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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涛白天在班里和徐西临他们一起玩,关系不错,他家离得远,徐西临偶尔会给他送点吃的到寝室改善生活,一来二去,跟那一伙体育生都混了个脸熟。那帮人对徐西临都很客气,见面打招呼,不训练的时候,偶尔会被吴涛拉来凑数打球,也一起出去吃过东西。
  但是总体而言,徐西临跟他们没有深交也没有冲突,属于井水不犯河水。
  他确实听说过宿舍区那边传来的一些风言风语,但毕竟没亲眼见过,也不便去多管闲事地问吴涛。
  徐西临回头看了一眼窦寻的书桌,一般人因为东西太多太沉,所以只要不是放寒暑假或考试,都只会挑自己要用的东西带回家,大部分书本物品还是留在教室里,只有窦寻的桌子空荡荡的,连一片纸屑都没有留下,好像从来没人用过。
  天天扛着十多斤的书包走……这简直是病出想法来了。
  难不成谁还会动他那堆破烂吗?
  徐西临顺口问:“怎么收拾?打他一顿吗?”
  吴涛轻轻地笑了一下,像个怀揣着额外秘密的超能人士,他平时在班里边缘惯了,而这一刻,那些“边缘”都仿佛自行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缘由,统统被美化成了“卓尔不群”。
  “打一顿太便宜他了。”卓尔不群的吴涛轻描淡写地说。
  徐西临忽然有点烦吴涛这幅嘴脸,一时没吭声,心说:“你这么厉害,当初那几个放高利贷的堵在外面截蔡敬,也没见你出过头。”
  但是想归想,徐西临也没当面让吴涛下不来台,只是说:“还是算了吧,你不知道,今天在三楼办公室,七里香专门可着我一个人削——我看那小子现在是她老人家的心肝宝贝,别闹事了。”
  吴涛不甘心,斜着眼故意搓徐西临的火:“七里香?那老娘们儿算屁啊——不是我说,兄弟,要是这你都能忍,你这脾气可真够好的。”
  徐西临脸色沉了沉。
  他听出来了,吴涛纯属自己想寻衅闹事,然而不好师出无名,所以拿他当理由。他确实十分讨厌窦寻,但一码归一码,徐西临没想给一帮吃饱撑的四处找事的住宿生当枪使。再说,就算他真想整窦寻,用得着别人帮他出气么?
  “我自己收拾不了那丫,得哭着喊着找场外求助?”徐西临似笑非笑地看了吴涛一眼,“涛哥,我平时对你那么好,你就没事拔我的份啊?”
  他用玩笑话的语气说出来,但话里藏了根不软不硬的钉子,虽然给双方都留了台阶,却还能让人看出他有点生气了。
  吴涛脸色一变,周围几个其他男生也面面相觑地安静下来。
  但徐西临接着又站起来,若无其事地勾住吴涛的脖子,自己把场面圆回来了:“好好的周末,没事你老提扫兴的人干什么——我妈这礼拜从南方出差回来,带了点水果,你想吃芒果还是山竹?”
  吴涛心里非常不舒爽,但徐西临已经递了台阶,他心里微微一权衡,感觉为这一点小小的不舒爽,不值得跟徐西临弄出点矛盾,于是耷拉着眉眼,扭扭捏捏地就着台阶下来了:“……芒果吧,山竹麻烦。”
  “成,那我礼拜一给你们宿舍搬一箱去,”徐西临一扒拉吴涛的小短毛,“洗干净在床上等着我。”
  吴涛低骂了一声:“操,我发型!”
  两人算是把这件事揭过了。
  尽管白天打架,晚上又跟吴涛有小摩擦,但徐西临周五回家的心情依然很好,因为他妈出差回来了。
  徐西临其实是从母姓,家里有一个妈、一个外婆、一个杜阿姨和一条豆豆狗,除了他本人隶属雄性以外,全家上下,连狗都是母的。
  父母很早就分手了,因为什么分的,他妈没仔细告诉过他,只轻描淡写地跟他说“你爸不想跟咱们过了”。
  “父亲”在徐西临有清晰的记忆之前,就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
  早年间“离婚”还是件颇能惊动邻里的事,徐西临记得当时小区里有很多专家级的长舌妇,没事就爱抚摸着他的狗头,喷出一串对他们家充满“同情”的风凉话——这都是他三四岁左右的事,那个年纪的小孩记忆不全,徐西临其实连他亲爸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却莫名其妙地记住那些人的嘴脸和他们说过的话。
  那些话他当时确实听不懂内容,但是言外之恶意不需要用脑子理解,鼻子闻也闻得出。
  有一次风言风语被徐西临他妈听见了,她老人家当即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冲上前去,不带脏字不重复地舌战群大妈,成就了一段以少胜多的传奇骂战。
  徐西临他妈原名“徐晓惠”,离婚以后自己改成了“徐进”,以前是个律师。
  她中等身材,性格强势,那场骂战大获全胜之后,就干脆把拖油瓶孩子丢给了她妈带,自己从律所辞职下海,撸起袖子去奋斗了。
  徐进女士早看透了,没爸爸的孩子不会被人看不起,穷爸爸的孩子才会。
  辞职后,她凭借多年积攒的人脉,纠集了一批各领域的专业人士,自己组建了一个公司,专门为跨境并购业务提供法务咨询和相关方案设计,一天到晚漂浮在世界各地。
  而随着公司业绩变好,家里的条件也不断改善,从之前那三只耗子四只眼的老旧小区搬出来了。他们家现在环境很好,邻居们都很有礼貌,而且知道保持距离,徐西临再也没有受过谁的指指点点。
  对于徐西临来说,从小把他带大的外婆是最亲、最宠他的人,但是少年儿童天生知道慕强,雷厉风行的徐进对他的影响更深远。
  徐西临回家的时候,徐进刚打完一通电话,招招手让他过去。
  徐西临:“干嘛,美女?”
