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在病房里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刻,都好像静止了下来。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他反应过来,反手将门一关,隔绝了门外的一切,赶紧迈步朝着我走过来,边走边有些焦急的朝着我问道。
可在看到他朝着我走过来的那一刻,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整个人惊惶的朝后退了一点。
在看到我的反应后,他的话猛地顿住,整个人停了下来,僵硬的站在原地看我。
我像个惊吓过度的病人,将身体整个蜷缩起来,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紧紧盯着我,表情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怕我?”他咬着牙问。
我感觉整个人都在昏昏沉沉,但对于他,那种根植于心里的惧怕,却成了条件反射,根本不用通过大脑的反射就能完成一系列的反应。
我抓紧手中的床单,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我怎么也忘不了,他在旧仓库,是怎么样将钢管准确无误的插进别人的身体里去的。
血液从对方伤口处喷发出来,喷在了他脸上,几乎要糊了他的眼睛。
他却冷静得仿佛没有任何知觉。
就好像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是冷的,别人生死没有办法撼动他分毫。
房间里一片寂静与尴尬。
无形的压力压迫着房间的角角落落。
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刚好这时,门外有敲门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种死寂般的沉默,他转身去到门边,将门拉开。
几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官手中带着笔记本和录音笔,站在门外。
想说什么,却在看清裘钧扬的表情的那一刻,顿住了,吓得不敢吭声。
裘钧扬终于控制不住脾气,冷着脸朝着这几人怒吼道:“她刚刚才醒过来,医生半小时前才给她量过体温,她受了伤,还在发烧!做笔录什么时候不能做?你们到底是哪个部门派过来的?蒋正南是死的吗!?”
“对不起,这件案子已经立案,我们也不会耽误她多少时间,问几句就走。”
我整个人半靠在床上,全身酸痛,但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到了陈奇深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但没开口说话。
因为受伤,我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垂下眼睫,紧紧抓着手中的床单。
他们在门口僵持着。
我这时候其实谁也不想见,不管是裘钧扬也好,还是外面的警察也好,亦或者是这个医院的护士也好,我一个人也不想见。
但裘钧扬明显不这么想,他完全无视外面的警察,按了护士铃,告诉护士我已经醒了,让她们叫医生过来检查身体。
整个过程,他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的病床被人摇高,我半躺在床上,背后因为疼痛,让我皱起了眉,但我没敢动。
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裘钧扬眼皮子底下,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下,我完全的手足无措。
医生和护士来了三四个人,主治医师朝着问:“感觉怎么样?”
“头疼。”我的声音很小,这种时候,我很怕和每一个人接触,我道:“有点晕。”
“还在发烧,烧一直没退下来,等会儿还要吊瓶水。”医生将我头上的纱布拉开,给我边换药边说:“有点脑震荡,要注意好好休息,有哪里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们。”
我点了点头。
裘钧扬拧着眉,脸色很不好看:“她怎么这么久还没退烧?”
“这和病人本身的体质有关。”医生带着口罩,一边记录一边道:“按照道理来说,她这种程度的脑震荡早就应该醒了,但可能是病人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建议家属给病人做个心理疏导。”
裘钧扬愣了愣,猛地朝着我看过来,目光很沉。
我垂着头,没说话。
“她身上还有些伤口需要处理,我到时候会开点药,一日擦三次。”医生交代完,很快就出去。
裘钧扬则一直站在门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外的警察还没走,来的这一批警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裘钧扬也完全当做没有这一批人。
但是我不能当做没有。
良久,我还是朝着裘钧扬道:“你让他们进来吧。”
裘钧扬看了我一眼,站在门边没说话,眼底阴霾一片。
我刚刚的举动大概是刺激到了他,他在面对我的时候,总像是克制着某种让我看不透的情绪。
我很紧张,我也不知道这时候我到底在想什么。
若不是外面站着陈奇深,我大概是不会同意那些人进来的。
但是陈奇深对于我来说,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刑警那么简单。
他在某种意义上,像是温水流淌进我心里,无形中成了我的一个小小的支柱。
让我知道,除了我,还有人在为了给项远翻案的事情而努力。
裘钧扬最后还是让几个警察进了病房。
我抬眼看他,意思是让他走开。
但是他没动。
他不走,也没有人能劝动他,警察在他的视线下,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他们问了我很多问题。
他们问:“根据你当时报警的信息来看,你应该是认识绑架的那个人,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我垂着头,不看他们,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
我不知道江海于裘钧扬而言,到底算什么。
和他关系好的那个男人说江海曾经救过他的命。
也不知道是以前在龚州的时候救过,还是指的几个月前,因为项远的事情,他给裘钧扬顶了罪的事。
也不能称之为顶罪,他当时也是当事人之一,是始作俑者,他本来就应该被判死刑。
他们要了项远的命,又将我送给蒋正南来换江海的命。
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但是这些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陈奇深的。
我摇了摇头:“不认识。”
警察大概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结论,微微诧异的看着我。
我将头埋得很低,安静的不出声。
“当时有几个人?”
“五个。”
“他们有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侵犯?比如性|侵之类的?”
我看着我的手指,没说话。
警察又问:“你们之前有过节吗?”
