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大早,倾颜安排好言言后,将前一晚包好的水饺装进保温餐盒,早早地赶到长途汽车站。
经过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她来到了丹露市临近的H市。
接着又换乘公车,一个多小时后,她来到了位于H市远郊的静安精神病院。
因为是周末,来了很多探视的家属,因此病区里显得有些吵闹,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走,看着周围一双双或痴傻,或呆滞的脸,倾颜觉得心里很压抑。
这些人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饱受精神刺激,从此将自己冰封在自认为安全的世界里,他们在自我的世界中,营造臆想着种种美好,那里有花、有草、有风景,有爱、有笑、有幸福,他们刻意忘却了那段最痛苦,最折磨的经历,以这样的方式生活着,虽然悲哀,但也单纯。
看到这些人,有时候,倾颜觉得他们很可怜,有时候,却又羡慕他们的无知,至少,他们不会被伤痛所累,永远停留在自认为最美好的人生阶段,直到生命的终结。
收回目光,倾颜深吸了口气,快步向前面走去。
以前住在H市的时候,她每周都会来一趟,可现在搬到了丹露市,路程远了,也只能改成一个月来一趟。
但无论如何,这里始终都有她的一份牵挂,对于那个命运多舛,一生坎坷的女人,她没办法视若无睹。
拐了个弯,又穿过一个病区,倾颜终于停在一道铁栅栏前面。
里面的护士看到她,主动迎上来,“咦,沈小姐,你来了?”
“是啊,王护士,您好!最近很忙,所以好久没有过来了!”倾颜微微一笑,目光下意识往里面看去,“她……还好吗?”
护士顿了一下,摇摇头,“还是老样子!不过最近……倒是很平静!”
“是吗?”这个回答多少让倾颜放了些心,她跟着又问:“她今天胃口如何?我给她带了她最喜欢的水饺!”
“还好,早上喝了粥,还吃了点心,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你要来,今天的状态很不错!”护士边说边拿出钥匙打开门,“快进去看她吧!看到你,她应该会高兴的。”
“好的!”倾颜冲她点点头,“王护士,辛苦你了!”
“别客气,有事喊我!”
倾颜下意识放轻脚步,来到一间病房前。
病房很大,设施也相当舒适,这个病区是整间静安医院中条件最好的,朝向南面的每个房间都带有一个宽大的露台。坐在露台上,可以边晒太阳边欣赏风景,青山远黛,郁郁葱葱,楼下的花园里百花齐放,空气里飘散着迷人的花香,耳衅偶有虫哝鸟鸣,四下里皆是一片宁静致美。
目光在病房里环顾了一圈,不见人影,她随即向露台上走去。
宽大而满是阳光的露台上,一把摇椅缓缓地晃动着,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从倾颜的角度看过去,她背对着她,身形很是消瘦,让人看了不禁心里一阵泛酸。
倾颜越发放轻脚步,走到女人的面前,弯腰蹲了下来。
“惠姨,我来看你了!您……还好吗?”倾颜柔声问候着。
摇椅上的女人骨瘦如材,大大的眼睛深陷进眼眶,面颊也凹了进去,这使得颧骨看起来异常突起,一双苍白的手交叠着,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历历在目上,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虚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
可尽管如此,从她的身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和优雅,病痛丝毫不能抹去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那份高贵,可以想像,她曾经的美好。
“惠姨,这么久没来看您,您会不会怪我?”倾颜温柔地看着她继续说道。
而摇椅上的女人,却仍然没有半点反应,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倾颜,只当她是空气一般,双目无华,呆滞地看着远方,一言不发。
倾颜却并没有因为对方没反应就停止说话,反而接着说道:“我搬去了丹露市,现在……离惠姨太远了,以后……也只能一个月来看您一次了,不过……惠姨,您放心,我不会不管您的,只要您一天没有好起来,我就会照顾您一天!等您好了,我就带言言来看您!到那个时候,言言也应该痊愈了,我相信……您一定会很喜欢他的!”
“……”回应她的,依然是无声的寂静。
倾颜并没有因此而失望,不管她有没有听到,自己已经说给她听了,就算她今天不知道,迟早有一天,她都会知道!
缓缓站起来,倾颜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惠姨,我给你梳头发好吗?”
这是每次来,自己都要替她做的事,也是她最喜欢的。
倾颜转身回到病房里,从*头柜里取出一个牛皮盒子,打开盒子,一把酱紫色的木梳躺在里面,漆面油亮,雕花栩栩如生,工艺十分的漂亮。
倾颜小心地将木梳取出,一下下,轻柔地替摇椅里的女子梳理着已见花白的头发。
她的动作很温柔,一边梳理一边问道:“惠姨,觉得舒服吗?以后,我不能经常来帮您梳头,就让王护士帮您好不好?她照顾了您那么多年,对您很细心的,头发经常梳理才会年轻漂亮,也会对您的康复有帮助,等一下,我把这件事交待给她好吗?”
女人呆滞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眸子里似有什么一闪而逝,但很快再次平静无波,又封存进了自我的世界中。
过了一会儿,倾颜梳理完,她拿出盒子,正准备将木梳装进去,那只骨瘦嶙峋的手一把按住她,接着从她手中抽走了那把梳子。
女人低头凝视着那把木梳,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抚摸着,仿佛那是一个无价珍宝。
原本她那双无华而呆滞的目光,在拿到梳子的一瞬间,一下子有了神采,整个人似被一下子点亮了。
她就那样看着,慢慢的嘴角也跟着勾了起来,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上,竟然有了些许的晕红,那表情,像极了一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拿到初恋*送的礼物,那样欣喜,那样娇羞,小心翼翼地保管着,由心而涌动出的那份喜悦,似乎每个看到的人都会受到感染。
倾颜愣愣地看着她,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做出这种反应。
以往,看到这把梳子的时候,她也会有情绪的波动,甚至狂躁的时候,只要拿出这把梳子,她就会慢慢安静下来。
一直以来,倾颜都知道这把梳子对她有很特别的意义,只是……却不知道那意义究竟是什么。
倾颜试探着靠近,“惠姨,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这把梳子……对你很重要是吗?你还记得……是谁送给你的吗?”
女人一动不动地相着梳子,好似陷入了某种回忆,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花自飘零水自流,淡淡青丝自言愁。春暖秋霜怜人袖,满月半弦月如钩。青丝绕指柔,华梳理云鬓。郎心轻画眉,红颜落朱唇。浓浓情相依,淡淡心相望。折翼降人间,守护爱一生。绾青丝,挽情思,任风雨飘摇,你我情比金坚!”
听着女人念念有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倾颜整个人都愣住了,《蝶恋花》是有名的情诗,这个她自然知道,让她惊讶的是,多少年来,一直没有开口的惠姨,今天居然开了,而且……完整地念出了一首诗的后半段。
她冰封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么多年,却仍然能够将这首诗记得如此清楚,可见,当年这首诗给她留下了怎样深刻的记忆。
倾颜看着她,梳子、情诗,以及她的神情,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所有的一切必定与一个男人有关,而惠英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十有八九也与这个男人有关!
倾颜再次在女人的面前蹲下,看着她喋喋不休,满脸闪动着异彩,她试探地问道:“惠姨,这首诗好美,是送给你这把梳子的人念给你听的对吗?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女人微微一滞,念念有词的嘴唇也因此抽动了一下,好一会儿,她将目光缓缓从梳子上移开,落在倾颜的脸上,下一秒,呆滞的眼中浮起泪光,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她颤抖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元……元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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