杏树落叶的秋日午后,和蔼可亲的中年妇人对小辈们诉说着生活中温暖的事——非常契合作者的笔名『大红帽』。
这套书适合安安静静地读,不时能令人会心一笑。
玛丽不再将书束之高阁,而是把它带到了工作间。休息时间翻一翻,放松大脑思维放松。
顺手也就使用了书籍自带的书签,是一片银杏叶上面绘刻着小蛋糕图案。值得一提,书签是用纯金打造的。
没错,纯金制作的书签。
合集有四册书,书签也有四枚,分别使用了春夏秋冬的不同时节树叶。以书签的精湛雕刻工艺来看,其保守估计市值二十多英镑,这个价格是整套书籍售价的十倍左右。
如此一来,还可能是老妇人随手在书店多买了一套书吗?
当然不可能。
玛丽后来去书店询问过,根本没有随书赠黄金书签的活动,这只可能是自行搭配。
确实有些小意外,那位穿着朴素的老妇人居然如此出手阔绰。而如果不曾翻开书页,根本无法看到其中的黄金书签。
另外,这样一套书只是被装在普普通通的布袋子里,也没有被精心包装,是否意味着它的购买者并并不在意那点钱?
玛丽承认那是一位有趣的陌生人,她想起那双遭遇倒霉事却仍旧平静沉稳的眼睛。
这套书几乎不存在错送的可能性,而是老妇人一眼就估测出了雨伞的价格,当时给出了她能给的最适宜回礼。
“伦敦,真是一座有秘密的城。”
玛丽轻轻拂过书页,俯视街上人来人往,缓缓笑了。有秘密也好,秘密让生活更有趣。
*
午餐后,三三两两的人群在咖啡厅放松。
有人透过玻璃窗欣赏着秋日街景,有些人则闲聊着近日八卦新闻。
迈克罗夫特完全没有兴趣加入其中。真的希望有一家谁都不说话的俱乐部,但凡进入其中就享受安静空间,不用被各种杂音侵袭耳朵。
路过咖啡厅,他只透过落地窗扫了一眼。包括店员总计五十七人,其中大多是熟悉的面孔。是的,这家咖啡厅几乎被白厅的公务员们承包了。
今天却似乎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一个人。本·奥利弗,那个饭后雷打不动必须要喝一杯咖啡的二十六岁男人不在。
迈克罗夫特与奥利弗并不相熟,准确说来从未有过交谈。
只怪他的记忆力太好,清晰得记得隔壁办公楼的小职员,以及经常与其一起喝咖啡的三位同僚长相。当下,那三人的神色难掩嘘唏,也许奥利弗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必深入探究,即使迈克罗夫特有了一个模糊的小发现,貌似平凡的奥利弗似乎与内阁大人物马修阁下存在某种关联。
那又如何?哪怕都是白厅职员,但大英政府的公职人员成千上百,又有几人值得他深入结交。
**
两公里之外,伦敦金融城。相同的秋日午后,也是在咖啡厅,人声鼎沸声更甚。
午休时间,金融客们暂且离开交易厅,借一杯咖啡的时间喘口气,尽管他们谈论的话题极有可能仍然离不开怎么赚钱。
凡事总有例外。
咖啡厅雅座,一扇门仿佛隔绝外部嘈杂。
房间安静,一张餐桌,两位中年男士。
桌子左侧,中年教授乔治颇感意外地看向老校友。
“马修阁下,难得在白厅之外的地方见到您,还有空闲请我坐下来喝杯咖啡。”
“乔治,你也没有一直窝在大英博物馆的研究室。难道还不允许你的老伙计随便逛逛,也出来躲懒一会。”
马修随意拨弄着咖啡勺,“可别称呼阁下。二十多年前,你在学校时一直称呼我为「鱼王」。还记得一起去垂钓的日子,山涧路险,我们曾经都救对方于险难中。可惜,毕业后都忙,很少再相约去垂钓了。”
这是很多年前的往事。
虽然乔治和马修在大学毕业后不是完全断了联系,但因为职业选择,一个去了研究院另一个从政,两人在工作与生活上的交集并不多。
尤其随着时间推移,马修的职务一升再升,等到升入内阁议会之后,还有几个人能叫他年轻时的绰号。
