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忙解释两句好话, 不管继母信没信，叶梓芝已经不想在派出所内继续待着了。
她急着想离开这个倒霉地。
可她想走, 也得别人肯让才行。
“你们干什么？”叶梓茗不悦地瞪着拦住他们的张壹：“我们不是已经跟你们道歉了吗？”
在他看来, 这事已经解决了。
“道歉归道歉，我们现在应该来谈一下赔偿的事。”张壹堵在叶家人面前不让他们离开。
“麻烦警察同志帮我们做个证，我们供销社的员工服统一定价十块钱一套, 这个本来就该赔, 而你们当众扯坏了我们员工的衣服，当时多少人都看着呢, 人姑娘还没对象, 这事以后肯定会对她嫁人照成影响, 怎么说都得再陪个十块给人买点营养品压压惊是不是？”
众警察点点头, 张壹的要求不算太过分。
叶梓茗微微拧眉, 语气不耐：“衣服又不是我扯坏的, 谁弄的你找谁配去。”
二十块，相当于他大半个月工资了，他怎么可能会给？
而且真正动手的也不是他。
所有人目光投向角落里的王桂花, 其实该赔钱的人是她。
“我没有钱！”顶着众人的视线, 王桂花爆发出一阵尖叫, 她疯狂搜遍全身, 也只能拿出皱皱巴巴的一堆散钱, 加起来都不到十块。
“真的, 只有这么多了, 同志你行行好，我真的没钱，要我拿出二十块, 还不如叫我去死！”
要不是对于派出所过于恐惧, 这几块钱王桂花都不想掏出来。
这可是她从小存到大的私房钱啊！
想想就肉疼，可相比起来，她更加不想被关紧牢里。
张壹脸色不是很好看。
人家拿不出钱，他们确实不能逼死人，警察同志还在旁边看着呢，但要让他吃下这个哑巴亏也不行。
没拿到赔偿金，缺的钱可是需要他自掏腰包补上的。
不过王桂花拿不出钱，不代表她的同伙没钱。
所以他干脆转头向叶梓芝伸手：“你们也参与了聚众闹事，所有人都有责任，这位女同志陪不出钱，剩下的就由你们补上吧。”
叶梓芝看向王桂花，王桂花哀求地看着她。
想起人家还是小河村大队长的女儿，如果真的不管她，回去之后被她记恨，那她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最重要的是，王桂花还承诺了她一个回城名额。
家里这边她确实有计划，却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所以需要做两手准备，而且就算第一计划成功了，她也得去小河村把户籍迁回家。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都还不能得罪王桂花。
忍着心痛，叶梓芝从身上翻出了一张大团结，语气充满了不舍。
“我也只有这么多了，以前的钱在乡下为了生存都花光了，这还是我爸心疼我，昨天回家私底下补贴给我的。”
其实她能拿出更多，但升米恩斗米仇，要是她全都帮着给了，很难说王桂花不会认为她很有钱，逼着她一个人掏出二十块来。
所以只给十块钱，缺的两三块她就不管了。
反正已经凑足了十七块多，少一点那张壹经理捏捏鼻子，也能认下。
“你别给，下乡生活辛苦，你这钱得留着傍身，哥哥有工作，我来给。”叶梓茗按下叶梓芝给钱的手，自己掏钱补足了二十块，尽数赔给张壹。
虽然继母也在场，但他并不指望她愿意为了自己妹妹掏钱。
“这下我们能走了吧？”
“可以。”
事情解决，派出所自然也没有强行留人的道理。
大家三三两两从警局门口离开，红秀娟看了看继子继女，又看看亲闺女亲女婿，果断抛弃他们，凑到了叶米跟前。
见叶米小眼神警惕地瞄过来，跟一只心情不好不给撸的猫咪一样，红秀娟顿了顿脚步，知道闺女对他们家有心结，这是连亲妈都给防上了。
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你妈可没对不住你，跟我斗什么气？”
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在她炸毛之前立即转移她注意力：“你弟快放学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他？”
鼓了鼓脸颊，叶米想赌气拒绝来着。
但想想记忆中软绵绵又可爱，还会甜甜地叫她‘姐姐’的弟弟，最后也只能哼哼唧唧地憋出一个字：“……要。”
小手牵着景子恒的大手，仰头看他：“一起去？”
“好。”手都被紧紧地牵着了，景子恒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答应她了。
自行车锁在派出所门外，叶米和红秀娟都不胖，其实挤一挤也能坐下，反正一带二对景子恒来说轻轻松松。
但是叶米还在和她妈闹别扭，就是不肯和人一起坐。
所幸这里距离叶小弟所在的小学并不远，三人干脆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过去。
一路上，红秀娟终于忍不住对便宜女婿发起攻势。
“你叫景子恒吧？阿姨可以叫你子恒吗？”彼此不熟悉，她还没敢叫人改口叫妈。
“可以，我家里长辈也这么称呼我。”
