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七点左右, 所有人都到齐了。
大队长和陈书记领着一群村干部登上几张桌子拼成的台上,手里拿着个大喇叭, 一张口就是:“今天咱们主要开两个大会。”
喇叭的扩音效果, 将大队长带着乡野口音的话语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两个?
不少人面露疑惑,但没人出声质问。
都开上大会了,到底是哪两个大队长自然会说, 他们安静听着就是。
果然, 下一秒,大队长就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个, 是批评大会;第二个, 是工农兵大学生名额选拔大会。”
叶米几乎瞬间就懂了大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准备对汪洋他们的惩罚做出宣判了。
“最近咱村里的风气被某些顽劣分子给带坏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回去问你们家婆娘就知道。”
底下发出一阵哄笑。
“别笑, 都给我严肃点, 当我夸你们呢?这一个个地整天不想着怎么好好干活就知道给我惹事,你们那么能怎么不上天呢?”
大队长虎着脸大声喝道,所有人瞬间安静如鸡。
“关于这次批评大会, 我要先点名批评张三家, 陈六家……”
一个个数过去, 都是私底下收了钱的人家。
这些人顶着大家异样的眼光, 有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 还敢凶狠地瞪回去, 有的羞愧地垂着脑袋, 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们的身份无一例外,不是那种贫困户就是地痞无赖。
偶尔有的几家平日里瞧着人品还不错的,现在这么一被公开批评, 名声也基本上臭了。
“这些被点名的人家, 所收贿赂全部没收,取消工农兵大学生名额选拔的投票资格,并且罚清扫大街一个月,轮流执行!”
“看来咱村这两年内的大街卫生有保障了。”叶米悄摸摸和景子恒咬耳朵,眼底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活该!
虽然这些人没有害过她和景子恒,但他们收了肖淑慧的钱,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算是帮凶,且还变相地损害了其他参与名额竞选者的利益,破坏竞选公平。
景子恒大手卡住小姑娘软乎乎的两颊,惩罚似地捏了捏,挤出可爱的嘟嘟唇:“不要背后说人风凉话。”
语气微沉,带着几分告诫。
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算声音再小,也难保不会有人听见,很容易惹来别人反感。
严重点的甚至还会结仇。
毕竟这年头神经病那么多,心胸狭窄的更不少,谁知道会不会正好就踩人家雷区了。
“我错了。”脸颊被绑架了,为了解救自己,叶米只能怂兮兮地认错。
“知道错了就好。”景子恒松开她,轻轻给揉了揉,其实他刚才根本没用力,那动作完全是闹着玩的。
“要亲亲才能好。”这次叶米自己嘟起唇。
景子恒一掌心给她按平了,俊脸上一派严肃正直:“回家再亲。”
小姑娘越来越娇纵了,还敢在外头拿他调皮。
不过这都是景子恒自己宠的,所以也只能自己受着。
薄唇勾了勾,站直身躯,由着小姑娘不动声色地靠过来,把他当成一面墙,借着他偷懒。
上头的大队长还在继续发表讲话。
惩罚完帮凶,这次该轮到两位主谋了。
叶米眼尖地注意到除了有恃无恐的肖淑慧之外,汪洋神情间也懒懒散散,并不为即将到来的惩罚而感到惶恐。
“???”脑袋上冒出一连串小问号:“这人不怕吗?”
“怕什么?”沈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叶米夫妇旁边,盯着汪洋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人把大队长闺女肚子给搞大了,沈家丫头现在要死要活地闹着要嫁给他,哪怕是为了唯一的宝贝闺女,大队长都只能想办法保住汪洋。”
她本来是看上大队长家闺女,想给自家小虎说和说和,没想到却被汪洋截胡了,能给他们好脸色才怪。
又是一个劲爆消息!
叶米小小地打了个饱嗝,这一天天地,那么多瓜,也不怕把吃瓜群猹给撑死。
“我觉得大队长不会是那种人。”
前后两世加起来在小田村的大队长手下呆了近六年,叶米深知他和陈书记一样,都不回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
沈大娘并不相信,哪有不为儿女操心退让的父母:“这可说……”不定。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听见大队长的冷酷宣判。
“知青院汪洋参与贿赂他人,还写虚假举报信诬陷景子恒,叶米,陈鹄,袁小虎,企图分散民心,用不正当手段夺取不属于他的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德行有亏,情节恶劣。”
意识到不对劲,汪洋的脸色终于变了。
可惜大队长,或者说村干部们的决定不会因此更改。
“咱小田村不能留下这种会破坏祖宅团结的人,所以现在做出处罚方式如下,取消汪洋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的竞选资格,取消汪洋的知青身份,送去红旗农场进行劳动改造两年。”
全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大队长居然会处罚得那么重。
“那他闺女怎么办?”沈大娘问出了不少知情者的疑问,这也是汪洋的疑惑。
大队长难道就不管他女儿和肚子里那个孩子的死活了吗?
