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这位道友,我先去寻我徒儿。”萧铭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朝着年轻修者深施一礼,随即匆匆转身离去,青年的脸色却并无不悦,仍旧挂着笑容举步跟上。
  催动真元朝来路遁去,萧铭很快便看到陆天羽正如同不要命那般朝着最后名金丹中期修者斩去。
  一剑、一剑、又一剑,看似杂乱无章,其中却暗藏玄机。长剑夹杂着金红色的烈焰,宛若能够烧尽一切,令人见之胆寒,全然不是筑基期修者能够掌控的声威赫赫,而那名金丹修者本就因为一时不查而受了重伤,此时除了连连躲闪外竟然难以还击,一时间脸上又惊又怒。
  同时,其余被封住灵力的天玄派弟子也已然服食了丹药,解开禁制,正围在两人周围掠阵,既守护陆天羽安全,又封堵了那名金丹修者的退路。
  “你的弟子,也很优秀呢。”青年站在萧铭身侧,轻笑着说道,说话间咳嗽了数声,抬起染上血迹的袍袖遮住嘴角,涨得白玉般的面孔一片绯红。
  萧铭见陆天羽无碍,自然将注意力转向青年,掏出一瓶丹药递给他——至于陆天羽那边,既然极为难得能够有这么一个将金丹中期作为磨爪子的猎物的机会,暂且还是让他玩一玩吧。
  青年也没有跟萧铭客气,大大方方的将丹药接过、服下,没有丝毫迟疑,简直让萧铭不知该说他纯善还是粗神经。吞下丹药后,青年朝着萧铭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我叫越青,敢问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在下赵涵。”萧铭微微拱手,“多谢越道友援手。”
  “无妨,只是我看不下去罢了!”越青笑着摆了摆手,随即露出了些许的羞赧,“况且,看起来道友早有布置,就算我不插手,也能解此危难。”
  萧铭尴尬地垂下视线:“越道友可是在怪我?在下深陷险境,不得不有防人之心,以免一时不查错信他人,毁了大局,反倒连累我派弟子……”
  “赵道友无需多言,我明白的。”越青点了点头,神色真诚无伪,没有丝毫不满,“我出现得突然,自然令人怀疑,再说,我与赵道友这也只是第二次相逢,从未交谈,赵道友不知我到底是何身份,理应有所防备。”
  听闻此言,萧铭眼睛微闪:“越道友也记得溪山镇那次相逢?”
  “自然!”越青笑了起来,坦荡一片,“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赵道友极为面善,想要结交一番,只可惜上次看道友忙着离开,便没有打扰,不料如今却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当真有缘,有缘!”
  萧铭微微颔首,并未反驳越青这番“有缘”的论调,他唤出飞剑,直接结果了那名金丹中期修者的性命,随后望向自己的小徒弟:“天羽,到此为止吧。”
  陆天羽这才从杀红了眼的境地里挣脱出来,赤红着眼睛看向萧铭,随即足下一点,朝着他扑了过来。
  而其他天玄派弟子也连忙朝萧铭汇拢,望向他的目光又是担忧又是孺慕,饱含感激——倘若不是这一次萧铭及时赶到,他们当真不知自己会遭遇到什么。
  眼看小徒弟满身血污,萧铭也不好让他扑空,伸手将他捞到一边,朝着越青干笑一声:“我这个小徒弟太过粘人,道友见笑了。”
  越青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朝着陆天羽友好地笑了笑,而陆天羽却根本没有将半分注意放在他身上,正忙着打量自家师父的伤势。
  “此番击杀了璇玑门这么多人,我恐璇玑门大概得了消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打算尽快返回天玄派,至于越道友你……?”萧铭迟疑着,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排。
  “我随你们一同走。”越青表情一肃,语气相当认真,“倘若璇玑门知晓,必然会追杀你们,纵使赵道友修为高深,此刻也受了伤,还要护住这么多筑基弟子,难免力有未逮,我也能帮扶一二。”
  萧铭沉吟片刻,轻轻颔首:“那便多谢道友了。”
  ——越青所言是一个方面,而另一个方面,却是萧铭仍旧对此人心存疑虑。
  他不知这人再旁观战多久,而他这次使出的法宝无一不是令人眼热的良品,能够将对方暂时留在身边,他也好细心观察对方秉性,倘若这越青心存歹意,萧铭也好迅速下手,不留后患。
  一行人顾不上多话,匆匆离开,只是无论是萧铭、越青还是一干筑基期弟子都受了伤,这让他们不得不在中途寻了家客栈,休整一晚。
  “所以,这一次冲突是璇玑门率先挑起来的?”萧铭扬了扬眉,一边帮越青包扎手指,一边询问几名洛水宗弟子。
  为了帮助萧铭,越青拼尽全力奏乐伤了手指,五指连心,需要好好包扎修养,而越青双手不便,萧铭在一边看不过去,自然出手相助。
  不知是否是越青身为乐修的关系,他的那一双手生得极好,肌肤凝脂一般白净细腻,手如玉笋,指如葱根,被萧铭软软地托在手心上,倘若没有那一道道被琴弦割裂的血色伤口,必然宛若白玉雕制的工艺品那般精致完美。不过,也许更是因为这份伤痕所带来的残缺,才更令人觉得惋惜、怜爱。
