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夜色沉沉。
金陵的行宫里面,却依旧是灯光迷蒙。
秦沐歌端端儿地坐在容景的床榻边上。
一双清眸里面饱含着过多的情绪,细致的指尖缓缓的抚摸着那刻有“方”字的玉牌狸。
感受着那暖玉极佳的触感,秦沐歌落在容景面上的目光凝了凝。
“景,你还是会介意如姬的事情是么?”
此刻的容景正在昏睡中。
不过,他却像是能够感受到秦沐歌的情绪一般。
那卷翘的长睫微微动了动。
浓密的俊眉亦是微微一蹙。
秦沐歌倾身上前,温润的红唇在他眉间轻轻印上了一吻。
她鲜少会这样主动去亲容景。
即便是两个人亲热,她也会习惯性的有些放不开。
可她知道。
她秦沐歌要么不动心,若是动心,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两个人在一起,就必须要相互包容相互温暖。
若每次都仅仅是容景一个人在退步,那这段感情早晚都将会撑不下去。
所以,这一次,就由她出面好了。
兴许是秦沐歌温柔的触碰,叫容景原本蹙起的眉头微微一松。
秦沐歌唇畔微微一勾,褪去了外衫,捡了靠里面一些的位置爬了进去。
只是她才刚刚小心翼翼地躺下,一双手边突然而至一把环住了她柔软的腰肢。
秦沐歌正要回头,却觉得腰间一紧。
整个人便叫容景给捞进了怀里。
原本还以为他清醒了过来,不料回头的时分,发现容景双眸紧闭,面颊微红。
因为怀中抱着秦沐歌,所以面色微微一缓。
线条优美的下颌抵在秦沐歌的颈窝处,用极其熟悉的动作蹭了蹭。
在嗅到了那熟悉的馨香之后,他才松了松眸子。
低低的呢喃之声从唇间溢了出来。
“不想……离开你……”
微弱的声线却因为这过于安静的房间而叫秦沐歌听的一字不漏。
她心头莫名一酸。
反身在容景的怀中蹭了蹭。
她低低的声线里面,带着无穷的宠溺和温柔。
“景哥哥,沐歌不会离开你,一辈子都会陪着你。”
心中微叹,秦沐歌调整了姿势,缓缓的阖上了双眸。
自己今日既然接了方家那块玉牌,明日恐怕还有一场恶战。
第二日一早,秦沐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容景的体温。
不过让她奇怪的是,即便是自己给他用了自己的血,可为什么体温还是一直降不下来?
而且,从昨晚开始,容景真真睡着了也还罢了。
可只要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便会不自觉的呢喃低语,胡说八道。
放着容景在这里,秦沐歌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却是响起了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秦沐歌收了手上的湿巾,回头瞧见连翘轻手轻脚地站在门口。
而她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满脸焦灼的巴陵。
秦沐歌朝连翘点点头,便看到她且轻且快的走了过来。
“王妃,巴大人说有急事。”
秦沐歌回头看了容景一眼,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灾情大过天,既然容景愿意让自己插手,她秦沐歌就不能给他抹黑。
想到了这里,秦沐歌从怀里掏出一个几近透明的琉璃小瓶。
里面装着小半瓶五色透明的液体。
在连翘错愕的目光之下,秦沐歌右脚踩上了床沿。
“嗖”的一声,绑在小腿上的玄铁小刀被拔了出来。
紧接着,秦沐歌几乎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的,一把划破了自己的指尖。
“啊!”
