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
听见有人叫自己, 王桂花下意识抬起头：“谁啊？”
看到叶梓芝，她立即欢喜地放下手中的针线和被子, 小跑着拉她进屋里坐下：“芝芝, 你怎么来了？”
叶梓芝举了举自己手里提着的小布包：“你这不是要出嫁了，我来给你个随礼。”
“离我结婚还有两天呢，也不用急着现在送, 到时候去小田村吃酒席再送也成。”话是这么说, 王桂花拆布包的动作却很利索。
等看清里头装着一小块足以做手帕的布和包着两块钱的红封，脸上的笑意更甚。
“凭我们的交情, 包个五毛钱就得了, 你也给太多了。”
“就因为咱俩关心好, 我才更应该给我的小姐妹多一点底气, 等你以后嫁过去了才没人敢欺负你。”叶梓芝和王桂花说着掏心窝子的亲密话。
说完, 她神情一顿, 明显暗淡下来。
“就是我今天过来还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王桂花敏感地抬头，探究地看向叶梓芝：“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仔细打量，她突然发现叶梓芝和那个勾/引她二虎哥的狐媚子长得有点相似, 不由心下一突。
“就是你的婚礼, 我可能没法过去参加。”叶梓芝垂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没看到王桂花那略有怀疑的眼神。
“怎么就不能参加了？难道说小田村有什么人在, 让你没法去？”
“你怎么知道？”叶梓芝错愕地抬头。
难道王桂花特意让人去打听她的事？
叶梓芝心下一紧, 随即又很快冷静下来, 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你也知道, 我妈当年已经答应将工作让给我了，可我最后还是被人给陷害下乡，因为一些特殊原因, 我一直没说过她是谁, 但这次要去小田村，我实在是很担心，不太想和她见面，所以才不得不跟你说实话。”
嗯？是她误会了？
暗自松了口气后，王桂花起了更大的好奇心：“那个人是谁啊？听你的意思，她就在小田村？”
陷害她姐妹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知道了是谁，以后好防着点。
抿嘴挣扎了许久，似乎还是被多年的心结压得不堪重负。
叶梓芝缓缓叹了口气，低声说：“是我爸后娶的那个女人生的妹妹。”
王桂花瞳孔吃惊地睁大。
“你后娘生的妹妹啊。”
难怪了，她想。
他们村也有一些婆娘早死的汉子，后娶了新人，生下孩子，就把前头生的孩子不当人看，不给饭吃还算好的，那些歹毒些的，三天两头一顿毒打，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深仇大恨。
典型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王桂花顿时将自家小姐妹带入进去，一时看着她的眼神和地里的小白菜没什么两样。
“嗯。”说起这桩家丑叶梓芝态度也很不自在，像是恐惧，还有些轻微的怨气。
“她从小就讨厌我，不喜欢我爸对我好，还联合着我后妈逼我做手工活卖钱给她买糖吃，我以前就当她是小孩子不懂事没跟她计较过，没想到她为了拖我下乡，书也读了，跑到我爸单位那疯闹，差点害得我爸丢工作，她自己也坏了名声，最后不得已我爸就只能将我们两个一起送下乡。”
王桂花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她是天生坏种吗？心就不能长好一点？”
“我也不知道，她从小都是我后妈带大的，我爸想管教她都没办法。”叶梓芝语气无奈。
“难怪，你后妈不是个好的，又能养出什么好东西？”
王桂花自觉和小姐妹同仇敌忾。
说了半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欺负小姐妹的坏女人叫什么名字。
“哎？你妹妹是谁啊，等我嫁去小田村一定好好想办法帮你教训她。”
“不用教训，她到底是我妹妹，我不想伤害她。”叶梓芝急忙拦下为自己打抱不平的王桂花。
