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不了他这样的视线,偏开了头。
“别动不动就提轻生。”他索性将车子熄了火,就在这样沉沉的视线中,伸出手捏着我的下颚,让我被迫转头过来看向他。
我被迫和他四目相对,这才发现,那目光沉到了极点。
夜色里,他的声音像是刀子一样刻进我心里,一字一字的阴狠的警告道:“我听人说,没有入土的死人,这辈子就是个孤魂野鬼,下辈子也投不了胎,我能将项远的骨灰还给你,也能让他尸骨无存,你要是想让他投不了胎,你就试试。”
他的眼睛很黑,这样看人的时候,显得那双眼睛近乎冰冷的黯沉和狠厉。
我被他眼底骇人的狠厉给吓得有些心惊肉跳,睁大眼睛看他。
密封的车厢让人觉得格外逼仄,他身上强大的气势压迫而来,让我心里不由自主的狠狠跳动着。
他的话一说完,整个车厢都寂静下来,我们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格外的沉。
我缩在副驾驶,一时之间,竟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等反应过来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项远是我的心结,是我连碰都不敢碰的伤痛。
可我面前的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就能一刀一刀的往我心里捅,往我最痛的地方捅。
我告诉他,项远若是这辈子不能入土为安,我下辈子还他,可他连我这一点点痴心妄想,都要残忍而不留半点情面的彻底给我堵死。
他就这样看着我哭,冷静的伸出手,用拇指的指腹帮我抹眼泪。
可是他这种没有感情的畜生,又怎么会懂我的崩溃。
自从拿到项远的骨灰后,我一直努力的让自己平静,让自己不要轻易崩溃下来。
可是这一刻,我却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我刚刚将项远送到了项家,送给了项艺涵。
我让他归家,让他入土。
可是我的家呢。
我的家它不在了。
只有老天爷才知道,我有多舍不得把他送走。
他走了,把我的心也跟着带走了,和他一起入土为安了。
如果他不能投胎,成了孤魂野鬼,我往后要去哪里去找他?
我蜷缩起来,用牙齿狠狠咬着我的手臂,痛到几乎要哭不出来。
“楚悄!”裘钧扬厉声的朝着我吼道。
我终于彻底崩溃下来,我将他往后推,他猝不及防,撞在了椅背上,我双手朝着他用力厮打,我道:“你是不是个畜生啊!你有没有心!裘钧扬,你有没有感情的啊!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如果有,我祝你这辈子孤独终老,爱而不得!”
我的话一说完,裘钧扬猛地抬眼朝着我看过来。
那双眼睛顷刻间像是卷着滔天巨浪,乌云滚动,在逼仄的车厢里,显得异常摄人。
然而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我太恨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我几乎是疯了一样朝着他骂道:“你这个没有心的畜生,我今天尝过的所有的痛和苦,我祝你往后以百倍千倍的滋味,全部一一尝个遍!让你也尝尝和爱人生死离别的滋味!”
他任凭我打,毫不还手,只是我每说一个字,他的表情就更加骇人一分。
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也依旧没有办法平静下来,我痛极了,那种像是心脏和肉体生生分离的痛苦,让我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我是个病人,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情绪。
我朝着他的脖颈一口狠狠咬了下去,连血带肉,几乎要将他脖颈的那一块肉撕咬下来。
他却像个没有感情没有痛感的冷血动物,连哼都不哼一声,只是双手紧紧抱着我,像是要将我钳进他的身体里一样的凶狠。
直到我整个人精疲力尽,我慢慢松开嘴,整个人被他控制在怀里,挣脱不开,我的眼泪滚滚的落下来,落在了他的脖颈里,他抱我抱得越来越紧,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冷静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他说:“你只要答应我好好活着,我就不动他。”
我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和他脖颈里的血溶在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哭得累了,慢慢冷静下来。
他将我放回了副驾驶,又重新给我扣好安全带。
一点也不在乎脖颈上被我几乎快要咬掉的那块肉。
他重新松开油门,打转方向盘,拧着俊眉,朝着我家的方向开过去,捏住方向盘的双手因为用力,手背上面的青筋根根毕现。
我的心像是被他那双修长的手用力捏住了七寸,怎么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接下来的一路,车子里格外安静。
发泄这一通,我整个人仿佛已经精疲力尽,竟然慢慢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车里。
车已经停了下来,我往四周看了看,是我熟悉的模样。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已经把我送到了小区里面,而且停在了我家楼下。
我父母这个小区是学校分配的职工宿舍,安保措施并不如现在的高档小区严格。
我坐在车里,一时之间有些害怕起来。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我的父母,应该要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一切。
“你父母今晚已经向当地派出所报了警,那边的警察已经受理了,刚刚你睡着的时候你父母打电话过来,我告诉他们你马上就要回去了,让他们不要着急。”
车厢里突然响起了裘钧扬的声音,我有些发愣,刚开始没听懂他的话,等反应过来,我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滋味,没忍住嘲讽的笑了起来,我说:“真是谢谢裘总想得这么周到。”
他捏住方向盘的手更加用力收紧,像是要将方向盘给捏断!
