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很快就知道了彭老太住院的事情。
说起来倒也有意思, 她是从汪萍那里知道的这件事,而汪萍则是听汪老四提了句。
至于汪老四是如何知道的, 那还得从岳洪梅的那通电话说起——
“你崇拜了老爷子一辈子, 结果呢?养出了这么一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彭老太住的医院刚好是岳洪梅工作的地方,当时彭海峰把祖母送到医院时,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七尺男儿痛哭流涕, 这又是大过年的, 医生护士们也为之动容,有个小护士多问了句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岳洪梅觉得这无比的讽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个陶永安一向跟阮文亲近, 他媳妇跟阮文也来往密切, 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汪成斌觉得这事怎么也怪不到阮文身上去, 他虽然不知道内情如何, 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道理他是懂得的。
挂断电话后,汪成斌想了想把这件事告诉了汪萍。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嘴上埋怨着,但汪萍作为八卦的中转站转脸就跟阮文说了这事, “你觉得这事是不是古怪?”
“嗯。”阮文当然知道这事不对劲, “陶永安没跟我说这事, 看样子彭书燕没有去医院, 那老太太身体倒是不错, 还能找到陶永安家, 看样子背后有高人指点。”
汪萍也觉得这事绝不那么简单, 这背后不定有什么猫腻呢。
“你说这会不会跟林家有关啊?”
主要是送到了岳洪梅工作的单位,这有些太凑巧了些。岳洪梅现在跟林家二姐走得近,这个林二姐是个很有手段的, 说不定背后就是林二姐在兴风作浪呢。
“不知道, 兴许是想借机会闹大这件事,让陶永安不好做人?”阮文笑了笑,“他们家的事情由他们处理去,我下午要跟乐薇的四姐见面,你跟我说说她什么性格。”
“你怎么跟她搭上了?”汪萍拧了下眉头,“乐薇的四姐夫和林家来往密切。”
“那这不是正好?我打入敌人内部了。”
阮文的乐观让汪萍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乐家孩子多,不过很多都是战争孤儿,其实乐薇就一个亲哥哥和姐姐,这俩还去世的早……”
乐薇这位四姐姐乐雪是收养的,也是建国后乐家收养的最后一个女儿。
某种意义上来说,乐雪和谢蓟生身世相仿。
她的生父死在了朝鲜战场上,母亲不想带着女儿生活,把孩子丢给了丈夫的战友,自己则改嫁他人。
只不过这位战友在矿井建设中出了点意外,虽然没死但残疾了,养自家的孩子都够呛,自然没精力再去养别人家的孩子,哪怕这个别人是跟自己一起扛过枪的战友。
几经辗转,乐雪来到了乐家。
为了让孩子忘掉过去那些不怎么愉快地回忆,乐薇的父亲给孩子改了姓名,正好接过来的那天天空飘着雪,索性就叫乐雪了。
“其实乐家也挺好的,对这些孩子都一视同仁,这些孩子们对乐薇这个小妹妹也挺照顾的,乐雪出事是因为头些年,说起来应该是她生小女儿的时候,她生母找了来。”
这个曾经抛弃了女儿的女人现在过得很不好,辗转知道女儿过得相当不错后就来了首都。
当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女人出现在你面前,说我是你妈时,你会什么感受?
乐雪记事晚,五岁前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她从没觉得自己竟然不是乐家的女儿。
亲妈找到她时,乐雪是不相信的。
她气急攻心早产了。
“因为这事伤了身子,后来乐家把这个女人打发走了,可乐雪心里头存着这档子事,就怎么说呢?”说是一蹶不振似乎有些不合适,但的确又找不出更合适的说辞。
“我也不知道她亲妈说了些什么,反正乐雪整个人就有些颓了下来,对了你找她做什么?”
汪萍奇怪,阮文怎么还能跟乐雪有联系?
“乐薇想要我帮帮她四姐姐,拜托我了不好推脱。”
这个理由汪萍才不信,“那我想借你点钱来应应急,你要不借我个十万八万?”
这谁信啊,乐薇要帮忙就帮忙,阮文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好说话了?
“没问题啊,我周三回去,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找我。”
汪萍:“……”有钱真的很了不起呢。
“你跟我说句实话,找乐雪做什么?”
“就是想跟她谈个合作而已,谢啦,我收拾下准备出门。”
言外之意,通话到此为止。
汪萍拿着话筒,嘟囔了句,“和乐雪有什么好合作的?”
