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天气开始降温,天色阴沉沉的压下来,冷风灌进领口的时候,凛冽得像数九寒天的冰凌。
我内脏受损,医生建议至少卧床一个星期。
我只能打电话去公司请假。
第二天,刘总过来看我,半天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问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房间里沉默得可怕。
出去的时候,刘总在门口站定,转头看我,他说:“楚悄,裘钧扬那样的人,我们得罪不起,我只是一个小公司的老板,我不想把我的公司玩完。”
我心里紧绷起来。
指甲抠进了肉里。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明白,这个案子,裘钧扬没有说终止,那就永远生效。
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刘总走后,李珈和其他同事又过来看我。
李珈问:“怎么会突然住院?医生说你内脏受损,怎么回事?”
我看着天花板,闻言转头看她:“昨晚遇到歹徒了,被人踢了一脚。”
“在哪里?有没有报警?”李珈立马问。
我摇摇头:“喝多了,想不起来。”
李珈脸上的担心显而易见:“你喝那么多酒还敢一个人半夜往外面走?不要命了吗?”
是啊,那个时候怎么想的呢?
我笑了笑:“下次不会了。”
李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还发烧吗?”
“这个烧一时半会儿还退不下来。”
李珈还想问。
我打断她,我说:“小祖宗,你让我休息会儿行吗?疼。”
等送走同事和李珈,我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打开。
冷风灌进来。
外面刮着大风,树枝摇曳,一片阴霾。
我拿了一根烟,迎着凛冽的风,将烟点燃,夹在指间,狠狠的抽了一口,牵动到了内脏,疼得我深吸了一口气。
护士开门进来,我手里还夹着烟,猝不及防和护士对了个正着,护士脸色都变了,朝着我道:“这个时候了还抽烟,不要命了是吧?”
我只好又把烟给掐了。
陈奇深的办事效率很快,第二天晚上卡就送到了我手上。
我将卡枕在枕头底下。
出院的时候我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
电梯下到一楼大堂,电梯门刚一打开,外面一片焦急的哄闹声,医生在喊:“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我转头看过去,护士和医生推着一个人,迅速往电梯这边赶过来。
大堂里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
待看清来人,我脸上的血色顷刻间尽退,脸色惨白,心里说不出的惊慌害怕。
我的心像是被人一把攥紧,心脏骤然紧缩。
我双腿都是软的,惊慌的叫道:“叔叔!”
才几个月没见,项焯凡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他听到我的叫声,朝着我看过来,整个人愣了一下。
我腿脚发软,赶紧跑过去,中途摔了一跤,我站起来,想要走进看看,却又害怕,我身体哆嗦着,问:“阿姨,阿姨她怎么了?”
项焯凡血红着眼,只来得及看我一眼,就转过了头。
一片兵荒马乱。
他们太赶时间了,他没有时间回我的话。
救护床进了电梯,人太多,我挤不上去。
我赶紧按电梯的上行箭。
每一秒都让我觉得煎熬。
慌乱间我又想起来可以去爬楼梯,我转过身不管不顾的往楼梯的方向跑。
项远的妈妈到底出了什么事?
如果项远的妈妈出了事……
我咬紧牙关,不敢深想。
手术室在三楼,我上到三楼,往手术室的地方跑。
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身上的衣服就已经汗湿了。
来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医生已经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面站着项焯凡和项艺涵。
项焯凡焦急的踱着步,静不下来。
我喘着粗气,心脏毫无征兆的紧缩成了一团,紧张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叔叔。”我来到手术室前,惊恐的叫了一声。
项焯凡猛地停住脚步,朝着我看过来。
项艺涵也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刻骨的仇人。
我害怕的停在原地。
项艺涵尖锐的朝着我吼:“你过来干什么!”
手术室里亮着灯,手术中几个大字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有些站不住,我侧头看着项焯凡,我问:“叔叔,阿姨她,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事?”
项焯凡开始激动起来,他指着外面:“滚!你给我滚出去,我项家的人就算死绝了,也轮不到你来关心!”
项艺涵扶着项焯凡,她尖锐的看着我,带着浓烈的恨意:“你过来干什么?你是想把我大伯也给气死才甘心是不是!”
我艰难的道:“我没有,我只是不放心——”
项艺涵突然扑过来,她抓住我的头发,狠狠的撕扯起来:“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哥的名声怎么会臭成这样,要不是你,我伯母也不会被别人的流言蜚语气出病来!你把我哥还回来!”
