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展开举报信, 陈书记凑头过去看。
叶米正巧站在一个能看见信件内容的角度上,也好奇地探头探脑。
第一眼见着的就是满目潦草扭曲的字迹, 她闪了下眼, 突然理解景子恒以前说被她写的字给丑到了是个什么感觉。
这家伙写得比她没练字之前还丑!
“这是故意用另一只不擅长写字的手写的字体。”景子恒提醒道。
他是老师,天天都得给学生批阅作业,什么妖魔鬼怪的字体都见识过, 看得多了, 自然可以分辨得出来这些字体究竟是怎么写出来的。
而且人的左右手方向不一样,字体排列却是一致的。
所以不同的手写出来的字, 会有一些细节上的差别,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
写举报信的人故意用另外一只手写, 为得就是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怕被人给发现。
仔细阅读完举报信上的内容。
大队长脸色很阴沉, 陈书记更是难看到铁青的地步。
叶米偷偷左右看了看, 默默退后了两步。
这种时候,她还是别凑太近去触人家霉头了。
其实她自己也有点心惊,没想到那位写举报信的人目标那么大, 不仅针对他们夫妻两个, 还连着将另外两个有力竞争者给拖下水。
那信里言明私底下给人送贿赂拉票的人, 赫然就是陈书记家的小儿子陈鹄, 还有袁计分员。
他们两个都报名了这次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竞选, 是村里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二。
而且他们也确实家有余粮, 能拿去贿赂别人。
陈鹄就不说了, 高中毕业生,凭借陈书记在村里的名望,大家会选他的几率很大。
袁计分员虽说只有初中文化, 但他掌管着村里所有人的工分记录, 这些年来战战兢兢地工作,从没发生过什么记错记少的纠纷,而且他爸还是村里会计,优势不比陈鹄小。
这一封举报信,如果真成了,那么不仅叶米夫妻两人,陈鹄和袁计分员也都得出事。
被抓去批/斗劳改都是轻的,就怕还得下大狱!
这年头,被抓去坐牢的人,就没见有出来的。
连带着,可能还会影响陈书记和袁老会计,甚至连大队长都得被上头教训。
这一石数鸟之计,虽然手段粗糙,但确实很歹毒有效。
一个不小心,一船人都得□□翻,也难怪大队长和陈书记气成这样。
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写这封信的人,就是为了栽赃诬陷别人。
第二种猜测成立。
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汪洋!
可这也只是他们推理出来的结果,没有证据,一切都没法下定论。
真要严格追究起来,这次报名参加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竞选的人都有嫌疑。
后天就是投票日期,他们需要赶着投票前把那颗祸害整锅粥的老鼠屎给揪出来,所以拿了举报信的大队长和陈书记急匆匆地离开,都没顾得上和叶米他们告别。
他们要去调查真凶。
“走吧,回家。”景子恒揽过叶米纤薄的小肩膀,带着她往家里走:“这事已经和我们没关系了。”
剩下的事有村干部们去处理。
“咱家的钱呢?”刚刚看着□□们冲进家里到处搜东西,叶米一直胆战心惊,生怕家里的钱都被翻出来。
可后来见他们没能找出钱,她又懵了。
景子恒藏钱一直没瞒着叶米,所以她是知道那些钱在哪儿的。
虽然地方也算隐蔽,但真要仔细找的话还是找得出来的。
而且……
叶米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婆婆上次过来,还给带了一大堆金饰和一个女式手表,还有一个五百块的大红包。
这些叶米都叫景子恒给她存好,也不知道给放哪儿去了。
“银行有个业务。”景子恒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两份存折和一张票据单:“叫保险箱寄存。”
别看现在好像人人都很穷的样子,其实有钱人依旧还是有的,针对这些人的需求,银行自然也会开办相应业务。
早在送母亲回去之前,景子恒就已经将这些贵重物品全都存进银行保险柜。
只需要每年支付十块钱保费,就可以安枕无忧。
存折一份是景子恒原有的,一份则是他后来以叶米的名义办的,里头存着五百五十块钱。
“怎么多了五十块?”看到存折金额,叶米奇怪地问。
“是我给你的家用。”景子恒说。
说是家用,其实更不如说是零花钱更为恰当。
因为除了结婚第一个月,后来他们家里买什么东西都是景子恒去买或者由他出钱,他给叶米的那些钱根本没机会派上用场。
存着存着就有那么多了。
至于小皮箱里被搜出来的那可怜巴巴的两块三毛五,其中三毛钱是景子恒上次去方奕家做客时买水果找零后给的,两块五分是她买给公公婆婆做礼物的布料剩下的钱。
“咱家粮不多了,不能总可着陈书记薅羊毛,过段时间去跟沈大娘家卖粮吧,她家多余的粮食多,而且离得近,搬过来也方便。”
叶米站在门边,看着景子恒将被弄散的粮食袋子重新归拢好。
总共也就两袋半,景子恒将其整理好后,直接从里头拎出来一袋,放在另一边。
“这个我待会儿给郑伯他们送过去。”
“好,再拿两罐肉酱和咸菜,我看郑伯他们挺喜欢吃的。”叶米交代道,对于丈夫拿家里的粮食去接济别人,神态没有半分勉强。
早在结婚前,景子恒就已经和她交代过了。
他爸爸有位姓郑的老领导被下放在小田村,生活有点艰难,需要靠他照顾,所以他会时不时地拿家里一些粮食去补贴他们。
没错,是他们。
其实一开始景子恒只用照顾郑伯,每次给的粮食衣物什么的补贴也只够郑伯一个人吃用。
但他后来意外发现,郑伯每次都默默将这些东西分给同样被下放到小田村来劳改的老知识分子们之后,就同样默默地增加了补贴的量。
名义上,景子恒还只是照顾郑伯一个。
实际上,整个牛棚里的人,谁还没得过他的恩惠?
