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 就算叶米不想去听,也耐不住好事者喜欢在她耳边说。
所以她已经知道了, 叶梓芝被王桂花举报, 现在可能已经被人抓住,强行押送回小河村了。
知青逃跑不仅在城里很难过活,还得防着被人抓住。
要是被抓住了, 回来的日子更加难过。
虽然不会沦落到像牛棚里那些人那样, 不仅人人喊打还时不时得被抓出来批/斗,但必要的惩罚也是有的。
以后但凡村里有什么脏活累活, 肯定是她第一位, 逃不掉的。
说句实话, 叶米还挺想看看叶梓芝忍着恶臭去挑猪粪, 打扫猪圈的模样, 不过在此之前, 她得先面临另一件事。
时间进入八月底,快到九月份,她要开学了。
新学期升入初三, 他们这些学生即将面临一次重大的人生选择。
——要不要考高中?
对于很多人而言, 初中文化已经足够用了, 还有更多人家里不愿意再供他们继续上高中, 所以升上初三的学生最后势必会有一群人毕业后就不再读书。
叶米没有这种烦扰, 景子恒已经跟她说了, 只要她能读, 就会供她直到读不了为止。
所以她现在的首要目标很明确。
努力学习,冲击高中!
现在的高中不是你想上就上的,还得靠自己考, 考不上你再想上也没得上, 除非复读初三。
很多孩子学着学着心态就崩了,随着学期的进行,叶米看到不少同学偷偷躲起来哭。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因为她考高中的念头不是很强烈,属于那种会去试着考,但是能不能过都无所谓的人。
不过她觉得无所谓,不代表景老师也这么认为。
所以叶同学每天都在学习的海洋里水深火热。
白天上课,晚上回了家补课。
等她学习进度彻底赶上同班同学,还有所超越,每次考试都等稳稳占据班级前三名时,她以为自己总算能轻松一点。
至少晚上的补课时间可以结束了吧。
结果景老师带回来初三下学期的课本,要给她上课,美其名曰:提前预习。
“天要亡我!”叶米哀嚎一声,趴在书桌上就起不来了。
“这两道题还没做完,先学完再趴。”背后传来景老师冷酷的命令。
“好的。”叶米麻溜地爬起来,继续学习。
她已经被训练出来了,每次反抗都会被压制,偶尔还得被教训,久了也该学乖了。
有这闲工夫在那嗷嗷叫,还不如早点学完早点了事。
这样还能有点自己的个人时间,可以让她干点别的事情。
例如:接私活。
农忙过去,天气转冷,村里交了粮食,剩下的就该分粮了。
分完粮,手里有了钱,又在农闲时期比较有时间,各家婚事嫁娶又开始张罗起来。
有了前一年打下的基础,今年来找叶米做衣服的人不少。
特别是她几个月前回了一趟城里,去学了人家的新款式,回来做的衣服更加漂亮,惹得村里待嫁的大姑娘们个个心痒痒。
就算对象不知道村里有叶米这位好裁缝的存在,她们也会帮着提个醒,暗示暗示。
导致叶米一口气收到了七家的订单,有些人不止做一件,全部做完预计能赚十块钱以上。
为了及时完成订单,不耽误人家结婚。
叶米和景子恒商量了一下,许以期末考试得第一的诺言,换来每天学习量的适当减少。
她每天多出了一小时时间做衣服。
好在叶米缝纫的速度已经练出来了,虽然比不上缝纫机,但也能保持两天一件衣服的速度出货。
等临近年关,她完成期末考试,全部单子也做完了。
学校规定,期末考试结束后,先放两天假,第三天回校参加本学期的结业典礼和拿成绩单。
然后才是正式的放寒假。
叶米一早起来就心脏砰砰跳,骑着车子去学校都止不住地有点颤抖,差点没从一头扎进路边的河沟里。
没办法,太紧张了。
生怕考不到全班第一,这个年就没法过了。
赶到班里,零零散散地已经来了一些同学,她同桌陈蓉儿看到她,立即兴奋地冲她招手手:“叶米,你来了。”
“嗯,你怎么也来这么早?”叶米走过去在陈蓉儿身边落座,一边放下空空的书包一边问。
她带上书包是用来装试卷的,这个回家要给景老师看。
进行二次批改。
想想家里有个当老师的丈夫,天天抓着她学习,也是挺惨的。
“别说了。”陈蓉儿脸埋在桌面上左右晃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拿自己的脸蛋当抹布擦桌子。
“你别把鼻涕蹭上面。”叶米嫌恶道。
陈蓉儿:“……”
她轻咳两声,优雅地抬起头,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秀发,捏起兰花指,怪模怪样地唱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姐妹儿要是考不到科科九十,屁股蛋儿就得开花了啊啊啊~”
“你可闭嘴吧,小心被人给举报。”
叶米无语地拍了她大腿一巴掌,成功将这姑娘九曲十八弯的‘啊啊啊~’给拍断了气。
陈蓉儿她妈以前是戏院里的台柱子,现在不给唱戏了,就只能在家里有事没事嚎两嗓子过过干瘾,结果被女儿学了去。
偶尔陈蓉儿戏精发作,就喜欢在叶米面前露两手。