  只可惜,萧铭此时此刻的精力全都在天玄派的弟子身上,见到这么一双完美的手也不过感慨了几句,便细致地包扎起来,没有半分心神动摇。
  “不错!是璇玑门那帮弟子先挑起来的!姜师姐看中了一件法器,而璇玑门那群筑基弟子却哄抬物价,将价钱吵得极高,最终却反而不要了!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去,再加上他们在拍卖会结束后还跑过来语带讥讽,说我们小门小派,又穷又没眼光,像那般低劣的法器他们根本看不上眼,我们一时激愤,这才生了口角……”黄衫少女咬了咬嘴唇,露出了一丝自责懊恼,“都是我,我脾气不好,被他们激怒后率先出了手,然后不知怎么的,大家就乱作一团,打成一片……”
  “……这也并非都是你的错误,刘师妹。”粉衫少女握住黄衫少女的手,柔声安慰道,“你为我出头,我心里十分感激,况且璇玑门有意挑事,就算没有你,这一场祸端我们也躲不过去的。”
  萧铭看着相互安慰、再也不复先前针锋相对的两名少女,心中竟然还有心思戏谑地感叹一声陆天羽安抚红颜知己的手段不错。他扭头朝向自己的小徒弟,发现他正紧紧盯着自己托着越青的手,不由得颇为无奈。
  将越青包扎好的双手放下,萧铭敲了敲桌子:“天羽?”
  陆天羽抬起头,面色如常,似乎方才只是发了会愣:“师父?”
  “你有何要说的?”萧铭微微蹙眉,“璇玑门指责你失手杀了他们的一名弟子,可是事实?”
  “不是。”陆天羽抿了抿嘴唇,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不由得面色一沉,“我没有失手,那人……是自己撞到我的剑上的,反倒像是……故意为之。”
  陆天羽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然,萧铭沉默片刻,缓声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指,璇玑门以一条人命诬赖于你?”
  “璇玑门如此奸诈,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陆师兄说自己没有失手,我便相信他!”黄衫少女连忙表态,粉衫少女也随之点头。其余几名筑基期弟子虽然有些迟疑,最终却也没有提出不同的意见。
  萧铭有些烦恼地揉了揉眉心:“只是,不管是不是诬赖,当时情况混乱,既然我们无法拿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天羽没有失手,那么璇玑门便占着道理,无论如何也洗不清——更何况,我们这次又杀了他们五名金丹修者。”顿了顿,萧铭叹了口气,“璇玑门最初抓住你们,却并未当场问责诛杀,反倒带回璇玑门,不过是要将你们当成与天玄派谈判、逼迫我们让步的筹码。而我为了救你们再次杀人,也同样将把柄交给了对方,无论怎样,都是逃不过与璇玑门一战了。”
  “那……那该如何是好……”粉衫少女低声惊呼,语气彷徨。
  “方法……倒是还有一个。”萧铭沉吟着,随后对着满是期盼的望着自己的天玄派弟子微微一笑,“不过这些便与你们无关了,我会与掌门和长老们商量的。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回房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后明日上路。”
  纵使有些不满,但天玄派众弟子仍旧纷纷应诺。
  这一天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过漫长了,搅得他们心力交瘁,方才心情紧张时还不觉得,如今萧铭一提,便觉得格外困倦不堪。
  将天玄派弟子还有自家小徒弟赶走休息,萧铭转身看向仍旧端坐在那里越青,面露疑惑:“越道友?”
  越青微微抬头,神色中带着几分的迟疑:“你方才说的办法……莫非是打算带着你的弟子脱离天玄派?”
  见越青猜到,萧铭也并未隐瞒,坦率地点了点头:“不错,这样一来,璇玑门也没有向天玄派威胁的借口,只要天玄派将一切都推到我与天羽身上便可以了。”
  不得不说,对于这样的发展,萧铭还是有些惋惜的。
  他刚刚对天玄派产生归属感,如今便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大约是他与宗门命中无缘,注定四方飘零。
  所幸,虽然对天玄派感觉不错,萧铭却也没有深刻到非其不可的地步,能够替天玄派挡了这一劫,也算是回报他们这些年来的帮助和维护。反正离开天玄派后,萧铭大可以换一张脸,或者干脆用回“萧铭”这个身份,扯一扯洛水宗这一张老虎皮,想来璇玑门也无法耐他如何。
  “赵道友为了天玄派,当真是尽心尽力,令人叹服……”越青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搭住萧铭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其实,做散修也不错,自由自在,没有束缚,倘若道友当真成了散修,不如来寻我,我们一同结伴,畅游天下,岂不快哉?”