望着秦沐歌这近乎自虐的举动,连翘低呼一声,连忙冲上去一把捧住了她的手。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秦沐歌轻轻一笑,用力的在伤口上挤了挤。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力道一滴一滴的落进了她掌心的小瓷瓶。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
血刚刚滴入瓷瓶,便悄然晕开,最后归于无色。
心疼的看着秦沐歌挤了好些血滴入瓷瓶,连翘终于是隐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小姐,可以了。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罢这话,她也不顾秦沐歌的意思,从怀中掏出金疮药,撒了一些在伤口之上。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秦沐歌嘴角一弯。
“连翘,在我回来之前,你就跟苏牧好好在这边照顾着。但凡是有一点不对劲,马上去找我。”
连翘用力的点头,从秦沐歌的手中将湿巾接了过来。
俯身坐到了容景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待秦沐歌迈出了卧室大门之后,一直就在门口守着的巴陵满面焦灼的走上前来。
“王妃——”
巴陵迎着秦沐歌那边走了过去,刚刚扯开嗓门准备与秦沐歌说话。
可才仅仅喊出口了一个“王妃”,便叫秦沐歌眼眸一沉,瞪得一句话哽在了喉咙。
原本比秦沐歌要高出两个头的汉子,如今被一个小娇娘一个眼神瞪得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只能是耷拉着脑袋,粗矿的脸上有些焦灼的望着秦沐歌。
秦沐歌转身将门给阖上了,这才递给了巴陵一个稍嫌柔和的眼神。
“是不是那些官员都过来了?”
巴陵脚步急急的跟在秦沐歌的身后,一听秦沐歌开口就忙不迭的点头。
“叫我上场杀敌,安排士兵摆阵我没问题。可是要我对付那群喋喋不休的老顽固,我、我真的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啊!”
巴陵急的直挠脑袋,眼巴巴的望着秦沐歌。
因为这会儿容景生病了,肯定是没有办法出来主持大局的。
如今能够指望的,也只有秦沐歌了。
经过刑部大牢里面那一番较量,这个曾经立过无数功勋的“大将军”也是对面前这个娇小的姑娘心服口服。
就盼着她现在能够站出来,想办法搞定外面那些酸臭老头子!
秦沐歌扭头,撞上了巴陵那期盼又无奈的眼神,她轻轻一笑。
“带我去吧!”
一听秦沐歌这话,巴陵就好似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
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忙不迭的点头。
“王妃这边请。”
于是,巴陵在前面引路,秦沐歌则是一脸风轻云淡地跟在他的身后,慢条斯理的朝着会客厅那边走了过去——
位于金陵行宫正背面的会客厅是行宫里面最大的房间。
当初先皇下江南,也曾经将那儿当做议政的地方。
此刻,那里汇集了七八个从各省前来的巡抚。
他们这次聚齐到金陵为的不过是三件事。
其一,便是从容景这里领取安抚灾民的拨款;
其二,便是药材;
其三,就是商量如何才能够阻止洪水继续蔓延,避免祸及更多的省。
在容景到达金陵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调配了许多兵力,修建堤岸,防止洪水决堤。
而如今,他们商讨的便是剩下的两件事了。
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刘巡抚,此刻更是坐立难安。
他焦灼的望向了会客厅的门口,迟迟不见人影。
待到丫鬟将第三盏茶送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是坐不住了。
还不等那丫鬟将茶杯放下,他便一掌拍在了桌面上。
“嘭”的一声闷响将那丫鬟唬的一惊,手上的动作也是一晃。
那茶杯在她手中晃了晃,便摔在了地上。
只听见“嘭”的一声脆响,那青花瓷的杯子便摔成了好几瓣。
那碎片之上还剩余着些许热水,几片细小的茶叶漂浮在上,还冒着热气。
众人也是被这一声响惊着了。
原本还压抑着的情绪,似乎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发泄点。
刘巡抚豁然起身,“王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是京城的王孙贵胄,可也不能不顾这些百姓的死活!”
