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新书都有了着落。
阮文兴奋起来, 眼神炙热的有些烫人。
梁晓在思索一种可能性,如果他不答应, 阮文是不是会把他给直接丢出去?
当然, 这个想法很危险,梁晓觉得,只在脑子里想想就好。
“挺好的, 你适合去拍电影。”
“那就算了, 我对镜头一向没什么掌控感,不过小谢同志拍照很好看, 我喜欢他拍的照片。”
他拍的照片不都是你吗?
瞧瞧这自恋劲儿, 倒是跟谢蓟生般配得很。
这次梁晓还真是误会了, 谢蓟生一向是拍摄景物居多, 即便是阮文也很少入镜。
她并不是很喜欢拍照。
当然这种事情就顺口一提, 随口夸赞一下谢蓟生, 至于能不能得到认可,阮文倒也没那么在意。
三个人又把细节商量了下。
梁晓跟谢蓟生是同届的工农兵大学生,尽管那时候是推荐制并不需要考试, 但没有家世背景的梁晓能够被选上说明其有过人之处。
而这种过人之处, 不止体现在他毕业后两年内从办公室的助理成为车间主任, 然后又升为一机厂的副厂长, 更体现在他对细节的把控上。
他到底在车间里工作多年, 这种经验阮文和谢蓟生都比不上, 所以一些小细节的推理上, 梁晓做的很到位。
让阮文恍惚了下,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出国一趟,这样创作出来的人物才能更贴合角色的背景。
四月中旬的最后一天, 梁晓和阮文大吵了一架, 愤怒的离开了省城,踏上返程的旅途。
等他回到齐齐哈尔时,因为不修边幅,整个人胡子拉碴的,倒是让工厂保卫科的人都惊呆了,这还是他们那个有文化有素质的梁副厂长吗?
梁晓去汇报工作,不像是之前那么据理力争,稍微带着几分底气不足,“……反正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大不了到了五月份我再去找她一趟好了。”
厂长瞧着他那模样,原本还想说两句重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行了,那到时候再说,你这段时间也辛苦得很,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车间那边该放手的就放手,就像是当初老厂长放手培养你那样,让其他人上,不然你一直奶孩子似的带着,他们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
大概是因为催账闹的不愉快,这让梁晓没了锐气,“您说的是,我想休息两天。”
“行,最近厂里在抓宣传,回头我让宣传科那边来找你,你督促他们搞这个,把宣传工作做好,咱们一机厂的口碑打出去,那也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
梁晓抬了抬眼皮,似乎想说什么,但他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的,似乎多说一个字都要了他的命,最终十分吝啬的回答,“好。”
有点像是被小舅子借钱,不想借最后又不得不答应的不甘心。
厂长让他先回去休息,看着那几乎拖在地上的脚步,他心里有些可惜。
梁晓也是个人才,可惜不是自己这边的,注定没办法用。
他这个厂长也不好做,这两年梁晓先后给一机厂带来大单子,不明情况的还会夸一句他郭常广治理有方,带着一机厂蒸蒸日上。
然而通晓内情的都知道,哪是他郭常广的功劳,都是梁晓任劳任怨,和那边的阮文搭上了线。
偏生这些个人还都是得罪不得的。
若他是个心胸宽广的,那也就罢了,但郭常广并没有那么大方,一个两个都跟他说,过两年小梁就要接你的班了。
接个屁!
他熬了多少年这才转正,如今梁晓还不到三十就想接班,他哪来的底气?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郭常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如今有人递给了他橄榄枝,不仅能够给厂子带来效益,还可以把梁晓边缘化,成为一个吉祥物副厂长,这多好的一件事。
郭常广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他笑了起来,往首都打电话,“是荣林外贸公司对吧,对对对,我是郭常广,我找祝太太。”
……
五月初的南京已经热了起来,街头上有人穿着长裙短袖短裤,也有人穿着厚厚的棉袄。
前者是风景线,吸引了小青年小孩子们的注意力,后者是“风景线”,惹得大家看热闹。
阮文就是那个热闹。
“我怕冷。”
这话说的是一点都不心虚,大有“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仙风道骨。
靳一鸣含笑点了点头,“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南京最近气温也不太稳定,早晨还冷呢,中午就热了起来。”
大概是要尽地主之谊,靳一鸣的话比之前多了起来,“四月下旬投产,第一批产品我们试用了一星期,没有任何的故障,所以在劳动节前就赶工出来了三百台冰箱,投放到本地的百货公司。”
如今阮文从火车上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来百货公司看安心牌冰箱的销售情况。
倒是让体谅她孕妇不容易的靳一鸣有些汗颜,他还想着先带阮文安置下来好好休息一番呢。
百货公司很是热闹,劳动节嘛。
有一天的假期。
不少人涌入百货公司来,有的并不见得会买东西,瞧着热闹也不错。
还有的算着价钱,心里算着还得攒多久的钱才能买一个。
“我们那边的百货公司没这么热闹。”
“南京毕竟靠近上海,你们北方还是以重工业为主,不像这边,这是区域缘故,有历史原因。”
靳一鸣的解释让阮文看了他一眼,“你是担心我想不开吗?”
