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计分员,大队长叫我来帮大家记公分。”
袁小虎闻声抬头,看到是叶米,立即熟稔地从抽屉底下抽出本子和笔给她:“这边我来,你负责西边那片地儿。”
“好。”叶米接过东西,转身就往西边的地儿赶去。
在这片地里劳作的知青比较多,让同为知青的叶米来计分,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矛盾。
如果是冬天的田地现在可能已经进入农闲了,家家户户躲在屋子里头睡着炕猫冬,但南方不一样,这边冬天最冷也不会低于五度,地里还能种植一些耐寒的作物。
叶米所在的小田村冬天就盛产甜菜,他们农田公社有家小型糖厂,村子里种植的甜菜专门供给糖厂制糖,一年到头也能多换点钱和糖票,给大家伙儿的新年多添点甜味。
现在大家就在收割甜菜。
叶米所要做的就是记录谁收割了几亩地的甜菜,一亩地是五公分,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干一整天,只要不偷懒,甚至能拿到十五公分,有些体力好力气大的女人也能拿到这个数。
可如果让叶米来,她觉得自己半亩地都没收完就得累趴下。
认真的,不是说笑。
小田村不算很富裕的村子,但到底地处全国主要粮产地之一,只要认真干活,想要天天吃饱饭不是难事,甚至还能存下一点小积蓄。
但凡叶米身体能好上一些,可以干得了粗活,她后来也不至于过得那么惨。
叶米认认真真地记下大家一整天劳作的公分,等到最后的时候,也给自己划下一笔:五公分。
她不是正经的计分员,只是大队长照顾她,特地给分了个轻省活计,所以是不能和袁小虎一样,拿满公分十分的。
要真这么干,队员们该闹反了。
“叶米,走啦,回去吃饭。”高媛大声招呼叶米过去。
“好,等我会儿。”叶米头也不回地高声回应。
她将记好的本子和笔交还给袁小虎,由他合并在一起再交给袁老会计,然后快步小跑到高媛身边,和知青们一起回知青院。
他们知青院原本是村里的祠堂,破四旧后祠堂荒废了,等第一批知青们响应国家号召,积极下乡支援过来后,村里就干脆将废弃祠堂收拾出来,给知青们住。
正好祠堂分前后院,中间连着个月亮门。
只要把门堵了,就能隔成两个院子,男知青女知青分作两边,方便他们相互照顾的同时也不容易闹妖。
回到知青院,今天轮到高媛做饭,她叮嘱叶米回屋里躲着别出来吹风后,就进了厨房。
她们知青院做饭都是轮流的,大家定期上交自己的那份口粮,存在一起,然后每个人轮流做饭,这样可以省点柴火,也能省点力气。
毕竟在地里扑腾一整天已经很累了,没人想天天回到知青院还得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做饭。
这样轮着来,至少轮到自己前还能休息将近半个月。
好在女孩子们厨艺不说多好,至少没人是厨房杀手,做的饭都能吃。
要像隔壁男知青院那样,轮到某个人就得传来一阵哀嚎,那也太惨了点。
“哎呀,我裤子破了。”和叶米同住在一间屋的陈春香扒拉着自己的裤子,发出一声哀嚎。
其他人闻声扭头,顿时都笑了。
“你这破得也太不是地方了,在□□上,回来的时候就没感觉屁股蛋凉飕飕的?”