……
乐雪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事可以跟阮文谈。
可是薇薇非要自己过来,她拗不过这孩子,只好来了这边的咖啡厅。
咖啡厅是去年才开的,很受欢迎。
里面的服务员穿着红黑色的制服,苏格兰裙十分的招人眼。
阮文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乐家姐妹在那里说这话。
有句话乐薇说的倒是没错,她四姐姐真的像是气球似的鼓气,不能用圆润来形容,毕竟这是真的胖。
刚过去乐薇就站了起来,“阮文你过来了呀,这是我四姐姐。”
乐雪之前倒是见过阮文,报纸上。
黑白报纸上阮文的照片还有些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是个漂亮的女人。
但远不及现在所予以的视觉冲击。
阮文很瘦,哪怕是冬天穿着臃肿,也看得出她很瘦。
这样的身材,乐雪曾经也拥有过。
“你好,我是阮文。”
乐雪看着那纤细匀称的手,忽然间觉得有些自惭形秽,她甚至不好意思伸出自己的手。
因为那手,跟猪蹄没什么区别。
然而阮文却并没有因为受到冷落而收回手,她的手还在那里。
乐薇有点愣,她不解的看着阮文,尤其是当发现姐姐很是窘迫时,乐薇小声开口,“阮文……”要不就这么算了。
她不想让四姐姐太为难。
阮文还在看着乐雪,“你好,我是阮文。”
她的固执是乐薇没想到的。
哪怕是服务生过来,阮文依旧站在那里,等待着乐雪的回应。
这让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乐雪嘴唇翕动,她看着阮文的眼神都带着躲闪,无声的向阮文哀求——不要这样,放过我吧。
然而阮文还站在那里,几分钟后她的手微微颤抖,但并没有收回去。
“姐,阮文才生了宝宝没多久,你别让她总站着。”乐薇小声地提醒。
这话是有用的,在阮文来到咖啡厅的第七分钟,乐雪终于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短短的,准确点说是因为过度肥胖导致的手肉嘟嘟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阮文笑了笑,“你好,我是阮文。”
这善意的笑容让乐雪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太过分了些。
她声音都小小的,“对不起。”
“没关系的。”阮文笑着看向服务生,“一杯白开水,谢谢。”
服务生对这个要求略有些奇怪,不过她还是去给阮文端来了一杯白开水。
“能不能让我跟你四姐姐单独谈谈?”
一向无法无天的乐薇这会儿反倒是成了乐雪的精神支柱,不过乐薇在场并不合适。
尽管乐雪抓着小妹妹的手,但乐薇还是离开了。
“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左右,你可以去那边看看书,能看得懂英语吗?”
乐薇撇了撇嘴,“你瞧不起谁呢?”
她怎么就看不懂英语了?
阮文递了本书给她,“去那边看吧,回头跟我说都看了些什么内容。”
乐雪看着一向乖张的小妹拿着书离开,温驯的仿佛是一只被豢养的无比乖巧的猫儿,她看向阮文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薇薇其实是个好孩子,只不过她不太懂得怎么和人相处。”
乐雪这话不免带着几分亲妈眼,乐薇脾气的确不怎么好,不过阮文倒不至于跟她这个姐姐争执这个,“她给我面子,那是因为关心你。”
看着神色有些恍惚的人,阮文柔声说道:“乐薇很关心你,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来帮你,所以希望我能帮你,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乐雪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阮文说这话时很是温柔。
她漂亮又没有杀伤力,这让乐雪情不自禁地开口,“什么都可以吗?”
阮文被这话逗得一笑,“你要我帮你照看孩子我肯定没这个时间,我能帮你减肥,也能给你找一个不错的事业,我想这是你目前最需要的两样。不是吗?”
减肥?
事业?
乐雪想都不敢想,“我,我管不住我自己。”
“我知道,可是如果你再这么下去,你不止会失去乐薇这个一直关心你的小妹妹,你还会失去你的家庭。恕我冒昧一句,请问你先生有多久没有和你夫妻生活了?”
并不是阮文抱有歧视,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男人和女人都是视觉动物,只不过在某些方面而言,男人更甚罢了,他们喜欢女人微微丰满,但丰满有个限度。
现在的乐雪可不是微微丰满,她是彻头彻尾的肥胖。
再加上乐薇之前跟她说的遇到外人和姐夫讨论乐雪,阮文想,乐雪的婚姻亦是岌岌可危。
乐雪仿佛被踩着尾巴的小动物,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阮文,那目光中透着怒意。
然而当她迎上阮文那坦然的不能再平静的目光时,她又觉得自己的愤怒都如此无力——
因为阮文说的是事实。
她和邱航已经很久没有夫妻生活了。
乐雪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肥肉,现在很多人都喜欢买肥肉因为有油水吃着香,可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又不缺这口肉吃,自然不会觉得肥肉新鲜。
对自己这一身肥肉,她更是不能再厌恶。
自己都恶心,又怎么可能坦然接受丈夫的审视呢?
这几年来,她和邱航一直都分房睡。
“抱歉,我并非有意打击你,只不过想要帮助你,多少需要打听几句才是。”
阮文很清楚,乐雪现在就是在钻牛角尖,她当局者迷得很,即便是亲人再怎么说也都无济于事,执拗如乐雪只会觉得亲人不过是在同情安慰她。
好话压根听不进去。
你说点难听的,倒是能让她脑子稍微清醒一些。
乐雪坐在那里,她看着阮文,有种自己浑身衣服都被剥去后当街游行的羞耻感。
比当初那个女人找来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不是乐家的女儿,你是我闺女”时她竭力反驳,最后看到的却是爸爸默然无声时还要让她羞愧难当。
阮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乐雪,好一会儿这才打破安静,“情绪的低落是引发你肥胖的主要因素,你难道真的想要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后半辈子?”