我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良久,我问:“有口罩吗?”
他目光闪了闪。
“我怕被人看见。”我转头看他,朝着他笑起来:“今年是跨年夜,小区里可能会有人放鞭炮,万一在电梯遇上了邻居呢?”
他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拿了一条男士围巾下来,围在了我脖颈上,遮住我半张脸
我解开安全带,拉开了车门,刚要准备下车,他的声音却又突然响了起来:“什么时候?”
我身体僵硬了一瞬,转头去看他。
他直直的盯着我,问:“你要在家里待到什么时候?”
我反应过来,他是要找我要个期限,我心有些厌烦,我道:“等到我控制不住的时候。”
他的目光猛地沉下来!
我却什么也不想理,找了一个偏僻的路,转身朝着电梯走。
事实证明,我找裘钧扬要口罩,并不是没有必要的。
我人刚走到电梯旁,还没按开电梯,电梯的门就猛地在我眼前打开。
我和电梯里一对夫妻四目相对。
好巧不巧,这对夫妻刚好是我爸爸同一个单位的老师。
他们两看到我,都是微微一愣,想说什么,却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像刺一样刺进我的心。
我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
我家在十六楼,我再也不敢轻易去按电梯,只能一层层的往上爬。
走着走着,我又停下来,转头看着脚底下拾级而上的楼梯,我忍不住想,如果我就这样滚下去,是不是就不用面对父母失望和心痛的眼神了?
在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的时候,我猛地喘了一口气,又瞬间清醒下来,几乎是仓皇的转过了身,朝着楼上跑。
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直到跑到了十六楼,我喘着气,看着我熟悉的房门号。
一瞬间,我控制了很久的眼泪又想落下来。
我以前不这么爱掉眼泪。
就算是当初被逼着上裘钧扬和蒋正南的床的时候,被蒋正南下药被逼着在所有人面前和他媾和的时候,我也不曾让自己在他们面前掉过几次泪。
但是大概真的是病入膏肓,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很想告诉我的父母,我在今晚,把我爱的人送走了,他宠了我这么多年,我还是彻底失去了他。
就在今天,就在这个跨年夜。
我想告诉他们,我真的太累了,不想坚持了。
我蹲下身,捂住脸,忍不住压抑的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门突然打开的声音,我整个人一僵,心像是一下子坠了下去。
我缓缓的抬起头,和站在我面前的许芮四目相对。
我的眼泪还在滚滚而落,她手里提着一个垃圾袋,“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而后,我模糊的眼睛里,看着她突然捂住嘴,哭了起来。
她像是不可置信一样,叫我:“悄悄。”
我这个样子太狼狈了,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猛地转过身,要往楼下跑。
她反应很快,跑过来一把抱住我,将我抵在墙壁上,压低了声音的吼:“你踏马敢跑得试试!”
我的眼泪越来越多,我将脸埋在围巾里,说不出话来。
“你踏马敢跑得试试!”她压着我,低吼道:“你踏马要是敢跑,我现在就把叔叔阿姨叫过来,不信你就试试!”
我停止了所以的反抗。
我抱住她,哭得压抑而撕心裂肺,我说:“许芮,项远他死了,我彻底失去他了。”
“他死了,我们这些人就不是人了是吗?”许芮说:“你的父母就不是人了是吗?他们是不是就不配让你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啊?”
“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许芮控不住,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她抹了一把眼泪,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一个人扛着?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我们不相信这个照片是你自己的意愿,执意去报警,去备案,一遍遍打你的电话,你一个都不接,我你可以不在乎,可你父母呢?你是不是要把你父母往绝路上逼啊?”
她说:“楚悄,你只心心念念你的项远,那你父母养你这么多年,他们就不配让你为了他们好好活着了是吗?”
我狠狠抱着她,将这么久以来,所有压抑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又慢慢平静下来。
许芮指着我:“站好,你要是再敢跑,我就喊叔叔阿姨出来了,反正你也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也不在乎他们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有多伤心。”
我垂下眼睫,眼睛肿得不像话。
许芮擦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提着垃圾,又将我拉过去要坐电梯。
我摇了摇头:“会遇上别人。”
许芮僵硬了一瞬,又拉着我转过身,走楼梯。
她牵着我的手,道:“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一一交代清楚。”
我垂下头,没吭声。
我刚从一楼上到十六楼,又从十六楼往楼下走。
但这一次,大概是许芮牵着我的手,我不再一个人行走在黑暗里,整个人的状态要好了很多。
从前我和许芮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显得很淡定,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
大概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脆弱的我,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从楼上下去的时候,一直没说话。
我们一直下到了一楼,许芮将垃圾丢在了垃圾桶,又拉着我往偏僻的地方走。
这边虽然也属于榕城,但和北城中街隔得并没有多远,都属于比较偏的地方,上面虽然明令禁止放烟花炮竹,但这边的人还保留着这样的习俗。
过年夜,小区里总会有一部分人出来看烟花。
许芮将我按在一处没有人的地方,朝着我道:“坐在这里。”
说完她往小区门外走。
小区门外有一家商店,是小区里的住户开的,就连大年夜也从不关门。
许芮去买了一包湿纸巾,递给我,让我擦眼泪。
我将湿纸巾敷在脸上,用力按了按。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芮说:“我真是造了孽,遇上你这种朋友,自己的父母不要让我来照顾,我欠你的吗?”
