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人民医院, 深夜。
寂静的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米和景子恒带着冉绣夫妇抱着叶亦急匆匆赶来, 找到了正等待在手术室门外的叶梓芝兄妹。
“怎么回事?我妈呢?她在哪?”
叶米一把提起叶梓芝的衣领, 力道之大,差点让两人的脸相撞在一起。
很难以想象,平时连袋米都提不起来的叶米, 居然能一下子提起来一个成年女人。
哪怕叶梓芝并不胖。
也许这就是人在紧急时刻的爆发力吧。
叶梓芝被叶米抓得难受, 猛地一用力推开她,怒吼:“你神经病啊?现在在手术室里的是我爸爸, 不是你妈!”
正巧这时, 一道中年女声从叶米身后响起:“小米?”
叶米闻声转头, 见到红秀娟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背后, 立马冲过去扑进她怀里:“妈妈, 你没事!”
肩膀上的布料渐渐湿润了一块。
红秀娟面色放缓, 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抱住女儿娇小的身躯温柔地拍拍,哄她:“别哭了, 妈妈能有什么事?”
“刚刚有人冲到我们家, 说家里出事了, 有人进了医院, 我还以为是你……”
叶米红着眼眶, 抽抽噎噎地说。
她被吓坏了, 妈妈当时是怀着满腔怒火离开的, 而她和小弟都不在家,让妈妈一个人面对叶建才父子三人。
他们要是冲动之下打起来,一对三, 妈妈很容易出事。
刚才又是骤然得到那种堪比噩耗的消息, 很难不让她联想到什么不太好的方面。
“进医院的是你爸,不是我。”红秀娟安抚地拍拍闺女的小脑袋,毛茸茸地手感还挺好,又呼噜了一把。
闺女一改先前闹别扭不给摸的模样,乖乖地站着给撸毛,为了更方便母亲的动作,还微微低下了脑袋。
乖得让红秀娟心软得一塌糊涂。
“爸……叶建才他怎么了?”叶米现在已经不想称呼那个男人为父亲了。
“突发急性阑尾炎,放心,就是个小手术,很快就能出来了。”已经找了医院熟人了解过情况的冉绣走过来安慰叶米。
“突发急性阑尾炎?”叶米拧眉,很奇怪地问:“你们不是打架进的医院啊?那……”
那位副厂长怎么火急火燎地就冲来景子恒家报信?
这些大厂子对员工的个人健康关怀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说起这事红秀娟也挺无语地:“闹了个乌龙。”
她当时正一对二和丈夫继女扭打在一起。
红秀娟是纺织厂工人,长期在流水线上作业,体力不错,力气也足,打起架来更是扯头发咬人样样都上,凶得很。
叶建才看似健壮,实则他是个技术人员,平时工作用脑力居多,不干体力活,而且他主要目的是拦住妻子,没想把她怎么样,就一直收着劲儿。
叶梓芝更不用说,心机耍得挺溜,但是动起手来就是个战五渣。
导致父女两个二对一,居然干不过红秀娟。
还被她抓住机会扯头发的扯头发,扇耳光的扇耳光,咬的咬,拧的拧,着实苦不堪言。
刚才叶米没注意看,现在再看一眼,就发现叶梓芝虽然努力整理过了,但是头发依旧散乱,左右两边脸都有点红肿,撸起袖子的手臂上更是印着两排整洁的牙印。
都是她妈妈的杰作。
可能就是看女儿被打,妻子反击得太剧烈,自己还挨了好几下,叶建才一时气急,才把自己给气出个急性阑尾炎来吧?
他们这边动静闹得太大,那声惨叫太过吓人,甚至后来还出现了救护车,被正好也在机械厂工作的领居给看到,就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急急忙忙找人借电话给厂里打过去,通知领导来帮忙。
这就闹出了大乌龙。
听完全程,叶米紧绷着个脸,紧紧抿着嘴唇,不声不响地拉着景子恒躲到楼梯间去。
然后……
“噗哈哈哈……”
响亮的笑声响彻在空旷的楼道里,溅起了一阵阵回音。
景子恒无奈地扶着笑到差点没站稳的小姑娘,提醒她:“别笑太猛,一会儿该肚子疼了。”
话刚说完,幸灾乐祸的小姑娘就乐极生悲,呜咽一声倒在男人怀里。
“笑多了,肚子疼。”泪眼汪汪。
也是笑出来的。
“都跟你说了,谁叫你不听?”嘴上数落着,温热的大手已经探过去帮她揉肚子。
缓解由过度大笑引起的胃痉挛。
好一会儿,叶米埋头在景子恒怀里闷声闷气地问:“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我倒是挺想送叶梓芝进监狱的,可惜……”
有她爸在,这件事就不可能。
她妈那时候也只是气急了放狠话,实际上碍于叶米和叶亦,她也不可能真的送继女进监狱。
毕竟叶梓芝再怎么样,也是丈夫的亲女儿。
而她的儿子女儿还需要一个家。
很讽刺的事实。
可叶米宁愿她妈不要顾及自己,也想让叶梓芝得到应有的惩罚。
因为只有叶米自己知道,她的行为,是真正地害死了一条人命的!