明明以前还是个看着文文静静的秀气姑娘来着。
叶米扶额,深深觉得第一印象果然不可信。
“放心,我也就在你面前瞎喊两句。”陈蓉儿说。
刚刚她声音压得很低,前后又没人,听不清楚她在干什么,其他同学看见,顶多以为她在和同座玩闹。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我这次数学最后那道大题没写完就到时间收卷,那道题可是值五分,要是老张吝啬点一分都不给,加上前面可能存在的错题,姐们要达到我妈规定的科科九十就难了。”
老张是他们的数学老师,大家习惯以这个别称叫他。
听见小姐妹的忧虑,叶米也叹口气:“你还好,至少有个错题机会,我可是被规定死了一定要考全班第一,不然回家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呢。”
她理科实在太差,数学和化学想考九十分得看运气,所以景子恒只要求名次,没规定各科分数。
不过班里不缺学霸,想拿全班第一,她至少文科得全考九十五以上才行,最好满分。
“怕什么,你家那位还舍得请你吃竹笋炒肉?”陈蓉儿已经知道叶米是已婚妇女的事了。
但这不影响她们的革命友谊。
谁叫大家家里都有个硬抓成绩的魔鬼家长呢。
“唉~”小姐妹俩齐齐叹气,干脆一起趴在课桌上,等待着命运宣判的时刻。
很快地,伴随着上课钟声想起,班主任文老师抱着一堆卷子走进来。
脸色……不黑不喜。
看不出他们究竟考得是好是坏,但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支棱起小身板,严阵以待地等待着成绩下发。
“你们……”一叠试卷‘啪’地拍在讲台上,文老师深吸口气,重重吐出:“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哦豁,完蛋了。
叶米脑子里闪过这道念头,并且暗暗盘算着回家后要跪点什么才好求得景老师的原谅。
她当初不应该为了做衣服赚钱而夸下海口的。
默默流泪。
旁边的陈蓉儿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紧张地抓住叶米的手。
然后她们就看着文老师集中火力,对准班上那几位成绩严重下滑的学生连续喷喷喷。
誓要喷到他们醒悟,喷到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喷到他们发誓以后绝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再也不敢放松对学习的警惕,才肯放过……
“嘭!”突然一声巨响,吓得全班一抖。
被喷得最严重的那个高瘦男同学猛地垂桌而起,一脸怒容,指着文老师大骂:“说够了没有你个臭老九,老子肯来上课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话落,他拿起书包,踢开碍事的椅子,转身走了。
在他之后,也有两个刚刚被喷的学生拿起书包默默地离开。
他们成绩会突然地下滑,其实是一种征兆。
文老师脸色时青时白,最后化为了灰败。
他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摆摆手:“班长和各科课代表过来分试卷。”
身为语文课代表的陈蓉儿安静起身,和其他班干部悄无声息地拿过试卷,一张张分发下去。
即便最后她看到自己的成绩科科都达到了九十也没用露出笑脸,叶米也一样。
全班和全年级的排名被贴在黑板上,她看到自己不仅考到了全班第一,同时也是全年级第一名,都没觉得开心半分。
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大家心里都很沉重。
叶米和陈蓉儿在校门口拜拜,骑着车回家。
半路,她似乎看到了刚刚离开的那几位同学,他们聚在一起,正往手臂上套红袖章。
*
“怎么了?”景子恒回家后发现小姑娘异常地沉默,忍不住问道。
“考试考砸了?没关系,我们下次再努力就好了。”
之前的约定其实只是个激励孩子学习的手段,就算最后结果不尽人如意,景子恒其实也没打算罚她。
“没考砸,我还考了全年级第一。”叶米将全部试卷掏出来递给景子恒。
接过试卷,看小姑娘神情还是厌厌地,他也意识到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事。
长腿弯曲,蹲在小姑娘面前,抓起放在膝盖上的一只小手,扬起脸温柔地注视着她,试着安抚:“究竟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或者遇见了什么事,跟我说说好吗?”
叶米没有隐瞒,全部都说了。
景子恒闻言沉默,过了半晌,他叹息:“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