我鼻子发酸。
“前几个月我去找你,我问了门口的保安,问认不认识你,他说认识,长得可漂亮了,一对眼睛水灵灵的,看着人特别有灵气,小区好多人都朝着他打听呢。”
我笑了笑。
“还跟我撒谎说不在公司。”许芮转头恶狠狠的瞪我,道:“就站在房子里看着我在小区门口站一天呢吧?你真是好狠的心。”
我眼眶发涩。
“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忘了你还有父母呢?”许芮大概是这么久积压了太多怨恨,道:“我踏马是不是欠你了的,你对我这么无情,我还踏马你一个电话我就要巴巴的跑来照顾你父母,一条短信没头没尾我就要给你打钱,我是不是欠你的?是不是欠你的?”
我笑了起来,不知道是窝心还是酸涩,我说:“可不是吗?你这条命都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烂命,捡你回来不就是让你报答我的吗?”
许芮:“……我踏马……”
我抬起头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你怎么回事?”许芮才不管我是不是难过得要死要活,朝着我道:“你这是要出道了吗?你这出道的方式这么别致是想让全国人民无路可走吗?”
我说:“是啊,是不是好惊喜。”
“惊喜你麻痹。”许芮说:“你不跟我说明白,我踏马跟你没完。”
我仰着头看星星,我指着那颗最亮的星星问许芮:“我听说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你说那颗会是项远的吗?”
“是个毛。”许芮道:“再叉开话题信不信我抽你。”
我沉默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说:“许芮,我可能生病了,我在家过年,过完年去看心理医生,你帮我多照顾一下我父母。”
许芮猛地转头过来看我。
我没看她,我说:“救你一命,这么点忙要帮到底,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和她在小区里坐了多久,等到我情绪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和许芮又上了楼。
我们依旧是走的楼梯。
这回我心里平静了很多,没有再想一些危险的事情。
只是到了十六楼,我和许芮都累得不行。
我更累。
敲门的时候,许芮说:“叔叔阿姨状态很不好,你等下控制一点。”
我的眼泪又快要冒出来,我赶紧用湿纸巾抹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许芮敲响了门。
来开门的是我妈,她将门一打开,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而后就忍不住哭。
她将脸偏开,往一边看,完全止不住。
幸好我刚刚在门外缓冲了一下,不然这样子,我怎么控制得住。
我尽量让自己笑起来,朝着她叫道:“妈。”
我妈没忍住,哭出了声。
我上去抱住她,我说:“妈你别这样。”
我刚刚听许芮说了,那些照片的事情我爸妈刚开始不知道,是下楼的时候听邻居说起的。
知道这件事情后,他们第一反应是我出了事,就立马报了警。
我很庆幸,这些照片是在今天才爆出来,如果是在我刚刚从旧仓库被救出来的时候爆出来,那我父母该有多担心。
我甚至都不能做到好好的安慰他们。
那几天的我过得浑浑噩噩,每天都在噩梦里反反复复。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我整个人完好无缺,看不出有哪里受到什么伤害。
我爸可能是听到了门外的响动声,从屋里跑出来。
一下子就看到了门外的情形,明明我前段时间还回来过,可是再见面,他和我妈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多岁。
“爸。”我努力朝着我爸笑了笑。
我爸眼里闪着泪光,他将我妈抱在怀里拍了拍,说:“你这样算什么,这样不是让她心里更难受吗?”
我妈赶紧抹眼泪。
我爸哄了我妈,又过来抱住我,他说:“没事的,没事的,悄悄,只要你回来就好。”
我点点头。
我们一起进了屋。
“悄悄你饿吗?”我妈有些不知所措,她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我看着揪心。
我说:“饿的,我都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饿,但是我总得照顾一下他们的情绪。
我爸转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他说:“照片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就是不小心遇到了歹徒。”我低着头说:“我那边也已经报了警,凶手已经抓到了。”
“警察怎么说?”我爸情绪激动起来:“是谁?有没有背叛刑?我们这边要不要请个律师?”
“不用。”我不敢让他们掺和这件事,我道:“是之前的一个杀人犯,警察本来就在找他,应该会被判死刑。”
我妈煮了饺子过来,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愣,差点把饺子摔在了地上。
她应该是在厨房偷偷哭过了,眼睛红红的。
我假装看不见,接过她递给我的碗筷,大口大口的吃。
我吃到一半,我爸爸说:“刚刚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等这件事情解决后,如果你不想住在这里,或者不想在国内,我们一家人就移民去国外,爸爸妈妈的工作你不用担心,我们这辈子的积蓄也够,养老没有问题。”
我握住筷子的手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