该给的教训她早就给过了。
那人现在肯定过得很艰难，没必要再为难她。
不过见王桂花坚持询问她身份，叶梓芝还是说了：“她叫叶米。”
“叶米！”骤然听到熟悉的名字，王桂花突然惊叫一声，吓了叶梓芝一跳。
“怎……怎么了？”
双肩猛地被人死死扣住，迎面而来的是愤怒到几斤扭曲的面容：“你说的叶米，是不是就是小田村地那个长得又瘦又白还很漂亮，一副狐媚子样的女知青？”
又瘦又白？
叶梓芝搜寻了一圈从前的记忆。
印象中的叶米皮肤确实白白嫩嫩，身材不算胖，但是因为贪嘴好吃，脸蛋偏圆，身上微微有点肉。
160的身高长了有一百斤的体重，和瘦子谈不上太大瓜葛。
不过也有可能是下乡的日子太艰苦，瘦了吧。
不等叶梓芝肯定，王桂花自己就有了答案。
“小田村知青院只有一个女知青姓叶，肯定是她了，果然是个贱/女人，不仅欺负我好姐妹，还想勾引我男人！”
她气得连续叫骂。
叶梓芝却被她话里的内容引起心思：“勾/引？你是说叶米勾/引了你对象？”
没想到三年不见，她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可不是嘛。”王桂花气得不行：“她自己有男人，还去勾/搭别人的男人，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破鞋。”
自己有男人？
又是一个劲爆情报，哪怕已经决定不再管那个后妈生的女儿，叶梓芝还是对她的下乡很好奇。
忍不住追着明显知情的王桂花问：“你是说她在乡下结婚了？”
女知青熬不住下乡的艰苦，选择找个农家汉嫁了的例子比比皆是，叶梓芝对此见怪不怪。
只是没想到她那位心高气傲的异母妹妹居然也忍不住堕落了。
后妈还盘算着想把她弄回城去，只怕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叶梓芝隐蔽地翘了翘唇角。
“是。”王桂花一口肯定：“她……”
她是知道叶米嫁给了另一个男知青，听说那人还是小田村村小学的老师。
实话实说让她有种在帮情敌炫耀丈夫的别扭。
眼珠子转了转，王桂花毫不犹豫地大肆抹黑：“她为了一口吃的，嫁给一个又老又丑脸上长满痦子的瘸腿鳏夫，两口子住在村里没人敢住的闹鬼破屋子里，男人一天到晚不工作，就知道打她，她天天被逼着下地挣工分，还吃不上一顿好饭……”
*
“啊啾！咳咳咳……”
叶米正塞了满嘴江米条呢，突然打了个喷嚏，还给呛着了，当即咳得惊天动地，被嚼碎的江米条散了些出来，弄得一脸狼藉。
“怎么好端端吃个江米条都能给呛着？”
景子恒反应迅速。
第一时间给叶米倒了杯凉白开让她喝，然后从她兜里抽出干净手帕给擦脸擦嘴，一只手在她背后不断拍抚，帮她顺气。
缓可好一会儿，叶米才泪眼汪汪地平复下来。
“江米条没了。”
“都这样了还关心你那口吃的？”景子恒无奈。
可小姑娘莫名遭了回罪，正委屈着呢，他还是小心哄道：“你先乖乖在家写作业，我去割点肉，回来给你做个小炒肉，再弄个肉沫炖蛋？”
没了小零食，肉肉也能弥补受伤的小心灵。
没有立马答应，小滑头开始得寸进尺：“还要吃冰棍。”
最近天气热了，村里开始有人来兜售糖水冰棍，叶米耐不住热，贪凉，很爱吃这冰棍。
实际上只要是女孩子很少能对那种甜甜的，还冰冰凉的食物有所抗拒。
“不行！”可惜景子恒不是个爱惯着孩子的家长：“你小月子后天要来，现在吃了倒时候又得疼得打滚。”
自从经历过一次叶米来例假时，痛得小脸惨白，疼得在床上打滚，最后还晕过去的事后，景子恒对照顾她就格外上心。
还特地写信回家询问母亲该如何照顾痛经期的小姑娘。
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叶米就发现他们家常备红糖，汤婆子更是凭空多出两个，甚至还有一盒止疼药。
都是为她准备的。
感动是感到，可是现在又听闻不能吃冰棍，她就不开心了。
郁闷地往后一倒，仰面摔在床上，还蹬了蹬小脚丫：“我妈以前带我去看的那个老中医还说这毛病结了婚就好了，根本就是骗人的！”
浪费了她妈那五毛钱诊金。
多少知道点医理的景子恒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撇了眼还赖在床上的某人，严肃冷酷。
