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秀娟沉默地回了家。
他们家挺大, 是座有五间屋子的平房,这是孩子爷奶留下来的老房子。
几年前老人相继去世, 两个女儿又下乡后, 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
她和叶建才,叶建才前头那个死去老婆生的继子,还有他们夫妻俩的小儿子。
家里人少, 住的却不算宽敞。
五间屋子除了一间当客厅之外, 一间是他们夫妻两人的主卧,一间是继子的房间, 一间小儿子的房间, 最后一间被隔成两个小房间, 是家里两个姑娘下乡之前的房间。
全部房间被占满, 并没有她和前夫所生的两个儿子的地方。
当年小儿子还没出生的时候, 他的房间就是哥哥们的房间, 等他出生,红秀娟前头的两个孩子也长大了。
大的去参了军,小的比小女儿早四年下乡到西北部地区。
哥俩走了之后, 他们房间就直接成了母亲和后爹生的小儿子的房间。
现在, 继两个儿子之后, 她女儿的房间也被人给占了。
而这个人甚至只是继女的好朋友。
红秀娟当时其实心里不太舒服, 但知道这事的时候叶建才已经答应了继女的请求, 而家里确实只有她女儿的房间空着, 便只能选择沉默。
其实从嫁给叶建才之后, 她沉默的时候非常多。
所以她现在也沉默地回家,沉默地面对着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家,沉默地……
摸进继女的房间。
甚至没怎么费力地翻, 她就找出了一堆钱。
一堆叶梓芝并不应该拥有的大量钱财, 数一数,居然有将近一千块!
手隐隐有点颤抖,她将所有钱叠在一起,侧向比较短的那一边看,之间大部分钱侧面叠加之后都隐隐出现了墨迹。
就像是有人将钱整齐叠在一起,然后在侧面叠出来的厚度上写了字,或者做了什么记号一样。
正巧,红秀娟每个月给女儿寄钱的时候,就喜欢在侧边用钢笔小小地画上个‘米’字。
看起来像是一朵小雪花,实则是叶米的名字。
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习惯,反正被画了的钱也不影响使用。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习惯,居然有一天成了她证明继女偷偷截留自己寄给女儿钱财的证据!
红秀娟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狰狞,暴怒,或者只是面无表情。
她只知道自己心底压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就等着被点燃的那一刻。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将钱拿走,再悄无声息地将一切恢复成原样。
红秀娟就像是自己没有来过一样,回到了自己和叶建才的房间,躺在床上,她丝毫没有一丝想要起床做饭的意思。
就这么一直躺着,等待着。
等着叶梓芝兄妹俩带着那个叫王桂花的姑娘回来,等着他们乒乒乓乓搞出各种杂音,等着他们安静地睡着,等着第二天起来,他们一家人去派出所接叶建才,然后一路上听着他不断数落怒骂自己的女儿,听着继女添油加醋的附和。
在这期间,红秀娟一直都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踏进家门的那一刻。
她突然顿住脚步,转身对王桂花说:“抱歉,我们家有点事需要处理,能麻烦你先在外面待一会儿吗?”
“阿姨……”王桂花傻了眼。
她正想问为什么,却见大门碰地一声,用力在自己面前关上。
听里头木头门锁挪动的声音,人家还把门给锁了。
“秀娟,你这是在干什么?”叶建才皱眉看着妻子的动作。
红秀娟没理他,只是自顾自走进屋里,坐在客厅正中间的椅子上,正面对着丈夫和继子继女。
她抬头平静地看着叶梓芝,漆黑的眼中不透一丝亮光,无端地瘆人。
不知道为什么,叶梓芝心下重重一跳,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红秀娟在这时候开口了,她很认真地询问叶梓芝:“叶梓芝,阿姨以前是不是虐待过你?”
“妈,你在说什么啊?”
被问得莫名其妙,叶梓芝心底一边不断思索红秀娟的用意,一边装作奇怪地问。
她下意识看了她爸一眼,心想红秀娟该不会想在爸爸面前毁了她的形象吧。
不过哪有那么容易,她可是爸爸的亲女儿。
“你别叫我妈,私底下不是娟姨娟姨叫得挺溜的?说实话,我连一声姨都不太想让你叫。”
红秀娟这次是准备干脆撕破脸了,在叶梓芝敢对她女儿做出这种事之后,她就已经决定不再原谅。
这不是小女孩间的玩笑打闹,小米那种柔弱身子,被截走了家里给的补贴,乡下生活又那么艰苦,一个弄不好可能就会出人命的!