想起她前世年纪轻轻就孤独地病死在他乡,周身没有一个亲人,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所抛弃的绝望。
叶米咬着牙道:“我不会原谅他!永远都不!”
那个他代指她父亲,也代指叶梓芝。
景子恒紧紧抱着妻子,淡声道:“不原谅就不原谅,我陪着你一起恨他们。”
叶米猛地抬头,喃喃道:“你不用这样。”
深知景老师正直品行的她实在很难想象他对一个人说‘恨’的模样,他也不应该因为自己,而沾染上这种黑暗的负面情绪。
男人轻笑一声,胸前振动。
他抬手顺了顺小妻子跑得有点凌乱的秀发,“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
所以妻子要干什么,他这个当丈夫的自然也得跟着,和她意志一致。
“人出来了!”
“出来了!”
……
外头传来喧嚣,是叶建才手术结束了。
他被转移进了监护病房,三个小时内不允许家属探望。
夜深了,他们还带着叶亦这个小孩子,一群人留在医院里不方便。
红秀娟就劝着人离开。
景书成会过来,只是出于厂长对下属有义务关心的责任,而且出事的是儿媳妇的家人,于情于理都得过来看一眼,慰问慰问。
现在人没事,他放下慰问金就走了。
冉绣跟着一起离开,抱走了叶亦。
现在这场合太混乱了,留着个孩子只会更加添乱,她还是直接给带走比较方便。
叶梓茗犹豫一下,也走了。
他明天得早起上班,得回去休息。
叶梓芝看看叶米他们又看看她哥离去的背影,再扫了一眼爸爸的病房门。
脚步悄悄地挪开一点,再一点……
没人有拦着她不让走的意思,她立马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追着她哥跑了。
事情败露,本来想算计继母工作的计划也泡了汤,她现在得回去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现在叶梓芝就是后悔。
一开始她是接到家里的消息,说是红秀娟眼睛长期做工给熬坏了,医生说为了防止失明,她需要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好好修养三个月以上才行。
这期间其实红秀娟完全可以找个临时工代替自己一阵子,等她眼睛养好后再重新回去。
但她念及还在乡下的女儿,便盘算着要不干脆退下来,把工作让给叶米,好让她回城,所以在当月寄钱的时候写了封信给小女儿告知这件事。
没想到信件和钱全都被叶梓芝给截了胡。
知道这件事的叶梓芝先是嫉妒,又埋怨继母偏心自己亲生女儿,随后动了心思。
既然叶米可以顶替继母的工作,那为什么她不可以?
正好她那段时间过得不太如意。
原本她看上个回家探亲的兵哥,他是小河村当地人,但是人年轻,而且长得又高又帅,人品也好,还新升上了营长级别,前途不可限量。
要是能嫁给他,她直接就可以申请随军离开农村。
可偏偏王桂花自己作死害了自己,也带累了她这个好姐妹的名声。
害得她想和心上人接触的时候,被人家老娘跟防贼似地防着,导致多次失利。
一直到人家探亲假结束回部队,都没能说上超过三句话,让叶梓芝很挫败。
所以她就想着,既然那臭男人看不上她,那她干脆凭着自己的力量回城。
到时候风风光光当个城里人,比当他一个泥腿子出生的军官夫人好上不知道多少。
起了念头,叶梓芝就开始计划。
她打算回家先说服她爸,父女两人再一起劝继母把工作先给她顶着。
说服继母的办法也很简单,直接告诉她叶米在乡下随便嫁了人,现在有了丈夫还可能有了孩子,不可能再轻易脱离农村回城里。
没人顶班,继母的岗位不就成了自己的?
就算红秀娟一开始不愿意直接退休让她当正式工人,她也完全可以先退一步,代替红秀娟去当个临时工人。
不管正式还是临时,只要让她留在城里,得了继母的工作,以后怎么样还不是她说了算。
如果红秀娟没有遇见叶米,不知道叶梓芝截胡真相,其实这个计划成功率很大。
所以自觉这一次离开村子,没有回去必要的叶梓芝干脆将全部身家都带上。
结果好死不死,变成了证明她干坏事的证据,还被红秀娟全部搜走了。
悔不当初。
早知道就不把所有钱带回来了。
就算只带一小部分,她都能有办法圆回来,一口咬死这些是她自己的钱就好了,反正红秀娟也没法证明她爸爸私底下补贴了她多少,而她自己又攒了多少私房钱。
偏偏全部钱财数额太大,根本没法解释,只能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