“有空在这闹腾还不如赶紧起来学习，我记得你下周要期中考试了。”
小脚丫僵住，缓缓地收了回去。
“你……你听谁说的？”
“小学和初中课程不同，但是上学日期相近，我们小学已经开始安排学生准备考试，你们初中还会远？”
根本不用听谁说，他自己就能算出来。
“你出门多买点肉，我晚上想吃饺子。”若无其事地爬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扒拉过作业本，默默埋头写。
考试的大山压在她柔弱的肩头上。
不努力感觉对不起那逝去的三百块。
“好。”景子恒转身出去，背对着他的叶米没有发现，男人的背脊挺得异常笔直。
今天周六，叶米花半天时间就将两天的作业量都给完成了，写完才下午四点左右。
家里唯一的手表在景子恒手上，又没时钟，不过叶米和村里人学会靠看天色判断大概时间，没时钟手表也不碍事。
她将散落满桌子的东西收好，起身去自留地上摘了颗大白菜，想了想又割了点韭菜，一起带回家。
说要做饺子就做饺子。
景子恒的肉还没回来，她就先干别的。
面团揉上，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擀成饺子皮，白菜剁碎等着拌猪肉做陷，韭菜也切碎和鸡蛋拌成另一种口味的馅料。
刚刚做好这些，景子恒就回来了。
手里提着两斤肥肉相间的五花肉。
看到叶米在厨房忙碌，他自觉地过去帮忙。
肉分成两份，一份切片等着做小炒肉，一份剁碎了留一点出来炖蛋，剩下的都给叶米拿去拌饺子馅。
承诺过的美食，景子恒一样都不会落下。
他炒菜，叶米就在旁边包饺子，手速飞快，一下子就将全部饺子给包好了。
他们家灶台只能架一口大锅，不过旁边还有个蜂窝炉可以煮东西，她干脆再蜂窝炉这边煮饺子。
也就两个人吃，没包很多。
桌上摆满了好菜，小炒肉，炖蛋，饺子还有一个青菜蘑菇汤。
丰盛得堪比过年。
有些贫穷些的人家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菜。
“今天这么有兴致？”看着满桌好菜，叶米后知后觉反应回来：“是有什么好事吗？”
景子恒虽然有钱，但是日常生活也不会太过挥霍。
不是吃不起，而是天天买肉容易招眼。
所以他们家基本都是一周吃一次肉，蛋倒是天天没断。
叶米没记错的话，距离上次吃肉，也才过去两天。
景子恒定定看了叶米一会儿，直看得她不自在地打量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蹭到灰了，这才确认小姑娘是真的忘记了。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大红封递出：“今天你生日，忘了吗？”
叶米一脸茫然：“生日？”
随即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原来今天是我生日啊。”
景子恒：“……”
这小迷糊还可以更淡定一点。
察觉到景子恒无言以对的沉默，叶米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以前太穷没条件过生日，时间久了也就给忘了。”
记性那么好的人，却忘了自己的生日。
“不看一下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吗？”
“看看看。”叶米连忙拿起红封拆开，从里头抽出一小叠钱。
数一数，正好六十六块。
“你就直接给钱？”她不可置信。
而且给的也太多了。
“想不出要送你什么好，干脆给你钱，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很好，不愧是景老师送的生日礼物。
但不得不说这礼物还是送到叶米心坎里了，她现在最缺什么？
就是钱！
“那我就收了？”怕人反悔，还得再确认一遍。
“给了你的就是你的，放心收下，还有……”
抬起眼，镜片后的双目温柔地凝视着叶米，薄唇浅浅勾起一抹俊雅的笑颜：“祝我家小媳妇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