今天街头偶遇,马修居然主动提出一起喝杯咖啡。
乔治断定这绝非是心血来潮地叙旧,必定是为了谈论一些重要的事。
近期金融城只发生了一件大事,法国ab银行差点被打劫了地下金库。
由于阿贝尔行长遵守保密规矩,闭口不谈究竟是哪位天使阻止了金库被盗,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m」究竟是谁。
无知者却不包括乔治。不是他有多消息灵通,而是「m」主动向他表明了大致经过。「m」,那个近日掀起一阵风雨的男人,正是他的研究室好助理——明顿先生。
玛丽在交稿时,顺带对上司说了几句。
‘乔治教授,我只是稍稍管了一件闲事,秉持着怀疑要找证据的基本原则,钻了一趟下水道。因为是在完成研究室任务之际顺带做的地下水道大劫案调查,我认为有必要和您汇报一番。’
乔治清晰地记得,当事人是以「今天下班后顺手买了一份报纸」的平常语气表达了此事。那种神态让他没有办法表达出惊愕,仿佛有一点点的诧异都会显得是在小题大做。
“马修,你是为了马克·明顿来找我的吧?还请直说所为何事?”
乔治一记直球打了出去,摈弃弯弯绕绕的迂回话术。当看到马修眼神一顿,他确定自己猜对了。
“乔治,你怎么就轻易地放弃了语言的艺术。”
马修放下了咖啡勺,似乎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否认。“既然你如此坦诚地问了,我作为老伙计也没必要遮掩。是的,我想探听一下那位年轻人的情况,也许有件小事想要请他帮忙。”
乔治教授:是吗?他不信。
不信大英政府的高官会找人帮忙做小事。这就更要谨慎回答,他可不能把称心如意的好助理给推到火坑中。
“看来,你很看好那位年轻人。”
马修岂能不明白乔治的沉默代表什么,“嘿!我的风评一直挺好,远没糟糕到令你防备的地步吧?这些年,我也一直提携着品格才智兼备的优秀年轻人,难道还怕我给你挖坑吗?”
乔治不可置否,“曾经让我交托后背的是「鱼王」,我们都知道时间会改变很多事。很抱歉,我不熟悉如今的马修阁下。您有什么事需要一位平平无奇的研究室助理去做?”
平平无奇的明顿先生?
马修看着乔治,在金融城说这种话真的不心虚?
放眼望去,整个伦敦有几个人能乘坐一趟地铁就揪出一桩金库大劫案?
“乔治,你多虑了。我只是在寻找一位善于发现疑点的人才。”
马修如是说着,“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我仅以私人身份想请善于发现疑点的明顿先生查一桩案件。”
乔治没有立即松口,“先具体说说。”
**
入夜,月悬枝头。
蓓尔美尔街来了一位信使,将一封下午茶邀请函送给了玛丽。
“乔治教授有约?”
玛丽打开了邀请卡,其上乔治以优美动人的文字描述了一番花卉之美,然后诚邀明天一起在他家后花园喝下午茶赏花。
明天,周二。虽然乔治教授并非每天去研究室坐班,但他似乎从来没有赏花的习惯,往常通常会把时间留给阅读书籍。
而且再看卡片上的措辞,很难想象如同诗歌般的用词出自乔治教授之手,以往他的叙述习惯一直都是只摆出枯燥无趣的数据。
玛丽:难道乔治教授受刺激了?
该不会是因为她简单地告知「m」与金库劫案一事,让那位中年教授大受震动而改变了几十年的语言习惯?
或者,反常之态是因为有秘密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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