这话让靳一鸣愣怔了下,好一会儿这才想到,眼前这位并不是无知的少女,她二十多岁很年轻,但有着三四十岁人都没有的远见卓识。
自己刚才是拿在家里糊弄孩子那套糊弄阮文呢。
“我们用的是红色烤漆,这样就和现在流行的万宝冰箱区别开了。”
万宝牌的冰箱以绿色为主,当时靳一鸣也想着走绿色路线,但是被阮文否定了。
她喜欢红色,觉得红色的喜庆热闹。
也的确如此。
这种大家电,新人结婚时会置办,用了红色倒是省得再去戴大红花了。
间接的帮忙省钱?
靳一鸣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而在看到家电柜台那边人头攒簇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小心点。”
靳一鸣是个细致的人,怕阮文不小心被百货大厦里的人冲撞到,小心地把她护在一侧。
阮文倒是没注意到这个,她看着人群有些感慨,“有钱的还挺多。”
现在市面上供应国内的电冰箱不多,而价钱相当的贵。
如今流行的单门冰箱,少说也得一千二。别说什么内部价,想要拿到冰箱不涨价就不错了。
单门冰箱只有保鲜功能,冷冻室是没有的。
而靳一鸣设计的生产线,在阮文的建议下增加了一个冷冻室,这个冷冻室的增加消耗了不少的时间精力,当然也大幅度提升了本钱。
所以,安心的双门冰箱最终定价是一千八。
一千八什么概念?
南京职工平均月工资不超过五十元,一年也就六百块,这意味着要不吃不喝三年才能攒够这一台电冰箱的钱。
然而现在的职工谁家还没有个老人小孩?
可即便如此,安心的双门电冰箱还是脱销了。
配备到新百的三十台电冰箱,在一上午销售一空。
靳一鸣带着阮文回到研究所时,刚好迎面撞上了车间主任,“百货公司那边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候能再进货。”
百货公司不过是个平台,而这个平台只需要付出极小的成本,就能够获得最大的收益。
如今利润当前,自然是想要进更多的货。
“先不着急,你们和百货公司怎么说的?”
这件事闷嘴葫芦靳一鸣是不会进行谈判的,这件事是一个女同事去谈得。
女研究员听靳一鸣提起过阮文,但没想到真的这么年轻,她整理了下措辞,“按照管理,是五五分。”
“那一台电冰箱的成本是多少?”
“刨除物料和人力,利润能有八百块。”
阮文接着问,“生产线的成本有计算在内吗?”
靳一鸣点头,“有。”
这就好。
阮文思考了下,“那只接到了新百的电话吗?”
车间主任笑得合不拢嘴,“其他百货公司也有打电话过来,不过新百是咱们这里最热闹的嘛,用他们的话来说,客流量最大。”
“嗯。”阮文点头,她看向女研究员李燕笙,“你觉得这样怎么样,我们跟新百三七分成。”
李燕笙倒吸了一口冷气,“三七?”
“哦,我说的是我们七他们三。”阮文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下,“既然咱们是供货方被求着,自然要拿出几分卖方的姿态来。如果新百不答应,那我们就可以去和其他百货公司谈,我相信他们一定对我们的电冰箱感兴趣。”
这玩意在当下这个年代就是奢侈品。
杀伤力堪比lv。
既然是卖方市场,为什么要听平台的话呢?
“对了,定价不能变,既然定价一千八那就是一千八百块,他们可不能为了追求利润最终把压力丢到顾客。如果和新百谈不拢的话,那就说我们可以降价去其他百货公司。甚至于我们可以在研究所门口进行直销,让他们一分钱都挣不了。”
这个办法略有些狠。
靳一鸣提醒了一声,“阮文,我们研究所有点偏僻。”
“没关系,可以稍微让利嘛,八百块的利润空间给百货公司二百四,咱们让利四十块钱,凑个整五十块钱也会有不少人过来买,你说呢?”
李燕笙只觉得阮文这一套逻辑竟然十分的有道理,她点了点头,“那我去跟他们再谈谈。”
阮文喊住了她,“多留一分利,研究所的资金就更宽绰几分。”
刹那间李燕笙原本的几分忐忑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啊,把这利润空间留给研究所多一些,他们才能有更多的资金来做研究不是吗?