“我……”不想,她也曾明媚动人,照片里的自己曾经那么的漂亮。
可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什么都没了。
留下一地鸡毛。
她也想要恢复往日风采,可当她引以为傲的身份都是假的,她做什么都不过是惹人讥嘲而已。
阮文看着乐雪,“听乐薇说你辞职,如今在家照看孩子,平日里偶尔会跟人跑跑订单?方便告诉我跑单是怎么回事吗?”
乐雪迟疑了一下,“就是联系一下买家和卖家,做一个中间人,偶尔可能会出去看看货。”
“这是谁给你介绍的门路?”
乐雪连忙解释,“不是爸爸,他不太喜欢我们做生意,这是我工作的时候认识的客户,他辞职后去做生意,找我帮忙。我个把月才会帮着弄一单,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阮文点了点头,她抿了口水,“那你就打算这么过下去吗?有没有做过最坏的准备,或许你和你先生有可能过不下去。不好意思我只是假设一种情况,如果真的离婚了你没有工作打算怎么养活自己,靠一个月跑一笔订单吗?挣来的钱够你的开支吗?”
乐雪有些迟疑,“其实是够的。”
阮文:“……”
行吧,做倒爷很赚钱,有人给人情不过是联系下卖家同样也能赚钱。
不过这个老客户一直都跟乐雪保持联系,阮文觉得挺奇怪的。
要说没所图,谁信呢?
可有所图,图什么呢?
乐雪不是乐家的亲生女儿,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生意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么重要的信息,这是打算在乐雪身上做长期投资?
还是……这个老客户背后就有熟人的影子呢?
阮文更倾向于后面这个可能性,或许这只是乐家资助女儿的一种方式。
不过阮文没有去找寻答案的意思,她清了清嗓子,“那万一这个老客户也保不住呢?”
乐雪被吓着了,神色间略有些慌张,“其实我还有些积蓄。”
当初结婚的时候,家里给了她不少的嫁妆。
怎么都够她维持生活。
阮文:“……”看来倒是为自己盘算过的。
乐雪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看着阮文的神色有几分怯怯。
“其实我有最坏的打算,只不过……”
“只不过正如同你不舍得提出离婚一样,你并不想要这种糟糕的情况变成现实。”
阮文一语戳穿了乐雪的那点心思,“我原本以为你整个人都在自暴自弃,是难以扶上墙的烂泥,现在看来你并非如此。”
乐雪徒然的张嘴,最后却也没能发出什么声音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可是你想要这么维持自己的生活吗,肥胖不止会招惹别人的讨论,对你的身体也没什么好处,恕我冒昧,我想知道你有多长时间身上没来事了,你方便买到这么大号的衣服吗?你今天跟乐薇出来,这一路上是不是特别吸引人的眼球?”
阮文的话就像让乐雪一时间哑然,她原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一下子被阮文摧毁了。
仿佛沙子堆积起来的城堡一般,即便是再美轮美奂,实际上却不堪一击。
“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乐雪觉得自己脸发烫,她好像的确很久没来例假了,原本还算规律的,可现在有时候两个月来一次,有时候可能三个月两次。
至于衣服……
她买不到合适的衣服,只能找人给自己做,但这也很麻烦,婆婆说她一个人做衣服得用两个人的布料,特别耗钱。
“看来我问对了,那你还想要这样下去?”阮文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
如果仔细看,可以轻松的分辨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按照这个方法来做,一个星期后你再称一下体重,如果没有明显的下滑,那你打后面的电话骂我就好。”
“这是……”食谱?
乐雪认了出来,但她又觉得这太过于复杂了些,在看到最下面的运动建议时,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
运动?
“我运动不起来,很累很疼。”
“我知道,所以一开始你只需要多散步就行了。反正你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有的是时间,每天散步走个十里路,应该没问题的吧?”
散步五公里?
乐雪觉得这简直能要了她的老命,更何况还得出门。
这个问题很大,比那食谱还要让她头大。
“怎么,做不到?”
乐雪觉得自己被看扁了。
这样的目光,她不是没见过。
可阮文的注视让她格外的承受不起,因为这不是单纯的轻视,而是一种惋惜,带着菩萨的悲天悯人。
“我觉得你可以做到。”
阮文的声音轻轻的,像是落下了一锤,把这个观念像钉子一样钉到了乐雪的脑海中,“任何想要阻拦你的人都不是真的为你好。”
乐雪恍惚中如遭雷击,她的眼睛逐渐聚焦,“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做到?”
“当然,要不我们可以打个赌。”
“什么?”
“倘若你做到了,我给你五万块。你若是做不到的话,把你的全部积蓄都给我。”
那一瞬间,阮文觉得乐雪像是护雏的老母鸡一样紧紧的护着自己的钱包。
果然,钱是立身之本。
也是乐雪的软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