  越青的眼眸极亮,似乎已然想到了当时的情况。
  萧铭微微一笑,心中虽然不以为然,表面上却轻轻颔首:“这是最坏的打算了,倘若当真到了如此地步……那也未尝不可。”
  随意聊了两句,越青很快便离开了房间,而萧铭则合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时刻警惕周围的动静。
  一夜无话,第二日刚刚破晓,众人便启程返回天玄派,也不知是璇玑门那里追丢了人,还是在酝酿什么其他的阴谋,这一路上倒是颇为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便回到了天玄派。
  天玄派中仍旧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丝毫没有预料到璇玑门会突然发难。看到萧铭一行人身上血迹斑驳,面上更是伤势未愈的苍白,天玄派弟子顿时都有些傻眼,一堆人围上来询问到底发生何事,而另外几名则飞速跑向天玄派内部,通知尚且不知此事的掌门与长老。
  黄衫少女的爷爷与粉衫少女的师父来得最快,见到自己的亲人,黄衫少女哽咽着扑上前去,愤怒斥责璇玑门的阴险毒辣,粉衫少女也微微含泪,低头走向自己的师父,轻声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条理分明地说了。
  周遭天玄派弟子听得义愤填膺,两位长老更是又惊又怒,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女与徒儿差点折损在璇玑门手中,他们差点将自己的牙根咬碎,后怕不已。
  “现在不是咒骂璇玑门的时候,他们大概很快便会来此,我们的时间不多,速速去寻掌门与其他长老。”萧铭微微摇头,随即转头看向越青,深施一礼,“多谢道友一路相互,接下来我派大概会有一场大麻烦,无法招待,还请道友见谅。”
  一路上,萧铭并未察觉越青有何值得怀疑之处,对自己的关心似是切真实意,也并未拐弯抹角地询问他手中法器的来历用途。
  因为是时日尚短,加之天玄派这里还有一堆事情,着实腾不出手来,萧铭干脆放弃了对此人的观察,权当萍水相逢。倘若越青心善,他自然不能再将对方牵扯进璇玑门与天玄派之间的冲突,而如若越青心恶,在这种关键时刻,放他进入天玄派也绝不是一件好事。
  见萧铭语气坚持,越青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反驳,转而将几张传讯符交予萧铭:“如果还有事情需要我帮忙,便以此传唤我吧,只要有空,我必然会赶来相助。”
  萧铭迟疑一瞬,最终还是抬手接下:“多谢。”
  见萧铭这般,越青算是松了口气,感受到天玄派众人心绪浮躁,他也不便久留,立刻告辞而去。
  送走了越青,萧铭与其他几位赶来的金丹长老快步朝正殿走去,正看到掌门面色凝重地等在那里,看到萧铭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三年隐忍,他们终究还是动手了。”
  萧铭抿了抿嘴唇,将从天玄派弟子与陆天羽那里听到的过程说了一遍:“在天羽离去之前,我在他身上放了一道神念,感受到他遇险后便赶了过去,发现对方有五名金丹修者。据说,在天羽‘错手’杀了一名璇玑门弟子后,这五人便立刻赶了过来,要将他们押往璇玑门,我布下阵法,又在方才那名越青道友的相助下总算将五人击杀,救出被俘弟子,却再次与璇玑门结下了血海深仇。”
  顿了顿,萧铭摇了摇头:“这一次,璇玑门占着道理,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了。”
  掌门眼神微凝:“这不是你的错,赵长老,多亏了你,我们天玄派弟子才得以平安归来。如今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应对璇玑门……对方目前有两名元婴修者,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派的确全然无法抵挡……”
  “莫非,只能将灵石矿脉拱手相让?”一名金丹长老咬了咬牙,满是愤恨不甘。
  众位长老议论纷纷,无论如何也不甘心让璇玑门得偿所愿。萧铭沉默地倾听着,却并未听闻有人提出将他推出去当挡箭牌,心中不由微暖——毕竟,主动提出与被别人要求,完全是两个概念。
  顿了顿,萧铭缓缓开口:“……还有一个办法,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却起码可以让天玄派逃过这一劫。”
  话音刚落,萧铭便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他的身上,满满地全是信任与期待。
  萧铭微微一笑:“那就是,将我和天羽驱逐出天玄派,由我们来承担这份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