“我一定谈成功。”
李燕笙小跑着去回电话了。
那车间主任瞧着阮文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肃然起敬,“妹子,那咱们还能多弄条生产线吗?”
这让阮文有些为难,她看向了靳一鸣,“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的。”
阮文来南京前,接到了梁晓的电话。
表面上是催账,但实际上用的摩斯密码一样的暗号,告诉阮文他们厂已经开始在复刻那几条生产线了。
时间再往前走一星期,阮文打电话给安德烈,希望他能够帮自己找一个“买家”。
意大利人十分爽快的答应了阮文的请求,在这通通话结束两天后,就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意大利人来首都旅游,顺带着寻求合作的机会。
这位外国游客对中国人生地不熟,无意中闯入了一家外贸公司,而这家外贸公司刚巧是荣林对外贸易公司。
祝福福亲自洽谈,最终商定了十条生产线。
这边意大利人交付了五百万的定金,签订了合同。
在三天后,齐齐哈尔一机厂接到了这单大合同,厂长郭常广组织曾经打造了这几条生产线的工人,给了额外的奖金让他们来搞这单大合同。
到底是那钱太过于诱人,几个老工人最终都来帮忙。
到阮文踏上南下的列车时,齐齐哈尔那边已经开始了忙碌。
“他们怎么能这样?”
靳一鸣勃然愤怒,“这是卸磨杀驴!”
他辛辛苦苦打磨了那么久的生产线,就这样就被盗取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
“阮文,你之前不是申请过国际专利吗,难道不能……”
“我们并不是pct盟国,坦白来说并不受保护,所以我想很快市场上也会有其他仿冒我们的产品。”
这个靳一鸣当然明白,可再怎么仿冒,那也是买了一台冰箱回去拆装后又折腾出来的。
顶多算是偷了他们家的鱼,可用他们的技术来搞生产线,那就是把他们家的渔网给拿走了啊!
哪有这样的道理?
“难道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坐以待毙吗?”
阮文看着这个压根藏不住情绪的人,“靳一鸣,你不打算回去了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靳一鸣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我,我想等这边再稳定下。”
他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去外省,离开自己最心爱的发动机研究,去搞别的,还要暂别老婆孩子,他舍得吗?
可是他当初说的那些话都还在耳边回荡。
如今局势下,为难的不止他们所,整个华夏大地还有那么多研究所军工企业苦苦支撑。
或许他个人力量很渺小,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靳一鸣最近这些天一直在天人交战中,接到阮文电话时,他就有想过,阮文会问这个问题。
如今真的问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是。
“不着急,我们随时欢迎你回去。”
阮文撇下这个话题,“给我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我送你两条生产线,不要钱的那种。”
两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届时正是天气正热的时候。
酷暑吃冰棍,到那时候冰箱销量肯定不错。
靳一鸣正想着,忽的意识到什么,酷暑……
“阮文,我跟你回去。”
“你确定?”
“有什么不确定的,那个空调生产线现在搁置了吧?”
阮文倒没什么不好意思,“陶永安还在捣鼓他的消毒柜,因为目前齐齐哈尔那边指望不上,我们还在跟其他的军工厂联系,想要借用他们的车床弄出一条生产线来。”
“联系好了吗?”
“谢蓟生带着陶永安去了成都那边,差不多等我回去就有消息了。”
“那就好。”靳一鸣松了口气,“如果需要帮忙,尽管跟我说。”
决定做出的有些突然,但靳一鸣想的明白,没有大家何来小家?
他暂时做出一些割舍,只是希望有更多的小家庭能免受痛苦。
晚上的时候,他跟妻子说了这件事。
妻子明显有些震惊,好一会儿才开口,“必须去吗?其实你在这边也能做研究,对吧?”
靳一鸣解释,“能做研究不假,但是我没办法总打扰同事们,他们还得继续先前的研究,到了那边不一样。”
妻子叹了口气,“你这样,孩子会跟你越来越生分的。”
靳一鸣何尝不知道,他这些年来就疏忽了家里,“等我那边安顿下来,我接你和孩子过去。”
“我这边有工作,孩子在这里读书上学也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你过去?”她有些赌气,明明已经过去难关了,为什么还要分开?
她一个人多难啊,难道就不能替她考虑下。
“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他不能只顾全自家。
阮文一直说自救,事实上那几个能够独立运营的研究所,如今也都在尽可能的帮助其他单位。
中国人一向都说守望相助,他的研究所,他的家庭如今被挽救了,也是时候该他做出贡献了。
“等我安顿下来,就接你们过去,阮文说了那边新的家属大楼已经在建,到时候孩子们就能有自己的房间,不用再挤在这里了。”
“真的,你去了能分给你房子?”妻子不太确定,之前还跟人挤在一起住呢。
“阮文既然说了,肯定会兑现。”