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是我。”景子恒率先出声。
景爷爷闻声转头，一手捏着老花镜边缘, 探头仔细看了看, 才辨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小孙子。
“哦，是子恒啊。”慢吞吞的语气，平静的表情, 一点都没有见到许久不见的小孙子的惊喜。
不过早已习惯的景子恒也不在意, 他将被奶奶‘劫持’的叶米带过来，介绍给老爷子：“爷爷, 这位是您孙媳妇儿, 叶米。”
“爷爷好。”叶米立马上道地乖巧叫人。
景爷爷顺着景子恒的动作转过视线, 在叶米脸色仔细转悠了一圈, 似乎在认人, 过了好半晌, 才露出个笑，慢慢点了点头。
“嗯，是你奶奶喜欢的孩子。”
景奶奶的喜爱标准：好看。
“进屋坐吧, 别在外头站着, 屋外风大, 瞧小米这身子骨单薄得, 别给孩子吹病了。”
景奶奶招呼着大家伙儿进门, 自己上前一步窜出去, 小心牵着景爷爷回屋。
“都叫你别出来咯, 走路慢还记性差，上回就出门和人下个象棋，结果连家要怎么回都不知道, 还得要小方通知我去接你。”
前头传来了景奶奶的小声抱怨, 景爷爷就安静听着，也不反驳。
但两人都知道，等到下一次，景爷爷还是会溜溜哒哒出门找人下棋，景奶奶也还是会急急忙忙跑去接不认得回家路的老伴。
“爷爷这是……？”
叶米和景子恒落在最后，看景爷爷那样，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景子恒一瞧就知道小姑娘想歪了。
他伸指轻点对方的小脑袋，点得小姑娘晃悠了一下头，不满地揪住他的手指，这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爷爷健康得很，只是在某些领域太过专注，忽略了生活，才显得迷糊了一点。”
话刚说完，前头传来景书成不耐的喊声：“子恒，你们还在后头磨磨蹭蹭干什么？”
“来了。”牵起叶米的小手，带着她大步走进屋里。
堂屋内，红木沙发上已经坐满了四位长辈，桌上摆着景奶奶切好的西瓜。
小两口一进门，就迎面对上了四双眼睛，还一人捧着一块瓜。
“奶奶切了瓜，挺甜的，你们吃吗？”问是这么问，冉绣已经很自然地捏起一块最大的瓜投喂给叶米。
叶米接过瓜，甜甜一笑：“谢谢妈。”
她顺势在景奶奶和冉绣一起坐着的三人沙发上坐下，左右两边的单人沙发各自被景爷爷和景书成占据。
没地可坐的景子恒只能搬来一张小板凳，孤零零地坐在众人对面的空地上。
他腿太长，卷缩在小板凳上看着有点小可怜。
叶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被察觉到的景老师冷冷一瞥，吓得立马闭嘴，还打了个嗝。
她看懂了景老师的警告：作业太少了？
“小米是在做什么的？”景奶奶和蔼地看向叶米，开启长辈们最喜欢的聊天话题。
拉家常。
“我也是知青，和子恒在同个村里，以前在村里帮助农村建设，现在在读书。”叶米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腿上，标准的小学生坐姿。
她觉得景子恒一家都太有文化了，让小学渣心理压力很大，本能地发咻。
“读书好啊，你年纪还小，正是该多学点知识点时候。”景奶奶笑呵呵地说，很满意叶米的答案。
她其实早知道叶米的情况，从孙子结婚后，儿子儿媳偶尔过来看望二老时，就会时不时提两句，东拼西凑地也能了解个大概。
知道那是个乖巧姑娘，二老也就放心了。
和景书成夫妇一样，景爷爷景奶奶对孙子选择的对象没什么看法。
毕竟人家正经爹妈都没反对，他们老人说了也没用，又阻止不了孙子的决定，而且他们也没想阻止。
不过当看到真人时，景奶奶还是挺惊喜的。
这姑娘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性子也乖巧伶俐，难怪自家整天爱学老头子，见天儿端着个脸的小孙子喜欢她。
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谁不喜欢？
有了良好的第一印象，之后一家人聊起天来就很轻松舒服。
叶米也第一次尝到了和老人家聊天的快乐。
时光带走了他们的青春，但也给他们留下了深远的智慧，老人随意的一句点播，就能让人醍醐灌顶，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也跟着想开了。
难怪人家总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直到离开景子恒爷爷奶奶家时，叶米还有点意犹未尽。
“爷爷奶奶懂得好多啊。”
她坐在景子恒的后车座上，双手环抱着男人的劲腰，发出小小的惊叹。
“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多来陪陪爷爷奶奶聊天，他们二老现在已经退休了，日子过得也挺清闲的。”景子恒乘着夜风，骑着车，双目专注于眼前的道路。
“好呀。”叶米点头答应。
她确实喜欢爷爷奶奶，事实上，她很喜欢景子恒的每一位家人。
他们之间的深厚感情，是她从前想要也得不到的东西。
不过现在她得到了，嘻嘻。
收紧了双臂，侧脸枕在男人宽阔的背上：“景子恒同志。”
“嗯？”男人发出疑惑的鼻音。
“我好喜欢你呀。”小姑娘的喜欢直白而纯粹，带着满心的幸福和欢喜。
“……”
前头一阵静默，一直快到家门前，开始有点犯困的叶米才听到一声随着夜风吹来的低语。