这位刘巡抚在朝廷德高望重。
昨日雨中下跪那一场苦肉计,也是在他的率领之下才得以成功进行的。
如今见他出声,众人也是跟着发声。
另外一个稍嫌消瘦单薄的中年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一双眼睛灵活的扫了四周一圈,最后再侧厅那边的珠帘上顿了顿。
里面,似乎有一抹纤细优雅的身影闪过。
“刘阁老说的没错,这药材的事情从王爷到金陵那一日起,就应该下结论的。只可惜,王爷一直没有下决断。
此刻原就是争分夺秒的时间,只要耽误一秒,灾民就可能会丧命。
而且,我昨个儿就听说,王爷身染重疾,压根儿就没有办法清醒过来处理事宜。
身为金陵府尹,即便是时候有人弹劾我,我也要在这里说一句公道话。
我希望刘阁老能够暂代王爷的位置,领导我们这些官员替老百姓做一些事情。”
说话的单薄中年男子姓叶,正是金陵的府尹。
见他面色诚恳,众位官员相互对视了一眼。
片刻的犹豫之后,也是跟着叶府尹看向了刘巡抚。
“刘阁老,您在南陵德高望重,而且您向来都是心藏百姓。这件事交给您来做主,定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就是,叶府尹的提议我觉得很好。”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压根儿就把容景昨日的交待扔到了脑后。
那叶府尹满意的看着自己一句话就起到这般效果,当下嘴角微微一扬,勾出一抹带着深意的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不过既然王爷昨日已经收了方家的玉牌,那就代表他已经首肯了让方家小姐参与此事的提议。
尽管王爷现在卧病在床,我们也不能弃他的吩咐于不顾。
鄙人觉得,以刘阁老马首是瞻,方家小姐在旁监督。
这样不但可以尊崇王爷的命令,事后若真有人问责起来,也好有个做佐证的!大家说对不对?”
原本叶府尹之前的提议也是叫刘巡抚吓了一跳的。
以他为首,岂不是在挑衅未央王的权威?
虽然他也在朝堂,但是压根儿就没有摸清楚陵帝这次让未央王下江南的真正意图。
到底是鼓励他做出功绩;
还是给他一个下马威或者是教训……
在他还犹豫的时候,却听到叶府尹补了这么一句。
他心中忍不住点头:这样一来,不但能够马上快速反应,而且还有人佐证,他并非是故意纠结众人欺压未央王。
到时候,即便是陵帝责怪,恐怕也不会罚的太重。
见那刘阁老面色松了松,叶府尹趁热打铁的朝着侧厅那边扬起了声调。
“方小姐,这个时候您还不出面劝劝,更待何时?”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珠帘的后面便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
依旧是四名侍女上前撩起珠帘。
片刻
之后,一位聘聘婷婷的黄衣少女便端庄大方地走了出来。
即便是面对这么多大臣,她面上依旧是没有露出什么怯场之意。
而且那双水眸望向刘阁老的时候,里面还浮起了一丝仰慕。
“刘阁老德高望重,小女子久仰大名,能够与刘阁老一并为灾区百姓贡献一点绵薄之力,不光是离离的心愿,更是方家的心愿。还望刘阁老莫要推辞……”
听着方离离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说着这般奉承的话,刘阁老也是不由的轻飘飘了起来。
他虽然一心为了百姓,但在官场听惯了奉承话,下意识的对这个方家大小姐多了几分好感。
“既然如此,刘某人就——”
“啪啪啪!”
刘巡抚那“恭敬不如从命”这几个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便叫会客厅正门外面传来的一阵清脆的巴掌声给打断了。
众人均是错愕的回过头去。
方离离也是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只是,当她看清楚门口站着那人的样貌之后,漂亮的眸子里面突然便阴沉了下来。
“没想到列位大人不但是官场的一把好手,还是演戏的一把好手啊!”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沐歌。
她一袭浅绿色的长裙亭亭玉立,乌黑的长发如同泼墨一般披散在脑后。
简单的流云髻盘在耳侧,一抹浅色的步摇轻轻点缀着。
看打扮,不过就是个普通贵族家的小姐。
可那张艳丽无比的脸却让众人忽略了她略显平凡的装饰。
因为那双灵动的眸子,就比得过世间任何饰品。
此刻的她,威严的立在门口。
虽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眸子深处却是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颜色。
一种端庄肃穆的气质就这般自然而然的流泻下来,叫人忍不住臣服。
那些官员没见过秦沐歌,自然不清楚她是谁。
但她身后那怒不可遏的巴陵,他们却是认识的。
刘巡抚是老狐狸,眼珠子一转便猜到了秦沐歌的身份。
他上前两步,双手一拱,白胡子一颤一颤的。
“老臣不甚明白王妃所言何意?”
不甚明白?