“子恒啊，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正好比叶米大五岁。”
“五岁啊，差距也不是很大，你现在是在做什么的？”
“我是下乡知青，和小米在同个村里，有幸得村干部赏识，当了村小学老师。”
“那你现在就是在拿工资了，挺好的，不用再辛苦下地。”
“还是要的，农忙抢收的时候村里连小孩子都得下地，我们这些大人自然也不例外。”
对于红秀娟的提问，景子恒从始至终都应对得体，礼貌温和，丝毫没有不耐烦。
虽然接触时间短暂，但他观察力敏锐。
可以看出红秀娟并不像妻子所说的并不爱她，或者说，目前遇见的叶米家人里，只有红秀娟是真心在乎女儿的。
而且那个叶梓芝的表现很奇怪，她好像对自家小姑娘隐瞒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想到这，景子恒突然试探地问：“抱歉阿姨，我可以问一下，我看您也不是不关心小米，为什么她下乡那么多年，您都对她不闻不问，连封信都没给寄，是有什么苦衷吗？”
做题不知道答案最忌讳自己瞎猜，有疑惑直接问，不管什么，总能得到一个答案。
“不闻不问？”
红秀娟顿住脚步，愕然地瞪大眼。
“我每个月辛辛苦苦从牙缝里挤出一半的工资寄去乡下，就是担心小米身子骨弱干不了活没法养活自己，想着尽量多给她点钱能让她日子好过点，你管这叫不闻不问？”
为了补贴身体更加瘦弱的女儿，她甚至减少了对另一个下乡儿子的补贴，结果到头来就得了这么一句质问。
叶米也停住脚步，瞪出和她妈同款的愕然脸。
“你什么时候给我寄钱了？”
“你没收到钱？”红秀娟察觉到不对劲。
她拧起眉，继续说：“就算我这边寄钱你没收到，但家里每隔三个月也会买点吃的用的给你们姐妹俩一起寄下去，这个不可能没收到吧？”
“没有。”斩钉截铁。
回答她的是一个男声。
母女俩一起看向景子恒，就见他从怀里掏出皮质钱包，打开来，上面别着一张他和叶米的结婚照。
“这是小米半年前的模样，您看看。”
照片上的叶米，穿着一身小号的白衬衫，可这最小的码数穿在她身上都显得有些宽大，空荡荡地挂在单薄的肩膀上，称托得小姑娘格外瘦弱。
五官基础摆在那，照片里的她还是很漂亮的，似乎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笑容恬静。
但那尖得几乎能戳破照片的下巴，微微凹陷的脸颊，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色，无一不说明她营养状态严重堪忧的事实。
红秀娟接过捧着照片的双手都是颤抖着的，她甚至不太敢看，眼睛刺疼，心更加地痛。
“怎么……怎么会这样？”
迷茫的视线落在女儿如今红润饱满的脸颊上，红秀娟稍微回了点神。
“小米，你仔细跟妈妈说，这些年来，你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她突然变得很冷静，非常非常地冷静。
但是景子恒却觉得这位母亲犹如一位被燃起战火的斗士一般，全身都充满了强大的气势。
叶米抿了抿唇，她不傻，看这情况，也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了。
有大事！
“你真想知道？”她觉得她妈可能会接受不了真相，如果她真的还在乎她这个女儿的话。
“你说！”红秀娟眼神格外坚定。
“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这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的。
……
过了段时间，叶米拿着景子恒给买的橘子味汽水咕噜噜灌下半瓶。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可渴死她了。
红秀娟垂着头，指腹不住地在叶米的结婚照上不断摩擦，泛红的目光一直凝聚在上头瘦瘦弱弱的小姑娘身上。
“这张照片可以借我一下吗？”她低低地说。
叶米看向景子恒，照片是景子恒的，她无权处理。
“可以。”景子恒昂首。
红秀娟捏紧照片，迅速站起身，勉强扬起个还算温柔的微笑，对着叶米交代：“小米啊，妈妈还有事，可不可以麻烦你去接你弟弟？这几天家里可能会有点乱，如果可以的话，把他接去你那边照顾两天，要是实在不方便，你就带他去找你惠姨，这个，就当作是你弟弟的伙食费。”
她匆匆塞了张大团结进女儿手里，随即也不等她答应，直接转过身就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了。
看那背影，气势汹汹，就像是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女将军。
叶米目睹着母亲的背影离开，直至消失，这才转回头，冲着景子恒认真道：“我性子其实最像我妈？”
“睚眦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