“我也爱你。”
唇角勾起，这一夜，她是带着笑意入眠的。
*
“我要去个地方，你要陪我去吗？”
叶米坐在餐桌前，捧着景子恒一大早去机械厂饭堂打来的豆浆小口喝。
豆浆刚刚煮好，有点烫嘴。
“好。”景子恒也不问去哪，直接答应。
见小姑娘嘴唇微微发红，他不禁拧眉，将她面前的豆浆拖过来一点：“太烫了，晾一会儿再喝。”
“好喝嘛。”叶米撒娇。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可以直接吃凉拌豆腐。”
“……”男人撇过来危险的一眼，叶米立马伸手做势在嘴上拉了下拉链。
——她闭嘴。
景书成和冉绣一大早就出门上班去了，吃过早饭，小两口骑着景书成特意留下来的自行车出门。
a市发展相对繁华，城内是有公交车的。
但机械厂是重工业工厂，不可能设立在人群密集的居民区里，所以位置比较偏僻，距离最近的公交车站点都得走上半小时，还不如自己骑车方便。
两人在叶米的带领下，来到了城市西边。
这边也是当地人的住宅区，和景爷爷景奶奶他们居住的地方一东一西，相对而立。
相比起来，西边的房屋要更加老旧一些，但人流也更多。
“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叶米说。
她还指着某个地方给景子恒看：“我以前的家就在那边。”
“我们要过去？”
“不，我们去这里。”指尖偏移，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景子恒依言转换方向，一路带着叶米来到一座破旧的庙宇前面。
“这是个尼姑庵，以前有很多人的，后来里头的尼姑们嫁人的嫁人，回家的回家，走的走，只剩下一个瘸了腿的老尼姑还在这里住着。”
叶米跳下车，回身在景子恒大衣口袋里掏了掏，找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和一小包葡萄干，踹在自己怀里。
“我进去拿点东西，你在外头等我。”
“好。”
叶米轻轻地推开尘封已久的木门，入眼的是整洁的庭院，忍不住在心底松了口气。
老尼姑年纪大了，几年没回来，她还真怕这里没了人。
走进里头，熟门熟路地扒拉在佛堂外探头探脑，不出意外地看见正跪在碎了一半的佛像前虔诚念经的老尼姑。
瘦小的背影穿着一身灰布尼姑袍，银发夹杂着黑发，被紧紧束缚在灰色的尼姑帽里。
虽然看不见全部头发的模样，但叶米还是知道，老尼姑的头发变长了。
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老尼姑时，人家还是一头光溜溜来着。
可现在已经不给人当尼姑了，所以只能留起头发来。
悄无声息地将怀里的东西放在佛堂门口，叶米转身离开，摸索去了尼姑庵后院。
后院有一小片竹林。
清风扬过，叶影婆娑。
从竹林最左侧走进去，直走第三颗竹子下，有颗染着红点的大石头。
费劲地搬开石头，底下有个洞，稍微挖开，就能找着一个铁盒子。
那是个小孩子用的铅笔盒，小小一个，被深深地埋进土里，努力地保护着小主人多年来的宝贝。
打开铅笔盒，里头整整齐齐地躺着一叠钱。
一块、五毛、一毛的都有，零零碎碎，但是被很珍惜地保存起来。
这是叶米下乡时被遗落的一百三十块。
怕藏在家里被人发现，她特意找了个远离家里的隐蔽地方藏钱。
结果藏得太远，以至于匆忙下乡的时候居然来不及带上。
还好，放到现在，这笔钱还在。
将沾满泥土的铅笔盒整个收起来，叶米离开竹林，没有将石头搬回去。
这地方已经没有被隐藏的意义了。
从后院穿回前院时，叶米还特意去佛堂看了看，老尼姑还在念经，她小小声地道别：“老奶奶，我走了。”
不出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应。
她这次没再停留，转身离开，匆匆回到了景子恒身边。
叶米走后，寂静的佛堂内，正在闭目念经的老尼姑缓缓睁开眼，苍老的双眼看似混浊，实则清明。
她露出一个慈悲的微笑，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前世修德，今生结善，愿施主喜乐一生。”
仔细一看，原本被叶米放在门口的糖果等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佛堂之上，被供奉给佛祖。
*
“拿到东西了？”
“嗯，这个帮我装起来。”
景子恒很自然地接过叶米手上的铅笔盒揣自己兜里，也不嫌弃上面脏。
叶米今天穿的衣服没有兜，装不了东西，就干脆把景子恒当成自己的人形衣兜用。
还别说，挺好用的。
“回家吗？”景子恒问。
叶米扯过景子恒的手腕看了眼时间，才早上九点多，她自己的手表还锁在银行保险柜里呢。
“还早，我们去供销社看看吧。”
她想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好布料，或者看一下最近时兴的衣服款式。
景子恒无可无不可地点头：“行。”
他今天没有行程安排，全都听自家媳妇儿的。
两人很快骑车来到一座气派的三层小楼前。
这是a市供销社。
a市供销社可不是小小一个农田镇供销社能比的，里头光是售卖的物品种类就比农田镇的供销社多上三倍。
一走进去，都是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目不暇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