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叶米最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没什么感想,到现在同样如此,甚至还会积极帮景子恒准备东西给定期送去。
本来嘛,景子恒补贴人家所花的钱实际上是她公公出的,她没有在里头插手的权利。
就算真是景子恒出的,叶米自己都是靠着人家养着的人,又怎么有资格说反对的话?
而且经过几次短暂相处,她看着那些老人家们一个个在村里挣扎着艰难度日,心里也挺不好受的,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可她前世的处境可比这些人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也是能帮忙就帮忙。
不图别的,只求个心安。
景子恒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连着已经清理过的堂屋都没放过,直到完全恢复整洁,再也看不出被人进屋翻动过的痕迹,这才停手。
叶米突然发觉这个男人可能有一点小洁癖。
打扫完,见天色还早,想着自己出门一趟还赶得及回家做午饭,景子恒干脆提上粮食等物,和叶米打声招呼就想出门。
“等一下。”叶米急忙叫住景子恒,回屋里拿了个小布包,走出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送羊入虎口?”
景子恒脑子里霎时浮现出上次叶米过去时,被一群老教授围着拷问知识的模样。
犹如一只被大狼犬围攻的小猫咪,瑟瑟发抖。
眼底不禁漫出几分笑意。
被调侃了,叶米鼓着小脸颊不服气地哼道:“我就是去找厉奶奶讨教刺绣技巧的,不行吗?”
她说的厉奶奶是牛棚里一位老教授的妻子。
丈夫出事后,孩子们都跟老教授登报断绝关系,唯恐被连累着一起受罪,唯独厉奶奶不肯离开,被老教授赶着也不走,硬是跟着丈夫一起被下放到小田村来。
厉奶奶原本是个大家闺秀,以前读过书留过洋,学问不低,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苏绣手艺,叶米很喜欢她。
当然,她最眼馋人家的苏绣手艺,很想学。
她之前和人家还不太熟悉,不好意思问人家愿不愿意教她,后来手又受了伤,没机会问。
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景子恒要过去,她就想跟着去试试。
问一问,也不会少块肉,也许今天走运,人家就答应了呢?
如果不走运的话……
她明天再问。
景子恒笑着揉揉叶米的小脑袋,脸颊鼓鼓的小姑娘的真可爱。
“行行,走吧,前几次去,郑伯和厉奶奶他们没见着你还在问,怕他们担心,我没敢说你受伤的事。”
牛棚那群人和村民还有知青之间有着一道很深的屏障,彼此生活区域不同,日常就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消息也不互通。
所以只要景子恒不说,他们还真不知道叶米和他曾经遭遇意外,受伤住院的事。
不过这次叶米过去,消息肯定是瞒不住了。
毕竟里头有位老西医,医术比冉绣还厉害,甚至曾经还指点过她,就算人家现在手上没什么医疗器材和药物,可有些病症,经验丰富的医生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病因。
不巧的是,叶米跟着景子恒刚到牛棚,就撞见老西医手里抓着几株不知名草药从外边回来。
他一看到叶米,目光第一时间就定格在她双手伤患处:“小米这胳膊是怎么弄的?”
语气挺平淡的,但不难听出其中蕴含的关心。
叶米下意识看向景子恒:“就……拉了个很重的东西,不小心给扯脱臼了。”
完全地实话实说。
景·重物·害叶米双手脱臼的罪魁祸首·子恒:“……”
我太重还真是对不起了。
老西医原名叫方柏海,今年六十五了,叶米跟着景子恒一起叫他方爷爷。
他在叶米答话的时候,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景子恒,随即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你们肯定还有事瞒着我们。”
上次景子恒夫妻俩隔了段时间没来,反而是冉绣过来了一趟,给送了东西,顺便慰问一番丈夫的老领导和方柏海这位老前辈。
后来冉绣走后,景子恒又回来,叶米却不见人影。
而且那时候方伯就注意到,景子恒的一只脚有点不协调,像是受过伤一样,只是他那时候被他找借口忽悠过去,就没再追问。
但现在见到叶米的双手,他几乎可以肯定,两个年轻人一起出了事,却故意对着他们这群老家伙隐瞒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