我的头发被她扯得乱糟糟,我咬着牙,却不敢还手。
项艺涵撕扯得更加凶狠,她说:“你还来这里干什么?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一边哭一边将我往后一推,我整个人撞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扶手抵住了我的侧腰,我疼得半天没有喘过气来。
项焯凡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他说:“你滚!我项家的事不用你管!”
我身体疼,心里也疼。
这个时候,医生拿着单据过来,看到这里在争吵,沉声的道:“这里是医院,请安静点!”
他将一叠单据递给项焯凡,要项焯凡缴费。
医生说:“要做好心理准备,手术做下来,大概要十多万,家属要做手术的话,先签手术同意书,谁是病人家属?”
项焯凡已经老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处都显示着丧子之痛带来的重创。
闻言,他的怒气还没消,又转头面对医生,整个人都在发抖,问:“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这个还不好说。”医生冷漠的道:“先签字,签完字才能进行手术。”
项焯凡不敢耽误,颤抖着手签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将单子拿进了手术室,项焯凡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项艺涵拿走了缴费的单子,她愤怒的看了我一眼,恨不得当场撕了我,又红着眼睛匆匆跑过去缴费。
我站在那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项焯凡朝着我走了过来。
脚步声响起在医院的手术室外面,每一步,都像是压在我的心上。
他明明只是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人,我却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那是从心底里发出的畏惧。
项焯凡来到我面前,我抬起头来想和他对视,他却猛地狠狠一耳光朝着我扇了过来。
那一耳光带着雷霆之钧。
“啪!”的一声,响彻在整个走廊上。
力道太大了,我整个人被扇得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震惊的看着他。
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疼得发麻。
项焯凡道:“我儿子的骨灰到现在都下不了葬,你还要折腾我们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要把我们一家全折腾死了你才甘心?”
我心里痛极,发不出声。
余光里,我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不远处,朝着我们这边看过来,他眸光锐利,五官硬朗。
项焯凡指着门外:“滚!我项家的人,就算是死光了,也轮不到你来关心!”
我移开视线,却猛地和一双鹰隽似的眼对了个正着。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心里一窒,心慌的偏开了视线。
他旁边还站着个女人。
我不敢深想。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下楼的。
一路上,因为肿起来的半边脸颊,都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
我下楼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点了一根烟,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狠狠的抽起来。
牵动了肿起来的半边脸颊,疼得我生理性的眼泪都出来了。
一根烟抽完,我将外套的拉链拉起来,将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掉转头去到一楼大厅。
项艺涵在一楼大厅排队缴费。
她缴完费,我堵住了她的去路。
项艺涵对我怒目而视。
我将半边脸颊埋在衣领里,问:“钱够不够?”
项艺涵道:“够不够也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
我掏出一张卡,要往项艺涵手里塞:“阿姨手术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手术后康复还需要花钱……”
项艺涵一把将我的卡打掉,恨不得我死:“你这种脏钱,我要是花在伯母身上,我怕她醒来的时候知道了,都要被活活气死!”
卡滚出去很远,掉落在了饮料贩卖机的下面。
项艺涵看着掉落在贩卖机下面的卡,又漠然而嘲讽的看着我。
我僵硬的站在原地,良久,我走过去,蹲在饮料贩卖机下面,摸了半天,没摸到卡,我趴在地上,又去摸。
我知道这个姿势羞耻又狼狈。
项艺涵嗤笑一声,转过身走了。
我拿着摸索到的卡,蹲在原地,半天没动。
走出医院大厅,冷风灌进来。
我又转过身来到前台,我问前台的护士:“刚刚进手术室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护士查了一下,问:“叫什么名字?”
我报了项妈妈的名字。
护士道:“突发性脑溢血,现在在做手术。”
我脑袋里轰隆隆的作响。
整个人都是软的。
我想在这里等手术结果,又害怕看到手术结果。
走出医院大门,一辆黑色奥迪停在我面前,按了按喇叭,我往旁边让了一下。
车子却没有开走,反而将车窗半降,车里的人朝着我看过来。
和他鹰隽一样的目光对上,我心里又是一窒,继而滔天的怒火卷了上来。
我看到旁边堆积着一堆板砖。
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我心里猛地蒸腾而起,我想拿起板砖朝着他的头狠狠砸过去。
他却表情沉静的隔着车窗看着我,嗓音沉甸甸的落在了我心口,让我的心脏骤然紧绷。
他说:“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