  “跟你说个事……”徐进看清了他的脸,话音一顿,捏起他的下巴,“这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哎哟妈,您指甲也太尖了!”徐西临抱怨了一声,“放心吧,我都摆平了,七里香不会找你麻烦……嘶!”
  徐进狠狠地在他下巴上的淤青上按了一下:“再听见你给老师起外号,我就……”
  徐西临头晃尾巴摇地冲她坏笑:“抽我吗?”
  徐进打量了一下这人高马大的小王八蛋,感觉揍他也是自己手疼,于是说:“我就录下来给你们班主任听。”
  徐西临:“……”
  不愧是干律师的出身。
  徐进说:“你橙子干妈回国了,最近在跟她男人闹离婚,家里鸡飞狗跳的,想把小孩送到咱们家住几天,行不行?”
  “住呗,怪可怜的。”徐西临无所谓地放下书包,一口答应。
  “橙子”是个小名,大名叫“祝小程”,是徐外婆的干女儿、徐西临的干妈。
  两家人是祖父辈的世交,以前关系非常好——祝小程小时候,她父母因为工作原因不方便带她,直接把孩子送到了徐进家里养了一年多。
  后来两家人各有际遇,相隔两地,过去年间交通也不是很方便,才渐渐少了联系,最近三四年才重新热络起来。
  祝小程是个大美人,漂亮得跟朵花似的,年过四十,回头率不减当年。
  只可惜其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除了撒娇臭美,她别无长处,连运气也不怎么样,嫁了个有钱人,有钱人是颗大粒人渣。
  祝小程舍不下阔太太的身份,只好半死不活地维持着婚姻,维持到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干出了一件很奇葩的事——
  祝小程同志她抛家舍业,拿着人渣老公的信用卡,跑到美国礼佛去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这事说起来,无论时间地点还是人物,都充满了离奇的槽点,除了祝小程,寻常人干不出来。
  她人过中年,无心事业,也不爱经营家庭,和周围的同龄人渐渐失去共同语言,不免孤独苦闷,越发把徐进当成了自己的独家树洞——因为自认为在婚姻方面的失败,她和徐进同病相怜。
  每次祝小程回国,即便不回自己家,也要先抓住徐进倾吐一遍心里的孤苦。
  徐进才懒得跟她同病相怜,她其实从小就很烦祝小程,每次招待此人,平时舌灿生花的徐进女士都会变成个没嘴葫芦,除了“嗯嗯嗯”,就是“好好好”,并且平均三秒钟换一个坐姿,老像是尿急。
  可惜她自己烦没用,她的亲妈和亲儿子都喜欢祝小程。
  祝小程小时候甜蜜乖巧,相比叛逆期格外长的徐进,她是件真正的“贴心小棉袄”,徐外婆养过祝小程一年多,养得视如己出,喜欢得不行。
  至于徐西临,他喜欢祝小程的原因很简单:第一,她是个大美人,第二,大美人每次来都不空手,限量版运动鞋,手表,电子产品……喜欢什么她给买什么。
  给人当亲妈,祝小程不怎么样,当干妈,她能打一百二十分——反正徐西临拿了礼物就跑,留下听她哭哭啼啼念经的是他妈徐进。
  “对了,妈,”徐西临随口问,“橙子他们家孩子多大了?男的女的?”
  徐进一时让他问住了:“……对啊,我还真不知道,她没跟我提过。”
  敢情祝小程每次跟她长篇大论地哭诉,竟能从一而终地不跑题,不肯稍离她自己的孤苦,就没提过孩子一句!
  徐西临摇摇头,感觉投胎给祝小程当孩子,上辈子非得是恶贯满盈不可,这辈子才会倒此血霉。
  正想着,他手机响了,是个本地的固话。
  徐西临接起来:“喂?”
  “我,”蔡敬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来,压得低低的,“我拿公共电话打的,跟你说个事。”
  徐西临听见蔡敬的声音就很开心,眼角自然带笑地问:“怎么今天都要跟我说个‘事’,什么事?”
  蔡敬:“老黄让我业余时间帮他整理点东西,你知道的吧?”
  “老黄”是他们班语文老师,是个返聘的老大爷,非常慈祥,很爱惜蔡敬的才华,知道他家的情况后,就总想办法给他找些能赚钱的事,时常让蔡敬帮他整理稿子攒点书,任务都不重,钱给得很厚道。
  徐西临:“嗯,怎么了?”
  “我在老黄办公室待了会,临走又想起有张数学卷子落在咱们班了,就回去取了一趟,”蔡敬说,“在楼道里听见涛哥跟六班那个大高个……”
  “田径队的李博志?”徐西临上楼的脚步一顿,这个李博志名声很不好,上学期还因为跟复读班的人起冲突,在校外打架被记了处分,“说什么了?”
  “好像是想整窦寻,还提到了你。”蔡敬小声说,“我看他今天提这个话茬的时候你挺不高兴的,跟你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