“快脱下来看看还能不能补吧。”
“让叶米帮你看看,她手巧,补得比较漂亮。”
大家七嘴八舌地给陈春香出主意。
“我可就只有两条棉裤子啊。”陈春香脱下裤子,双手捧着递到叶米跟前,一脸恳求:“好叶米,你可得救救我,不然我这个冬天怎么过啊。”
“别急,我先看看。”叶米接过裤子,翻看了几眼,“没事,可能是弯腰幅度过大,把中间线给崩裂了,沿着边缝补上就好。”
话还未落,叶米已经从木柜子里拿出针线盒,娴熟地穿针走线,干脆利落地帮陈春香缝补上。
没过一会儿,一条完好无整的裤子又回到陈春香手上。
叶米用的消失针法,这样缝补好的裤子上不留痕迹,就跟没破过一样。
“补得太好了,谢谢叶米!”捧着自己的裤子,陈春香乐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她自顾自高兴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转身从自己的床位上寻摸出几颗水果硬糖出来,塞给叶米。
“这是我妈前些天寄给我的,谢谢你帮我缝裤子。”
叶米没有拒绝,顺从地收下糖果:“不用谢,大家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这是她除了干活之外,唯一能得到一点微薄报酬的方法。
这年头谁都不富裕,知青们下乡后就带了那么几套衣服,破了裂了,都需要缝补,他们可没钱重新买一套。
但也不是人人都会缝纫,至少她们知青院里,也就叶米和另外两位知青会缝衣服,其中一位还是男知青。
女知青们当然不可能找男知青帮忙给缝衣服,另一位会拿针线的女知青缝得又歪歪扭扭地不好看。
真的只限于把两块布给缝到一起的程度,甚至针脚不均匀的地方还会露个小洞。
这种水平谁敢找她帮忙啊。
所以在‘同行’称托下,叶米这位心灵手巧的裁缝便显出地位来。
而且她还会绣花,有些破的洞比较大的,叶米能绣点花花草草给堵上去,不用丑丑地打块布丁,这点大大满足了女知青们爱美的心。
所以时间久了,大家但凡衣服有什么破损都爱找她帮忙缝补。
当然她们也知道叶米日子过得艰难,所以每次缝补都多多少少会给点谢礼,算是变相帮扶她一把。
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叶米也不是撑不住,可惜最后知青院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没了顾客的叶米自然也就没了收入来源。
本就艰难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以至于熬到最后连人都给生生熬没了。
张晓虹在门外探头探脑。
见叶米终于注意到她,连忙摆摆手,示意她出来。
叶米以为张晓虹是来找她要回昨天的围巾,连忙将围巾翻出来,又捏了颗陈春香刚刚给的水果糖,走出去还给她。
“谢谢你的围巾,这糖是春香给我的,很甜。”
张晓虹收下围巾和水果糖,脸上笑意扩大,觉得叶米这人知恩图报,不辜负她昨天的好心。
不过她找她不是为了讨要围巾。
指了指院门:“门口,景子恒找你,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又来了?”叶米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上张晓虹带着点八卦的好奇眼神,她抿了抿唇,道:“我去看看。”
走出知青院,果然就见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靠在斑驳的墙边,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也许只是单纯地发呆。
“景子恒同志。”
景子恒闻声抬起头,清俊的眉眼映着夕阳余晖下的光,就像画上的人一样,有点不真实。
叶米突然对自己的决定有了动摇。
但仅仅只是一刻。
眼角余光扫过几位正巧路过,手里提着包袱,嘻嘻哈哈走回知青院的男知青,叶米垂下眼,掩盖里头的复杂思绪。
那些包袱是知青们家里人寄来的东西。
有吃的,有用的,也许还有钱,但没有一样是属于叶米的。
“对不起。”开头就是道歉,紧接着是一长串的话。
“我叫叶米,叶子的叶,大米的米,今年二……十八岁,初中还没毕业,父母都在,也有哥哥姐姐,但是现在有家人跟没有没什么区别,别的知青每个月能得到家里的补贴我也没有,可能连我结婚家里也不会过问,更没有什么嫁妆,我身体不好,干不了什么活,赚的公分养活自己都够呛,还容易生病……”
叶米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自己的情况,但听起来像是在细数她的缺点。
末了,她紧紧盯着景子恒的双眼,认真问道:“这样的我,你还娶吗?”
如果他反悔了,她就当做没这回事。
“嗯。”景子恒平淡地应了一声,探手从风衣口袋里一掏,拿出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递给叶米:“给你吃。”
肉包子被挤压久了,微微有点露馅,油汪汪的肉馅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勾得叶米口水直冒。
她下意识地咽了咽,明明嘴里还说着话,眼睛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牢牢粘在肉包子上下不来了,独自也应景地咕噜噜叫起来。
“我……我不吃。”
天知道她说得有多艰难。
叶米多久没吃肉了?
四年?五年?好像从她下乡第一年跟着乡亲们一起吃过一回杀猪宴后,就再也没尝过肉味了。
出息点!
逼着自己将目光从肉包子上移开,叶米又问了一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家里和我的情况,你还跟我处对象不?别担心,就算你拒绝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直接说实话就好。”
极力克制,声音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委屈的哭腔。
被馋哭的。
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团软绵绵热腾腾的东西,叶米下意识咬一口,白面做的包子皮混杂着肉馅和咸香的汤汁在嘴里炸开,美味到头皮发麻。
“我已经回答了:嗯,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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