听了这老头子的话,秦沐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她拎起裙摆,优雅的走了进去。
与方离离擦肩而过之后,她才理所当然的走到了正位处。
一个优雅旋身,然后落座。
而方离离则是差点儿叫这一幕气的呕血。
因为刚才,秦沐歌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竟然是连正眼也未曾看过她。
最让人气愤的不是斗不过对手;
而是……
你心心念念想要打败的人,压根儿就没将你当做对手。
是因为不屑。
没错!
她方离离就是从秦沐歌的眼底看到了不屑和无视!
广袖下的素手骤然攥紧,方离离的眼底划过一抹阴霾。
就在众人将目光落在秦沐歌的身上时,眼底也是露出几分轻视。
这个小姑娘果然是没有什么本事的。
因为一看她借着自己是未央王妃,就不将众人放在眼底。
甚至连德高望重的刘阁老都没坐,她一个小姑娘倒是理所当然的落座了。
秦沐歌端坐在正位,余光扫过摔落在地上的茶杯。
然后,再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大臣们。
“噢,我刚才的意思是……”
秦沐歌说道这里的时候,顿了顿。
就在众人面上均
露出几分倾听之状的时候,她才一字一句的道。
“你们自己搭台子自己唱戏,几句话便将皇上册封的钦差大臣给卸任了,这难道还不够本事吗?”
秦沐歌此话一出,众人心底均是一惊。
那刘阁老也是老脸一白。
若是按照叶府尹的话来说,他是为了灾区的百姓。
可秦沐歌刚才那一句话,却是将他们扣上了一定欺君罔上的罪名啊!
若是灾区的情况没有及时处理,那顶多就是和玩忽职守,最多降官职;
可若是牵扯上欺君罔上,那可就是株连九族的罪行啊!
一时间众人均是大汗淋漓。
一个个再看向秦沐歌的时候,已然是多了几分防备和震惊。
他们没有料到,一个看上去纤瘦的小姑娘,竟然会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刘阁老再过几年便要退隐归田,若是在这个时候闹出了这个事情,那便是晚节不保啊!
刚才却是叫那方家大小姐夸的有些云里雾里了。
竟然忘记了未央王的身份。
在南陵,他可是能够横着走的。
若是日后叫他记了仇,恐怕他剩下的几年不会有好日子。
想到这里,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再面对秦沐歌的时候,说话也多了几分不自知的恭敬。
“王妃言重了。刚才不过是我们顾忌灾区百姓心切,所以才会有一些冒犯的念头,还望王妃明鉴。”
秦沐歌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人。
因为接下来很多事情,都还用的上这些人。
所以她也不摆谱,只是淡淡的笑了。
若有所思的扫了叶府尹一眼,目光流转,最后落在了方离离的身上。
那眸光看似柔和,可只有方离离才能感受的到。
那如同裹在暖风里面的刀子,落到哪里哪里就是生疼的。
“刘阁老在朝中德高望重,心系灾区,情深意切,本妃与王爷自会体谅——”
一听这话,刘巡抚心头松了松。
正思量着,这王妃不过是个小姑娘,自己给个台阶立马就滚下来了。
瞧见了他眼底倚老卖老的一抹狡猾,秦沐歌嘴角微微一勾,继续说道。
“不过,刘阁老过于忧心灾区百姓,难免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这次是我在,下次若王爷在,恐怕不会这么轻而易举作罢。”
秦沐歌这给颗糖又打一巴掌的做法,叫刘巡抚刚刚松懈的心情又绷紧了起来。
心下一凛,最后一丁点儿对秦沐歌不敬也叫彻底抹去了。
这小丫头片子竟然敢抬出未央王来压自己——
可偏偏,他又吃这一套。
“既然王妃来了,可为何还不见王爷?”
叶府尹说着这话,目光狐疑的看向了秦沐歌身边的巴陵。
巴陵原本就对他刚才那一番话感到愤怒,这会儿好容易捡到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他拉开嗓子,大声一吼。
“刚才我们在外面你不是说的挺带劲的吗,还知道王爷卧病在床,这会儿又在这里装什么孙子?”
“你……”
叶府尹怎么说还是个文质彬彬之人。
如今见巴陵出口成脏,登时气的双颊涨红。
可他的身份在那儿,总不能跟一介武夫逞口舌之快吧?
一时间,只能是气的浑身发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