人家已经成了汪洋的人,还怀了孕,要是不能嫁给汪洋,那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了。
这相当于毁了一生?
这些只是村里人老旧保守的思想,叶米倒是觉得大队长干得漂亮。
他要真把闺女嫁给汪洋这种人,这才叫害了闺女和还没出世的外孙一辈子,可能还会连累大队长一家人。
不,是一定!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一点,强行把两人拆了,让汪洋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只是之后要怎么安置他闺女,这是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轮不到叶米操心,所以也只在她心底一闪而过,就不再被想起。
处置了一个汪洋,接下来就剩肖淑慧了。
眼见着汪洋连一句抗议的话都说不出口,就脸色惨白地被村干部们早就叫过来的农场人员给强行拖走,肖淑慧心下重重一跳。
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下意识往村口的方向望去,当看到一道身影逐渐出现时,才稍微松了口气。
“知青院肖淑慧……”
念到肖淑慧了,叶米集中精神去听,可还没听大队长说完,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急切声音高声打断。
“等一下!”
所有人扭头望去,就见一位穿着身黑色中山装,骑着自行车,梳着二八头的矮胖男人哼哧哼哧地赶过来。
村民和知青们不认识这个人,大多数一脸迷茫。
就差在脸上写上一句话:这人谁啊。
可经常跟上头公社领导打交道的村干部却不可能不认识他。
——农田公社副社长,朱印章。
大队长脸色微变,陈书记神色也不是那么好看。
两人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
他们没想到,就为了个肖淑慧,这人还真来了。
事情有点棘手。
原本好好的批评大会就因为一位不速之客而这么卡住了,就算心底再怎么隔应,陈书记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扬着笑脸下去亲自迎接朱印章上来。
“不知道朱社长突然到访我们小田村是有什么指示?”
其实他为了什么而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到位。
“也没什么,就是得了公社书记的任务,下来各个村子里巡查,正好就到你们小田村,还正好就遇见你们在开大会,就想着过来看看。”
朱印章背着手,昂首挺胸地走在人群中,享受着万众瞩目的风光。
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他特意选了一条能路过肖淑慧身边的路,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肖淑慧心下一松,忍不住唇角微翘。
她满心慈爱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个宝贝疙瘩可是他们老朱家梦寐以求的儿子。
为了儿子,朱印章不可能不管她。
另一头的叶米也从一些婶子们的窃窃私语里,听到了有关于这位朱副社长的八卦。
不得不说七大姑八大姨的力量是可怕的,她们总有一些城里的亲戚,从前的老姐妹什么的,可以获得各种各样的八卦消息。
随便遇上个出名点的人物,都能立马给人扒了个干干净净。
例如这位朱副社长,他家里三代单传,本来就对儿子极其看重。
偏偏轮到他这儿,老婆只给生了个闺女。
因为朱夫人生产的时候伤到了,以后都没法再生,结果这人就瞒着老婆在外面瞎搞胡混,企图弄出个儿子来。
肖淑慧不是朱印章唯一的姘头,但只有她坏了孕,听说还被查出来是个儿子。
这年头,重男轻女风气严重,怕人怀了女儿不肯要,医院严令禁止告知产妇及其家人孩子性别,但总有些黑医院不讲武德。
所以为了这个唯一的儿子,朱印章绝对会保下肖淑慧。
台上大队长们围着朱印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对于肖淑慧的惩罚迟迟不肯落下。
眼见着她即将逃脱惩罚。
叶米心气不顺道:“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了?”
如果真是如此,她会很失望,更意难平。
自家差点被害,是因为他们的好运和景子恒应对及时,可要是真被算计成功了,被送去农场改造的人就是他们夫妻两个了。
凭什么害人的人可以逍遥法外?
就因为她勾搭上公社领导,就因为她肚子里那个孩子?
“放心。”景子恒给自家气呼呼的小姑娘拍背顺气,神情很平静:“我说过了,做了坏事就得得到报应。”
“谁是朱印章和肖淑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村干部在朱印章的施压下,即将放弃对肖淑慧的惩罚时,一群气势汹汹的红小兵闯了进来。
仔细观察,里头还有好几个叶米夫妇的熟面孔。
“我是农田公社副社长朱印章,你们是干什么的?”身为公社领导,朱印章可不怕红小兵。
他垫着个大肚腩,阔步走出,姿态比一众红小兵们更加嚣张。
为首的红小兵就是之前去叶米家搜查过的那位,他冷眼扫了朱印章一眼,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封举报信。
抖一抖,展开。
端正刻板到犹如印刷般的字体显露出冰山一角,叶米瞳孔微缩。
“有人举报你们搞破鞋,私底下进行权s交易,还闹出人命,跟我们革委会走一趟吧。”
话落,他手一摆。
收到领队指示的红小兵们立马冲上去,不顾朱印章的叫嚣和肖淑慧的尖叫,将他们两人一起给抓走。
“他们可以写举报信,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