“没有。”我道。
警察又问了几个问题,他们问我那些人对我做了什么,有些问题太过难以启齿,而且翻来覆去,很多意思其实都差不多。
裘钧扬忍了几次,后来脸色就越来越冷,终于在他们问我那些人对我做到了什么程度的侵犯,以及让我描述当时的场景时,忍不住开了口。
他说话的声音像是淬着寒冰,阴沉沉的看着这几个人,开口道:“你们再问一遍试试。”
几个小刑警面面相觑。
陈奇深看了我一眼,他出奇的安静,没有怎么说过话。
我也没有回答他们这个问题。
在裘钧扬的高压下,几个警察也没敢逗留多久,又问了几个问题便匆匆转身要走。
临走时,陈奇深朝着我道:“楚小姐要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给楚小姐一个交代的。”
我低着头,有些心慌意乱的点了点头。
警察出去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我和裘钧扬。
我们都没有出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事情到底归不归榕城这边的警察管,当时江海将我弄晕以后,到底把我拉去了哪里,事发地到底是在榕城还是在龙溪那边,我并不知道。
但看样子,不管在不在榕城,都已经转到了榕城这边来。
我本来就没怎么恢复,医生过来查房,警察又来问了一通,再加上旁边存在感一直很强的裘钧扬时时刻刻压迫着我的神经,我感觉很疲惫,侧着身体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脱我的衣服。
我整个人猛地一个激灵,抖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裘钧扬已经将我的衣服脱了下来,被子也被掀开一半。
我整个人如受惊的动物一样,惊恐的看着他。
他整个人顿了一下,半天才说:“你身上还有伤,医生说要擦点药,避免感染。”
我睁着一双大眼睛,害怕又努力想要让自己平静的看着他:“我可以自己擦。”
“你的手受伤了。”他认真的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道:“那你可以叫护士来擦。”
他沉沉的看我。
我在他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他将药膏挤在手上,要往我身上抹药。
我只要一想到他这双手刚刚才见过血,刚刚才将钢管插进别人的身体里,就忍不住发抖。
我提醒他:“要用棉签。”
他动作顿了一下,看我。
我觉得很累,其实我谁也不想见,我就想一个人睡一觉,长长的睡一觉,不要让我再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但是裘钧扬这个人,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留给我的心里阴影真的太大了。
我只能道:“手上有细菌,会感染。”
他拿了纸巾,将手上的药给擦干净,然后又用棉签焦了点药,开始往我身上抹。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轻。
有时候慢到我以为他已经擦完了,但等我想要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他声音沙哑的朝着我道:“别动。”
我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看到他在我身上擦了一会儿,又停下来,转头看向别处,才明白下来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厌恶,道:“你不用这样,如果实在不行,就叫个护士来擦。”
裘钧扬没出声。
这是无声却强势的拒绝。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我真是受不了他这样,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我道:“裘钧扬,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我当初想要你死,可我现在已经成了这样,你应该已经解气了吧?你想干什么你直接说行吗?”
裘钧扬没出声。
“不会再有下一次。”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裘钧扬开了口,他道:“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有,蒋正南那边,我不会让你再和他接触,如果他要是为难你,你可以告诉我。”
我几乎就要笑起来,我看着四周雪白的墙壁,良久,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说:“那谢谢裘总啊。”
“你不用这样。”他道。
我没说话。
他的药擦得越来越艰难,擦一会儿就要往别处看一会儿。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我没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药是谁擦的。
我大概是真的太累了,而且烧还没退,后来竟然真的就这样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深夜,我旁边坐着的人已经变成了别人。
那人斜斜的靠在椅背上,就坐在我旁边,打量着我。
我一醒来,目光就和对方对了个正着。
他挑了挑眉,好看的唇微启,嘴角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张扬的风骚,朝着我道:“醒了?”
我已经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将夜,一次是在旧仓库。
因为这人当时为江海求情,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我叫萧以辰,我比你大三岁,你可以叫我辰哥,或者直接叫我名字就行。”萧以辰的眼里流转着万种风情,嘴角微挑,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我们已经见过了,而且不止一次。”
我没出声。
他微微往后靠过去,双腿交叠在一起,桃花眼微微眯着,道:“我知道你很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九哥被我支开了,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他派我过来看着你。”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笑笑:“别人可从没有享受过让我来照顾的待遇,你是第一个。”
“萧先生有话就直说。”我不是傻子,这人看着我的眼神,并不怎么友善,可以说是很抵触我的,既然他将裘钧扬支出去了,那肯定是有事要和我说。
“楚小姐一定很恨裘钧扬吧?”萧以辰手指把玩着一枚扳指,他今天穿了一件挺括的大衣,大衣的扣子一颗也没扣,这么冷的天,他竟然还将胸前的腹肌敞开了一大片,慵懒中带着中说不出的张扬和邪气。
和裘钧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极端。
如果说裘钧扬的脸和穿衣打扮给人的感觉是美好,那他的这张脸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浪子。
“是又怎么样?”我身侧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抬眼看他:“是的话难不成萧先生要替他解决了我这个祸害不成?”
“我虽然是这样想的。”萧以辰看着我,一点也不遮掩他的心思,道:“但是九哥他不肯,我也没有办法。”
我冷笑一声。
“我是不明白他要养着和自己有血海深仇女人在身边这样的乐趣的。”
他紧紧盯着我:“以前我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的,觉得不过就是个女人,仇人怎么了,仇人养着才刺激,他这辈子长这么大,也没对什么产生多大的兴趣,他既然要养着,想玩儿个刺激的那就玩儿呗,比这更刺激的我也不是没玩儿过,但前提是,他不动感情。”
“感情这东西,他玩不起。”
我狠狠咬着唇。
“楚小姐,你是个聪明人。”萧以辰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我觉得好笑。
但我笑不出来。
我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想让裘钧扬付出他应有的代价,让他将牢底坐穿,让他给项远赔命。
可走到现在,我却没能扳倒他分毫。
而现在,这个人却过来和我说,让我不要妄图想要去伤害裘钧扬。
我觉得真是可笑极了。
“你说完可以走了吗?”我的指甲几乎钳进肉里,冷着声音朝着他道:“别跟我说动什么感情,他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