“你回答我,我是不是有虐待过你?”红秀娟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没,没有。”叶梓芝摇摇头。
“那我有什么地方没有尽到一个为人母亲的是人吗?我有短过你吃,还是短过你穿,或者不让你去上学,还是我有打过你?”她继续追问,语气越来越严肃。
“没有,都没有,娟姨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叶梓芝已经有点慌乱了,她觉得红秀娟好像发现了什么。
“秀娟,你没事对着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叶建才不悦地何止妻子。
叶梓茗见妹妹都快被继母问哭了,也连忙挡在她面前。
“娟姨,你追着芝芝问这些奇怪的问题干什么?是还在为芝芝误会小米为了吃饱饭嫁了个乡下老光棍那事生气,这事我问过她了,她也是受了她那个朋友的欺骗,根本不知道事情真相,要是你有气,我帮她跟你道歉,请你原谅她。”
红秀娟不理他们父子两人,自顾自地说。
“我当年刚嫁给你爸时,你妈刚刚生你难产死了几个月,才几个月大的你在襁褓里饿得嗷嗷哭,我那时候也没奶水能喂你,只能拿米熬了足足三个小时,才熬出一锅米糊糊给你吃。”
“你还没结过婚生过孩子,可能不知道,照顾婴儿是一件很累的事,我白天上工还得背着你一起去,一天下来累得连背都挺不直,可晚上你还闹腾,折腾下来我一晚上睡不到两个小时的安稳觉。”
“你哥哥大一点,可以让我的两个儿子帮忙带,但你太小了,实在脱不开手,为了照顾你,我吃不好睡不好,害得你妹妹早产,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差点没能养活。”
“叶梓芝,叶梓茗,后妈难当,可我现在可以拍着胸口告诉你们我问心无愧!”
她掏出从叶梓芝房间里搜出来的钱,猛地砸在地上,散落的钱票铺满了一地,犹如一副残缺画卷。
火山终于还是喷发出暴怒的火焰。
“但你是怎么对我的?怎么对我的女儿的?啊!”声嘶力竭的怒吼,狰狞的面貌吓坏了所有人。
“你够可以的啊,要不是我今天遇上小米,多问了两句,我还不知道这些年来你一个人独吞了家里寄给你们姐妹两人的补贴,还把我私底下寄给小米的钱也给吞了!”
“这……”叶梓茗不敢置信地睁大眼,转头看看一脸惊恐的妹妹和暴怒的继母,呐呐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能有什么误会?”
红秀娟冷笑一声,蹲下身捡起部分钱,叠在一起让他们看上面的记号:“我寄给小米的钱都做过记号,而且她一个下了乡的小姑娘,怎么来的这么多钱?”
叶建才猛地扭头瞪向女儿:“你妈说的是真的?”
“我……我……”叶梓芝神色惊慌,全身不自觉地颤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事情败露,她完了!
红秀娟趁着那父子三人陷入混乱时,将满地的钱全部捡起来,揣在自己怀里,大步往外走。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不重要,做了就是做了,她当了小偷,总会留下痕迹,让警察同志查一查,到时候把人抓进牢里,你们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一听到要坐牢,叶梓芝吓得瞬间回神。
她连忙跑去拦住红秀娟,还不忘喊爸爸哥哥帮忙:“快点拦住她,我不能坐牢!我坐了牢咱家以后出门永远都抬不起头了!”
最后一句话直接戳中了叶建才的死穴。
他连忙跑过去,帮忙拦住妻子。
红秀娟自然也不会等着被抓,三个人扭打起来,叶梓茗站在外围不知所措。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一切归于平静。
或者说变得更加混乱。
*
叶米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
这个时间点,叶亦早早就上床睡了,景书成夫妇也纷纷下班回了家,叶米则在景老师的监督下做试卷。
试卷由景老师现场编写,绝对品质新鲜,难度适中,绝对是检验阶段性成绩的首选。
为了不打扰到弟弟休息,叶米趴在客厅茶几上写。
书房里头密密麻麻排列着很多看着就很深奥的专业书,一整个墙壁的书柜都被填满。
那独属于知识的厚重感,学渣小菜鸡一靠近就被碾压得瑟瑟发抖,根本不想踏足一步。
进去了会有种侵犯了什么圣洁之物的错觉。
所以叶米宁愿卷缩在客厅茶几上,面临着景老师和公公婆婆的三重监督,都不愿意进书房里做试卷。
一家人正边聊着天边看着叶米直播做试卷,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景子恒起身去开门,来人是机械厂的副厂长。
他急匆匆赶过来,说是他们厂里的高级技术员叶建才家里出了事,有人进了医院,电话打到厂子这边来了。
‘啪啦’一声。
叶米手里的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